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黎渊同脉双生，生来便是宿敌，也最了解彼此。”云曦笑了笑，“恶魔虽然是阴邪恶浊的存在，却对契约对象有着非同寻常的忠诚，伤害他们的血契伴侣远比伤害恶魔本身的后果严重得多。”
“我惊讶于哥哥选择与一个人类建立血契，这对神明的力量无疑是极大的折损，但我也知道，杀了你会受到非常可怕的报复。”
苏涵洛微微蹙眉。
“先前我对你有所耳闻，一个正直善良的灵术师，自然不会错过拯救同类的机会。”云曦顿了片刻，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而我一向钟爱戏剧性的结尾，所以将你们引入深渊，想看黎渊被深渊同化，亲手了结你和自己的样子……”
“只可惜，事情没有按照我的期待发展。”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再如何感天动地的故事也会走向结局，如今恶魔为了你变成现在这样，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我抗衡，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你被我折磨至死，然后带着无尽悔恨与痛楚咽气，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戏剧性的结尾呢？”
话末他抬起手，苏涵洛顿觉脖颈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扼住，整个人往前跌去，被云曦牢牢攥在指间。
“摧毁恶魔和恶魔在意的东西，这种感觉像戒不掉的罂粟，让我无比沉迷。”云曦垂眸看着他，金色眼眸里浮起癫狂的情绪，“让我想想该如何摧毁你才好呢？先奸后杀，你觉得怎样？”
苏涵洛被掐得近乎窒息，脖子上青筋显露，他艰难地抬起眼眸，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字：“滚！”
话音落时，云曦察觉到尖锐的力量迎面刺来，迅速闪避到一侧，邪祟气息化作的刀刃堪堪擦过脖颈，留下浅淡的血痕。
“看来你已经学会使用深渊了。”云曦站定后，擦去脖颈上的血，神色自若，“不过我猜，你还不能完全控制它，甚至要时刻提防受到反噬，对吧？”
苏涵洛暗中扼住自己的手腕，努力克制指尖的颤抖。他知道云曦是在扰乱自己的心智，但这句话没有说错，他对深渊力量的运用还很生疏，一旦开启就像攥着无法控制的缰绳，好比被苏家围攻的那次，稍不留神就会变成大规模的无差别攻击，很难集中力量对付云曦。况且深渊本是非常强悍的邪祟力量，并不愿受到灵术血脉的驱使。
云曦似乎一点都不紧张，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你和哥哥呆久了，倒真有些像他，不过他的眼睛里是纯粹的黑暗，而你的却是黑暗与清明力量交织，相互融合达成有趣的平衡。”
“多谢鉴赏。”苏涵洛冷冷道，手心蓄起雾气，“你若喜欢就好好看着它，或许是你死前看见的最后一双眼睛了。”
“有时我很羡慕你们人类。”云曦无谓地耸肩，“对神明力量的无知让你们拥有莫名其妙的自信和热血，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什么。”
话音落时，他的眼眸变作琉璃般通透的金色，巨大洁白的双翼在身后展开，与此同时，天边的晦暗云层如同皲裂的岩石，渗透出强烈的天光。
被光芒环绕的天使宛如一尊金色圣像，眉眼满是悲悯与温柔，可苏涵洛却从那一潭漂亮的眸池里看到无尽的阴冷。
金色流光迎面袭来，苏涵洛驱动深渊形成一股抗衡的力量挡在身前，黑雾与金光纠缠裹挟，空气顿时变得灼烫。
僵持之间，苏涵洛额上微微沁出了汗，他感觉到对方的力量以无可抵挡地优势倾轧过来，将深渊形成的屏障渐次撑碎。
