梁浅顺着洛菀夕的话回忆了一下,一些旧事在他心口掀起波澜,令他眼底浮起了一丝黯色,有些事不管过去多久,也不管经历的人性情有多洒脱,只要回想起来还是会让人感到艰难。
关于云瑶的这段回忆对梁浅来说就十分的艰难。
他拳头收紧,目光一寸一顿的落在洛菀夕的脸上,声音也带上了些许伤感的情绪,“记得,那一晚你扮作刺客,在云瑶跟我交过手,我伤了你,你……”
他沉下一口气,实在不愿再追忆这段令他不适的过往,于是干脆跳过这一段,直接问向洛菀夕,“你在云瑶发生了什么?”
洛菀夕看出了他眼底情绪的变化,本来也不想说太多,但又不想他陷在误会中用臆想来折腾自己,沉吟一下,还是决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
她坐在桌前,眉目低垂的缓缓道:“云瑶不是废城,里面住着几户盘陀人,他们是被族人追杀才偷生在云瑶的,我偶然一次进到城中结识了他们。他们和外面那些烧杀抢掠的异族人不一样,他们不想杀人,也不想去掠夺别人的土地和牲畜,他们只想活下去,可族人视他们为叛徒,绥人和他们的族人是一伙的,乾人又视他们为敌人,云瑶是他们最后能容身的地方。可随着绥乾两国战事越来越激烈,云瑶也待不下去了……”
她说着抬眸看向梁浅,声音稍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在峡谷遇见我的那天晚上,他们其实已经准备离开云瑶了,可绥军却在那个时候翻过了太公山,意欲从云瑶攻打青狼,我听到消息,本来是想带着他们从云瑶逃走的,可是他们不想成为绥军的俘虏,也不知道今后该去哪里,就在云瑶埋下了大量的火药,打算和绥军同归于尽。”
说到这,她眼睫低垂下去,面色沉重的静默了片刻才继续缓缓道:“等我到的时候,绥军差不多已经被他们打退了,但绥军并不知道跟他们作战的是这些盘陀人,还以为是你在云瑶设下了埋伏,之前绥军认为云瑶守备松懈才打算从那里进攻,可经历了那一晚,他们便放弃了云瑶,只是云瑶城里的那些盘陀人,在和绥人作战的过程中,男人差不多都死了,只留下了十几名妇人和孩子,我当时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把他们带出去……”
不知为何,说到这事洛菀夕的声音便小了下去,眼眸低垂着,似乎是不敢看向梁浅,语气也显出了几分心虚。“走到峡谷时,我遇到了你,当时我那副样子实在没有办法向你解释太多,云瑶城里还埋着大量的火药,我怕你进到城遇到危险,只好在峡谷放了一把火将你堵住,然后又退回去和那些妇人们带着孩子离开了云瑶,那张标有矿山的地图就是他们给我的。”
听到这,情绪一直还算稳定的梁浅,忽然将拳头砸在了饭桌上,他愤怒的看向洛菀夕,眼眶瞬间转红,“如果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你不能解释,事后为什么也一个字不跟我说,还要跟我说和离,还要让我误会?”
那段时间,他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他不停地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为什么,自己结发的妻子会忽然变了一个人,他想不通她为何会深夜乔装出现在云瑶,又为何会忽然铁了心的想要和他斩断所有关系。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更不知道她为何想离开他。他甚至在她讲述这段话之前,都还在困惑她当时到底是受了谁的逼迫,还是有别的苦衷?
可听她讲完后才发现,她并没有被逼迫,她做的明明是一件好事,而且这件好事从后来的结果来看,他梁浅才是最大的受益人。因为绥军放弃了云瑶,他免遭了腹背受敌,他赢了那一仗,她又帮了他一次,他本该感谢她的,可她却将所有真相隐瞒,让他看上去像个傻子。
他苦笑着看向洛菀夕,“洛菀夕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急转直下,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明明都可以解释的,你为何非要让我误会?”
是啊,从那以后,她和他都快成陌生人了。
为什么不解释呢?
明明是可以解释的。
梁浅凝视着她,眼中写满了不解与不甘,他不停地向她发问:“之前是受赵硕威胁,你不能解释,那这件事呢?赵硕他知情吗?如果不知情,你又是受了谁的威胁不能向我据实以告?”
