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涵洛已经不能像从前一样心平气和地出门了。
他的神经非常紧绷,尤其经过人多的地方,总感觉被一双金色的眼瞳暗中窥伺,回头看去,却只是一群陌生面孔。
黎渊察觉到,轻轻揽住他的腰:“别紧张。”
“早知道不答应你了,我现在觉得这外面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苏涵洛朝他身上贴了贴,有些懊恼道,“要是真遇见那傻逼天使,咱们估计要合葬在这儿。”
黎渊倒是一脸从容,笑着打趣道:“合葬不好么?”
“好。”苏涵洛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道,“但是新婚燕尔就合葬,是不是太惨了点?”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现在未到黄昏,天色已变得阴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气。他们逐渐靠近海岸线,广袤湛蓝的海平面铺到天际,与淡然悠远的云空相接,别墅静静伫立在岸边,被柔和天光勾勒出漂亮的剪影。
苏涵洛开门时,瞥见手心的钥匙,微微一顿。他先前闲来无事在钥匙柄上刻了自己和黎渊的名字缩写,现在一夜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房子要被卖掉了,而他还未来得及将这些刻痕磨去。
屋里一切如旧,却莫名多出空落的感觉,大约是知道会离开,心里便没有归属感。
远方传来整点的钟声,他们在落地窗前坐下,面朝恢弘漂亮的海景。
以往这种情形,恶魔总会把他按在怀里亲吻,不老实地伸手乱摸,甚至开始无理取闹地占有他。
而现在对方不知在思考什么,只是把他抱在怀里,沉默寡言地眺望海岸。
苏涵洛知道黎渊有心事,恶魔是矜贵骄傲的存在,如今却沦落到负伤逃亡的境遇,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他想了想,凑上去含住黎渊的唇,用齿尖轻柔地厮磨,声调朦胧地问他:“不开心吗?”
黎渊愣了一下,搂住苏涵洛的腰,低头迎合他的亲吻,将舌尖抵入那道齿关:“没有。”
“还不承认。”苏涵洛报复性地在他唇上咬下一道浅印,“跟我接吻都没有热情了。”
黎渊轻笑一声,倾身将他按在柔软的沙发里,堵住嘴唇,舌尖向更深处索取。
“那这样呢?”
“唔……”
苏涵洛被亲得有些窒息,晕晕乎乎间身上的衣服被剥去大半,气息逐渐变得粗重,他颤微微按住黎渊压过来的肩,在快感中勉强找回一丝理智:“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打算在这里做吧?”
“害怕了?”黎渊掀开血眸,与苏涵洛泛着水色的失神目光相撞,动作却丝毫不含糊,充满侵占意味的吻从唇角蔓延到脖颈,留下一串殷红的印记。
苏涵洛发出难捱的轻喘,勾着他脖颈的指节因用力有些泛白:“嗯…...有点。”
“别怕。”恶魔用指尖抚过苏涵洛汗湿的额头,堵住他微微翕合的嘴唇,“相信我,我们很快就会安全了。”
是啊,我们很快就安全了。
虽然未来还有许多不确定因素,但他们仍拥有彼此,就不算希望渺茫。如果计划进行顺利的话,危机或许很快就会解除……
在温柔的安抚声里,苏涵洛逐渐平静下来,缓缓闭上眼,暂且放任自己沉溺在情绪的浪潮里,享受被黎渊气息完全裹挟的感觉。
因为太沉浸的缘故,旁边的手机忽然响起时,他吓得差点心脏骤停,在黎渊怀里哆嗦了一下。
很快他意识到可能是上官辞的电话,挣扎着推开黎渊:“先出去……我接电话。”
黎渊却不松手,扣住他的脚腕将他钳在怀里,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挑逗意味:“谁准你走了?”
苏涵洛小声呜咽一下,顿时浑身没了力气,眼看着铃声要结束,急得在黎渊怀里扭成麻花:“老公,好老公,你放了我吧!”
恶魔怔了一下,终于松开手,将他捞起来套上衣服,又有些不舍地在鼻尖上落下一吻。
重获自由的苏涵洛赶紧去抓手机,结果看见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并不是上官辞打来的。
他迟疑一下,接通后放在耳边:“哪位?”
电话传来断断续续、小声的抽泣,听上去很稚嫩,似乎是个小女孩。
苏涵洛有些诧异,与黎渊对视一眼,重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哭?”