即将溃散的瞬间，苏涵洛迅速收力，同时避开能量断裂产生的冲击波，锋锐的金流擦身而过，险些割开他的喉咙。
他微微站定，迅速驱动出新的邪祟力量，虽然无法与云曦正面对抗，但凭借深渊强大的再生能力可以与之不断周旋，试图寻找脆弱的突破点。
然而天使与恶魔一样，力量凌驾于深渊之上，更何况深渊之力尚未开发完全，苏涵洛应对起来有些吃力，加上对方步步紧逼、丝毫不留余地，他渐渐落于下风，浑身被光流割破了许多处。
好在伤口不深，只是流了点血，最大的问题是他开始体力不支，光流的攻击灵活而迅猛，稍不留神便会被钻空子。
苏涵洛刚刚挡下一次攻击，抬头便被强烈的光线晃了眼睛，动作停滞一瞬，雾气屏障被光流骤然撕碎，径直朝他的脖颈袭来。
这一切在转瞬间发生，苏涵洛瞳孔微缩，几乎看到了死亡的阴影。
与此同时，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从身后环绕过来，随着漫天血色充斥于视野，将尖锐的光芒悉数阻挡在后，苏涵洛感觉自己被揽进温热的臂弯里，耳边传来熟悉的气息。
能量冲击激荡起大片尘埃，花草碎叶被裹挟着飞旋，天地间仿佛陷入诡谲的风暴。
苏涵洛惊喜地仰起脸，黎渊只低头短促地看他一眼，确认伤势不算严重后，将他裹进大衣，同时蓄起大片强悍的血雾向云曦的方向蔓延。
“欺负我的契约人类算什么本事……”恶魔抬起猩红的眼睛，神色阴寒，“有什么事冲我来。”
云曦诧异一瞬，恶魔锐不可当的力量迅速湮灭光流，如同烈焰噬木般逆流而上，灼烧至他的手臂。
云曦吃痛退却几步，将光流收回指间，脸上闪过愠怒的神情。
他露出阴冷的笑：“别急，哥哥......杀了你和杀了他是一样的，看我心情罢了。”
云层渗透出的金色光流径直穿透血雾的包围，如同毒蛇般顺着地面蜿蜒，恶魔迅速撤回血雾，在周围撑开强大的荫蔽，覆盖地面一路吞噬，与白昼力量纠缠产生“滋滋”的声响，冷涩空气里仿佛漫开无形的电流，震得人心脏发麻。
苏涵洛察觉到黎渊的气息变得不稳，立即驱动深渊之力协助他对抗白昼，邪祟力量本质同源，很快融为一体，将光流击退到数十米外。
眼看优势扩大，云曦却将光流骤然缩小至薄薄的层面，聚拢在能量交织的极点，黎渊见势立刻收敛力量，却还是慢了一步，流光被击碎产生高速飞溅的碎片，瞬间充斥在空气里。
黎渊迅速将苏涵洛拉进怀里，血雾如同密织的网将铺天盖地的碎片挡住，但由于速度太快，还是有不少穿透雾色落在身上。
这些碎片的杀伤力不强，但形状细密、无孔不入，很快渗入后背伤口，黎渊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苏涵洛将他扶住，慌忙道：“你怎么样？”
黎渊无声地摇头，忽然眸光一紧，拽住苏涵洛闪身躲过强悍的光流。
他再次抬起手，却被伤口的剧痛分散了心力，微弱的血雾非但没有湮灭白昼，反而被后者野蛮压制，灼烧般的能量冲击悉数落在身上，喉咙顿时涌上一阵腥咸。
好在深渊之力及时将那股穷追不舍的光流截断，黎渊踉跄几下，趁势退到一侧将苏涵洛捞到怀里，低声道：“抓紧我。”
苏涵洛几乎立刻明白他的意图，收敛力量后紧紧抱住他的腰，紧接着便感觉一阵天翻地覆，掠过耳边的嘈杂声扭曲成尖锐声调，直至猛然跌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睁开眼，发现周围环境不再是黑暗荒芜的对岸，而是充满欢声笑语的热闹人群。
穿行在身侧的人们拿着细碎闪耀的烟花，追逐欢闹、载歌载舞，苏涵洛仿佛异世穿越过来的落难者，浑身冷汗还未褪去，甚至对这一张张洋溢着微笑的脸产生了恐怖的错觉。
大脑短暂空白后，他忽然醒转过来，伸手去拉跪在旁边的黎渊。
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妙，因为黎渊根本无力站起，捂着唇不断咳嗽，袖口被血濡湿了一片。
“黎渊？！”苏涵洛大惊失色，跪下来抓住他的手腕，发现指缝里全是吐出来的血，心里顿时被凉意浸透。
周围人浑然未觉，仍欢欢笑笑地簇拥过来，凌乱人影如同覆压在头顶的鬼魅，苏涵洛感觉脑子里快炸掉一样，不知所措地将黎渊抱在怀里，盯着他苍白的脸，双手止不住颤抖：“怎么会这样..….哪里不舒服？伤口又疼了吗？”