洛菀夕红着眼眶跟他面面相觑,许久,才咬住下唇,摇了摇头,颤着声回答道:“没有谁威胁我,只是当时的情势不允许。”
“有何不允许?”梁浅声音带着薄怒,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死死盯着她,誓要有个说法。
洛菀夕抬眼看他,也觉察出了他今日似乎与平常不同,自她将真相告诉他后,他都没有如此逼迫过她,或许以前他觉得她是被要挟她是不得已,他可以理解她对自己的守口如瓶,可是这件事没有啊,没有人逼迫挟持她,为什么她也不能向自己解释?
是觉得他不配?还是不信他?
洛菀夕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嗫嚅着张口试图解释,“当时他们的族人还在追杀那些盘陀人,我不能让他们的身份让太多人知道,还有……”
她原本还可以继续向他解释,解释她当时不告诉他的原因还有担心这些盘陀人的身份会给他招来麻烦,令他在军中,在朝中遭人构陷,污蔑他勾结异族。
可当他抬眼看向梁浅,看见他眼中透露出的那一丝厌倦与疲惫时,她忽然也失了所有力气,似乎她也厌倦了。
想到此前种种,此后还会重复发生的种种,她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声音哽咽着改了说辞,“还有……我怕我们从今往后会都像现在这样,需要不停的向你解释每一件事,就算我给你解释清了这一桩,也还有别的许多桩需要解释,梁浅你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事我都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我真的怕……”她双唇颤抖着,声音已经不稳,“有一天我解释不清。”
“什么事会解释不清?”梁浅还不明白,“有误会就解开,这难道有错吗?我不信这世上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解释的!”
洛菀夕对他微微一笑,声音沙哑,语气悲凉的反问道:“误会可以解释,人心呢?”
梁浅的眼睛死死盯着洛菀夕,忽然觉得此刻的她让他感到有些心惊,他甚至都不敢问,她问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她,洛菀夕垂下头,不再与他的目光对视,继续低低地向他问道:“梁浅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受到威胁,有人逼迫我的时候,我放弃的那个人都是你?”
为什么?
他不敢问。
他可以接受她所有的不得已。
唯独是这个答案,真的会把他彻底击溃。
“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答案。”他想要逃避,试图自我麻痹,他甚至还颤抖着拿起筷子,给洛菀夕往碗里夹了一块鱼肉,“说了那么多,你一定饿坏了,英氏这鱼烧的不错,你趁热尝尝。”
一直在旁边尴尬的不敢吭声的江观成,这时也跟着梁浅帮起了腔,“没错,这可是活鱼,吃着鲜着呢。”
洛菀夕坐在桌前,听着两人的一唱一和,垂着头,拿起筷子,也想装作很认真的吃饭,学梁浅装傻逃避,可有些事终归是要给自己给梁浅一个交代的。
“等找到今安,我就离开。”
她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梁浅的心上,砸的他整个人都要坚持不住坠落下去。
他抬起眼眸,目光灼灼的盯着洛菀夕,好似要把这个人灼出个洞来。
他此刻心中有震惊,有愤怒,有无措,有不甘,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半晌,垂下眼眸,手就放在盛放酸梅汤的碗盏旁,指尖微微颤动着,好像什么东西都抓不住了,好半天,他才让自己镇定下来,轻声说:“看来你早就有了安排。所以今日我带你来这地牢向你证明我是真心想要还你清白,日后还要封你做皇后这些事,在你眼里……”
他嘴角勾起惨淡的弧度,语气里满是自嘲,“看上去一定很可笑吧?”
洛菀夕摇头没有回答,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微启唇贝,颤着声,提醒般的对梁浅轻声说了句,“你说过不会逼我!”
梁浅怔了怔,半晌朝着洛菀夕艰难挤出一笑,那笑中满是讽刺。
是啊,他说过的。
他说会给她时间,不逼她做任何决定,但如果……她已经做了决定呢?
他是否就该遵从?
可他做得到吗?
他甘心吗?