“他说.....要杀了我,救救我......”
半晌后,女孩终于开口,颤抖的声音似在极力压抑惊恐。
苏涵洛心里泛起一阵凉意,冷静下来道:“别怕,先告诉我你在哪?发生了什么?”
“我在......剧院。”电话那边哭着说,“今天我和妈妈来看演出,舞台上扮演天使的人是杀人犯......很多人都死了,妈妈也死了,我藏在这个地方,他会找到我的。我好怕......”
C市只有一个剧院,距这里不足十公里,苏涵洛一边用手机搜索位置,一边安抚女孩的情绪:“别怕,呆在原地藏好,保持联络,我会来救你,明白吗?”
通话却在这时戛然而止了。
“是云曦……”苏涵洛愣了片刻,抬头看向黎渊,“他想用滥杀无辜的方式引我们出来,我们必须去救人!”
“你冷静一些。”黎渊握住他的手,“如果真是云曦的话,我们无法阻止他,还是让警察去处理吧。”
“警察怎么处理?那样只会死更多的人。”苏涵洛急道,“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得赶紧去剧院!”
然而手上的力道并未松开,他愣了一下,回头与黎渊的视线相撞,微微蹙眉:“你怎么了?”
黎渊看了他片刻,眼眸慢慢冷下来,语气冷静到近乎残忍:“苏涵洛,滥发善心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苏涵洛诧异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以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云曦。”黎渊定定看着他,神情没有半分波澜,“去就等于送死。”
“可那么多无辜的人因为我们死去,我们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苏涵洛生气地反驳,将手机举在面前,“这个女孩在绝望的时候向我求救,而她现在随时可能被云曦杀死,你觉得我会不管不顾吗?”
“每个人都会死。”黎渊神色漠然,“在医院里,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临死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向所有人求救。你不是圣人,无法顾及所有人的生命,任何徒劳的冲动都是一种愚蠢的体现。”
“你的意思是我愚蠢?”苏涵洛不可思议道,内心涌起一阵愤怒和委屈,“先前在深渊里,你说无论我做什么选择都会陪着我,可现在你却站在我面前,说我去救人是愚蠢的体现?”
黎渊微微一怔:“现在情况不同。”
“情况不同?”苏涵洛打断他,因为情绪激动,气息变得有些急促,“如今我们落到这种境地,你便认为顾及他人是愚蠢、没有价值的,尽管他们遭难是被我们连累,对吗?黎渊,你是不是害怕了?”
“是。”黎渊冷冷看着他,“我承认,我害怕了。”
苏涵洛微微一怔。
“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管这些人的死活。”黎渊缓缓道,每个字都像针一般扎在苏涵洛的心上,“如果当时不是你执意要去解决深渊,拯救那些毫无价值的人命,也许我们现在还在花辞路过着安稳的生活。”
苏涵洛有些晕眩,他看着黎渊,忽然觉得对方如此陌生:“你怎么会这样想?”
“用近乎失去生命的代价,换来一群无知、忘恩负义的人类继续存活,而我们余生都要在危险中度过。”黎渊看着他,眸底情绪复杂,“苏涵洛,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苏涵洛愣了许久,感觉心脏上被针扎的密密麻麻的伤口在不断渗血,眼尾变得有些酸涩:“所以,你是在怪我吗?你觉得我在拖累你?”
“……”黎渊脸上闪过露出犹疑的表情。
虽然只是一瞬,却像重石般砸在苏涵洛心里,他抓住黎渊的衣襟,声音沙哑道:“那我们一起走过来的路算什么,你是不是后悔了?”
“谈不上后悔和不后悔,我只是累了。”黎渊默了片刻,垂下眼眸,“我厌倦了无休无止地受伤和逃亡,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大约是衣服还敞开的缘故,苏涵洛感到浑身上下泛起凉意,松开手将衣服裹紧,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这几天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早就想跟我分开?你觉得跟我在一起的生活注定无法安稳,所以想要离开,是吗?”