黎渊靠在他怀里喘息几声，勉强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担心。
但苏涵洛分明感到恶魔的体温正在急剧下坠，方才情急之下强行使用能量导致他原本虚弱的身体出现断崖式恶化，每一寸透支的力量都在加倍反噬。
他抹了下酸涩的眼角，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把黎渊架在肩上，逆着人流吃力地往出口走：“坚持一下，黎渊……我们回家，回家就没事了。”
坐上出租车时，黎渊缩在苏涵洛怀里不停地咳血，脸色愈发苍白。苏涵洛抱着他输送灵力，前襟与黎渊伤口相触的地方漫开大片血渍，顿觉心急如焚，抬头冲司机喊：“叔叔您开快一些，他生病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一看，吓得眉头紧皱：“哟，怎么吐血了？这小伙子没事儿吧？要不要直接送医院啊？”
“不去医院。”苏涵洛抱紧黎渊的身体，“您尽快送我们到先前的地址，拜托了。”
司机立马踩下油门，车呼啸着冲入夜色。
*
到了家里，苏涵洛把黎渊挪到床上，给伤口做紧急处理。
煎熬了大半宿，黎渊的状态终于在后半夜稳定下来，陷入无意识的昏睡。
苏涵洛坐在床边，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了他许久，一通胡思乱想后，苦恼地将十指插入发间。
他意识到先前对于平静生活的期待不过是幼稚的空想，有了云曦的存在，未来的日子将会继续危机四伏，后果便是黎渊用消耗生命的代价护他周全。
今天与云曦交手让苏涵洛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世上恐怕只有恶魔能够与天使的力量抗衡，可黎渊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力抵挡，而他虽然有深渊的力量，要在可控和不被反噬的前提下制服云曦，简直比登天还难。
刚才的逃脱仅仅是侥幸，也许过不了多久，天使就会找到这里，他们将再次面临被杀死的危险。
不行......他一定要想到办法，否则便是坐以待毙。
苏涵洛攥紧黎渊无意识垂到床边的手，在那点残存的温度里寻求一丝心安。
我该怎么办，黎渊......
他看着恶魔的睡容，心里默默道。
以他们现有的筹码，肯定无法和天使正面抗衡，但如果暂避锋芒，去其他地方寻求短暂的庇护，或许等黎渊完全恢复的那天，天使就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了。
想到这些，苏涵洛燃起了一些希望，他们现在拥有元老院的最高保护资质，寻求大家族的庇护并非难事，这些家族都是利益驱使，无外乎需要他牺牲一点个人价值。
苏涵洛对自己的价值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他思考片刻，决定先去云芷碰碰运气，之前他给上官辞扣了那么大一顶黑锅，对方非但没生气，还打碎牙往肚里咽，硬是给他争取到一顶保护伞，可见此人还是够义气的。
于是苏涵洛一夜未睡，将离开C市、前往云芷的计划思考完善，又查找了不少上官家的资料，不知不觉天已蒙蒙亮了。
他决定等黎渊好转一些，就立即动身离开C市，越快越好。
正想着，床上传来动静，苏涵洛赶紧跑过去，黎渊已经睁开了眼。
“你醒了。”他欣喜道，在黎渊冰冷的额头上吻了吻，“好受些没有？”
黎渊露出苍白的笑，轻轻“嗯”一声。
“我认真想了一下，等你身体恢复一些，我们就离开这里。”苏涵洛俯身凑近，用指尖轻抚他的脸颊，像在安抚受伤的小猫，“C市现在很不安全，云曦迟早会卷土重来，以你现在的状况还无法与他对抗，眼下唯一的办法是避开他，去寻找灵术师家族的庇护....在此之前，我会用深渊的力量保护你，直至拖到你完全恢复，我们就有胜算了。”