他给她时间是想留下她,可她,却一直想的是离开。
他能说什么?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梁浅眼底是一片冰寒,时值酷暑,屋外是烈日炙烤,屋内的却冷的犹如冰窖,饶是再能说的明阳,再刻薄的江观成在这一刻都垂头闷声插不进一句话来。
明明刚刚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就闹成了这样?
明阳抱着剑,愁眉苦脸地看向万里:刚刚才给咱们撒了粮,怎么这会儿又改喂冰渣子了?
万里揣着刀,苦脸愁眉地回看向明阳:是啊,咱也不挑食啊!怎么还兴换口味?
就在这时英氏抱着一坛酒回到了屋里,她满面含笑的走进来,也看不见屋里众人的脸色,只大喇喇的自顾自道:“刚才只顾着把菜上上来,却忘了把酒抱来,这坛酒是我和老爷成亲那天买的,一直也没有客人上门吃我们的喜酒,今日少爷少奶奶来了,就权当把那日的喜酒补上,大家都欢喜欢喜。”
都闹成这样了,还欢喜?
咳,江观成起身本打算找个借口将英氏支走。
洛菀夕却站了起来走到英氏身边,接过了她手上的酒,又将她拉到江观成身边坐下,一边自己动手撕开了酒坛上的封纸,一边面色平静道:“既然夫人都把酒抱来了,便不要扫了夫人的兴。”她说着,便将倒出来的第一碗酒递到了梁浅面前,“你不刚才也说想喝一杯江大人的喜酒吗?”
梁浅这会子还有什么心情喝喜酒,他眼神冷冷的看着洛菀夕,她双眸湛然纯净,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只是他一个人独自经历了一场山呼海啸,而她怕是连一丝涟漪都没沾上。
他冷冷一笑,接过她手中的酒碗,“娘子有心了。”
她是有心,对谁都有心,偏偏对他,没有心。
他仰头一口便将那碗她敬到手上的酒饮了下去,酒过穿肠,愁断肠,他好像从来没有喝过这样浓烈的酒,一口下去,只觉得胸腔肺腑都灼的发疼。
洛菀夕看他将酒饮下,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神色难受,似有些上头,便又把话咽了下去没有再说。
她转过头,给英氏和江观成各斟了一碗酒,本是想单独敬他们一杯,可梁浅却也跟着她站了起来,他手撑着桌子站的不似寻常那般笔直,自己给自己又斟了碗酒,举在手上敬到江观成的面前,唇角勾起,声音带着几分散漫不羁,“江大人可知这世上什么样的人算得上是好福气?”
江观成不答,他看得出梁浅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也知道他问这些话,也未必是想谁给个答案。
只等着他自己往下说,果然,梁浅朝他笑了笑,便又继续说道:“生于富庶、长于优渥算得上是好福气,金科高中、少年成名算得上是好福气,夫妻和睦、儿孙满堂算得上是好福气,只是……”他勾起一边唇角,笑的有些玩世不恭,“这几样江大人这一生应该都没占到,可是……”他目光放柔,语气真挚地对江观成道:“此刻江大人应该也还是觉得自己……能够算得上是好福气吧?”
江观成仍旧不答,可是看着身边站着的英氏,他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这辈子能娶到英氏,他又怎么能不算是好福气呢?
梁浅眼睁睁地看着江观成苍老的脸上露出少年才有的羞涩,一双桃花眼也跟着扬了起来,他似有些艳羡的看着眼前的一对夫妻,抬手轻轻的拍了拍江观成的肩膀,一遍一遍的感叹道:“江大人好福气啊,江大人好福气……”说着,他便朝二人敬了碗酒,这一回他还是一口饮下,酣畅痛快。
敬完这二人,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这一次他敬的是洛菀夕,他对她微微而笑,凝视许久,眼波里尽是似水温柔,半晌,似有些青涩地低笑一声,才将酒碗举到洛菀夕的面前,声音轻缓地对她道:“这一生能遇到你,其实我也觉得自己算得上是好福气,你为我受尽折辱,帮我付出良多,只是以后……”他唇角弯了弯,忍不住伸手又在她头上轻轻地揉了揉“莫要……为了我再伤了你自己。除了这一样……”他嗫嚅好久,才张了张口,从嘶哑的喉咙中挤出支离破碎的几个音,“别的……我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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