黎渊没有说话,持久的静默像在肯定苏涵洛的猜测,令他的心一寸寸凉透,痛得仿佛要裂开,声音里几乎掺了几分哭腔:“可我也是为了你被迫离开花辞路,又离开这里,你以为我不愿过安稳的日子吗?我忍受了这么多也没想过放弃,你凭什么先退缩?你所谓的血契和誓约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黎渊的眼神漾起轻微的变化,又很快消失,声音沉静得可怕:“恶魔被血契捆绑不得不保护伴侣,很大程度来源于生死关联的诅咒,这并不意味着我对你有什么必然的义务。”
这番话将苏涵洛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冀彻底踩碎,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我们刚才在做什么?”他松开衣服,露出胸前大片殷红的唇印,荒唐地笑了一声:“算分手炮吗?”
黎渊欲言又止,伸手想为他穿好衣服,苏涵洛应激般退却半步,眼眸里满是失望和陌生。
“别碰我……”他颤声道,“离我远点。”
黎渊的眼神似乎有些受伤,他收回手,有些不知所措。
苏涵洛将衣服穿好,连外套都没心思拿,抓起手机便夺门而出。
黎渊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湮没在昏暗的海岸线里,紧攥的手慢慢松开。
*
苏涵洛一个人在冷风里走着,后知后觉感到彻骨的凉意。
他抱紧自己的身体,还是感觉寒风无孔不入地灌进衣领,心也跟着变成冰块,而且被人摔在泥垢里碎成了很多很多片。
他的脸颊也冻得失去知觉,甚至感觉不到眼泪滑落下来,直至下巴湿润一片,才慌忙地伸手擦掉。
看着手心的泪,苏涵洛想到什么,烦躁地拉开衣链,将缝在衣服内侧的小红本掏出来。
曾经一笔一画写上去的“结婚证”几个字,现在看来像在嘲笑他一般,每道痕迹都充满讽刺。他没来由一阵怒火,将贴着合照的那张里页撕得粉碎。
红色碎屑在寒风中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到地上,苏涵洛盯着发呆许久,忽然晃过神,又跪在地上将碎片逐个捡起来。
凌乱的纸片被泪痕浸湿,连字迹都变得模糊,苏涵洛小心翼翼地将碎片装进口袋,然后抹了把眼泪,继续往前走。
终于赶到剧院,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和寂静。
苏涵洛跑到紧闭的大门前,正要想办法闯进去,却被保安拦下了。
那人用诧异地眼神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单薄衣服的少年:“你要干什么?这里关门了。”
苏涵洛急切道:“麻烦您让我进去看看,我刚才接到求救电话,里面有人出事了。”
“开什么玩笑?”保安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今天剧院关停,一整天都没有演出,哪来的人?!”
“......”苏涵洛愣在原地。
过去几个小时的场景重又涌进脑海,如同漫天海啸将他淹没,与此同时,他的心猛然沉落下去。
糟了,黎渊......
*
城郊荒野被凄冷的月色覆盖,高耸入云的黑色断崖横亘其间,被月光镀上冷寒的色泽,如同屹立在坟冢上的利刃。
黎渊坐在崖边,这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撑开左边残存的翅膀,额上的犄角也被月辉覆盖,像一尊残缺却依然俊美的雕像。
他凝视着城中繁密的灯火,思考着苏涵洛正被哪一簇包裹,离开时没有好好穿衣服,现在应该会觉得冷,但总比受到死亡威胁好得多。
“你给自己选了一个不错的安葬之地,哥哥。”
身后传来云曦的声音,黎渊的眼眸冷下来,转身与天使对视。
被金色圣光环绕的天使收伏翅膀,从半空降落,犹如黑暗里受人供奉的灯塔,高高在上,耀眼而圣洁。
相比之下,恶魔浑身被阴影覆盖,像被困在一座黑暗的桎梏。
“你的小美人呢?”云曦眯起金色眼眸,视线在他身后梭巡,“被你藏起来了?”
黎渊没有回答,血眸里闪过一丝冷寒,周身骤然漫开血雾,与月光杂糅成骇人的猩红。
“你不会以为将战场选在夜晚就能与我抗衡吧?”云曦轻蔑道,金色光流在他身后蔓延扩增,形成灼目的能量源,“以你现在的力量,即使和那位继承了深渊的小美人一起,也会被我轻松了结......”
“更何况,他现在不在,对吧?”