说罢，他期待地看着黎渊，对方却微微蹙眉，摇了摇头。
“你.....不想吗？”苏涵洛一顿，“还是在担心什么？”
黎渊用苍白的指尖拂开他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皮肤下面隐隐显出许多狰狞的黑色印痕。
苏涵洛下意识想抽手，却被紧紧握住。
“容器是用来封存深渊，而不是为了开启它。”黎渊轻叹一声，垂下眼睫，“苏涵洛，你再这样不加节制地开启深渊，自己会被反噬的。”
苏涵洛怔了怔，挣开黎渊的束缚将袖子拉下来，正色道：“我心里有数。”
黎渊默然看着他。
苏涵洛态度软下来，抱着他露出祈求的神色：“宝贝，你相信我好吗？就按照我说的做，或许抵达云芷之前我们不会遇到云曦，也就不用与他交手了。”
“......我没有怀疑你。”黎渊停顿半晌，抬手抚摸他的脸，笑容苦涩，“我知道你很想拥有一个安稳幸福的家，因此不忍心看你重新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就像当初被迫离开花辞路一样。”
“现在你好不容易在这里安顿下来，像漂浮的花种勉强落脚生根，却又要被连根拔起。”黎渊微微叹息，“这不是我应该给你的生活。”
“你错了。”苏涵洛摇摇头，神情变得认真，“我渴望的不是所谓安稳幸福的家，而是有你在的家。”
“没有你，所有安稳都将变得毫无意义，明白吗？”
黎渊怔住。
空气里陷入难言的静默，眼神交汇间彼此的心绪都十分复杂，又充斥着暧昧情愫。
半晌后，恶魔终于妥协，抬头去吻苏涵洛的唇。
“我想……一直陪着你。”
*
苏涵洛照看一会儿黎渊，便开始收拾行李。
他们在C市还没待满几个月，家当不多，收拾起来很快。苏涵洛清理书柜时，忽然掉了一样东西，拾起来后微微愣住，盯着看了许久。
C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红色的，刻着工整漂亮的正楷，还有一枚极具书卷气息的印章。
没想到大学生活持续不过数月，他又不得不离开了，苏涵洛内心闪过一丝遗憾，将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琢磨了好久。
就像当年突然离开旭阳高中时，也是这样匆匆离开，来不及留下太多念想。
正出神，他忽然察觉到什么，转身看见黎渊站在门外看着他。
“怎么起来了？回去好好躺着。”苏涵洛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黎渊旁边要扶他，却被捞到怀里亲了一口。
“我已经没事了，来看看你收拾的怎么样。”
“嗯......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出发了。”苏涵洛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海边那套房子我也联系人帮我处理了，卖掉之后又能省一笔钱。”
黎渊愣了愣，伸手接过钥匙，盯了它片刻：“这么快就卖掉了？”
“联系到几个意向买家，不过还没交房，后面的事儿都让他们给我办了。”苏涵洛无奈地撇嘴，“本少爷亲手设计的内景，这个价格真是便宜他们了。”
黎渊笑了笑，揉揉他的脑袋：“多可惜啊，原本属于我们的小家。”
苏涵洛顺势在黎渊怀里蹭了几下，无所谓道：“房子多的是，小爷我还有钱，以后再买就是了。”
“我想在你卖掉之前，再去那里看看。”黎渊抱住他，俯身凑近，“毕竟那也算是婚房了，对吧？”
“嗯.....也是。”苏涵洛想起那天的场景，有些脸热，“可是现在外面......”
“就一眼，看完就走。”黎渊的眼神变得柔软，就会让人很难招架，“求求你了，老婆。”
“......”苏涵洛被他逗笑，“好好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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