话音落时,金色光流以极度强悍之势向恶魔袭去。黎渊迅速聚集起血雾,径直与光流对撞,两股力量在空中汇聚成强大的涡旋,顿时将方圆数里的野生植物连根拔起,天地间一时陷入猛烈的风暴。
恶魔的反应与上次不同,在公园里交手时他一直在避重就轻,由于双方能量存在差距,只能不断闪避光流的锋芒、在周旋中寻找机会,可现在他似乎在强行正面交锋,这无疑是一种自杀式的交战方式。
果然在僵持不过数分钟后,光流以不可抵挡之势向血雾推进,将恶魔的能量屏障迅速击碎,从破碎处源源不断汹涌灌入。刹那间,血雾终于不堪重负地湮灭,大量白昼之力径直冲破阻碍,猛然贯穿黎渊的身体。
恶魔被猛烈的能量掀飞出去,狠狠撞上黑色崖石,摔到冰冷的地面上,嘴角涌出许多血。
“你在干什么,哥哥?”云曦不满地蹙眉,居高临下看着黎渊,“谁让你这么和我打架的?”
这种毫无悬念的正面对抗,恶魔显然没有还手之力,这让他失去了战斗的紧张刺激感,以及慢慢折磨对手的快感。
“不不不,你不该这样的。”天使的金色眼眸里浮起暴躁的情绪,神色近乎癫狂,“站起来,哥哥……我让你站起来!”
金色光流迅速蔓延至恶魔周身,如同操纵傀儡的丝线,残忍穿透他的胸口和腰腹,将他悬吊至半空。
黎渊脸色煞白,剧痛近乎摧毁他的清醒,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息,大脑里瞬间涌现出混乱的意识,全是苏涵洛的脸。
眼看着恶魔的身体变得千疮百孔,仍没有反抗的意思,云曦露出极度失望的神情。
“真是个废物,简直是在丢我们神明的脸。”
他走上前,扼住黎渊的脖颈,逼迫对方掀开染血的眼睫直视自己:“践踏神明尊严是要受到惩罚的,明白吗?”
黎渊无声地与他对视,血眸一如既往的冷寒。
“让我想想,该如何惩罚你。”天使从腰间抽出月白色的长剑,注视着锋刃上炽白的寒光,唇角弯起阴冷的笑容,“断掉翅膀的滋味不好受吧?那回你是心甘情愿的,可我不想看你心甘情愿.....那就让我们再来一次,好吗?”
黎渊无力地挣扎几下,却虚弱到指尖无法聚集血雾,云曦眼眸里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刀刃裹挟着寒光落下,骤然将恶魔左边翅膀砍断。
黎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重重跌落到血泊里,剧烈的疼痛令他浑身止不住战栗,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咳血。
暴雨在此时倾泻下来,很快汇聚成一片,与满地血色相融,环绕黎渊形成猩红色的水流。
恶魔蜷缩在泥泞血泊里,被撕裂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云曦蹲下来,居高临下看着这具被肢解和揉碎的漂亮艺术品,发出餍足的叹息。
“哥哥,瞧瞧你这副模样。”他捏着黎渊的下巴抬起,轻轻“啧”了一声,“曾经与我不相上下的恶魔竟然沦落到如此落魄的境遇,实在可悲。”
*
“叔叔,麻烦您开快一点,我有急事。”苏涵洛坐在折返的出租车上,焦灼地催促道。
“别急呀,小伙子,这路限速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过了这段就能快些了。”
苏涵洛无法,只能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心里祈祷黎渊不会出事,直到出租车电台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
“据我台记者报道,今日我市南郊出现大规模猛烈气流,伴随着异常天象,原因尚且不明,请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苏涵洛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不对劲,冲司机喊道:“师傅,不去海岸了,带我去南郊,就现在!”
司机一头雾水,但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也不敢说什么,在路口掉头朝南郊方向踩下油门。
果然如电台所说,越靠近南郊气候越恶劣,天下起了暴雨,路上变得拥挤又泥泞,很快就开始堵车。
眼看着前方车辆越来越多,出租车几乎寸步难行,苏涵洛急得坐立不安,打开车窗往前方看,也不顾衣服被雨水浸透。
“我说小伙子,你耐心点儿啊,现在堵车,你要不先把窗关了,雨打进来把坐垫淋湿了我怎么送客人啊。”司机道,往后视镜看了眼,大惊失色,“哎哎哎,你干嘛,这是马路上......”
苏涵洛再也无法等待,冒着暴雨径直冲下了车。
浓密的雨帘将视线模糊成一片,耳边充斥着刺耳的鸣笛声,苏涵洛不管不顾地穿梭其间,朝着暴雨中心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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