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在泥泞地面蓄积成水泊,被恶魔的血染成猩红,分成数股蜿蜒的细流,黎渊躺在血色中央,极端疼痛下浑身止不住战栗,被血污沾染的脸依然漂亮得惊心动魄。
天使的衣摆也沾上血色,一路向上渡至洁白,头顶环绕的圣光将雨水驱散。他俯看着黎渊,阴冷目光里漾起一丝遗憾和悲悯。
“哥哥,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说完他等待几秒,似在观察对方的反应,黎渊却只是勉强掀开眼睫,任凭雨水混着血在脸颊上流淌。
“你错在与人类缔结了血契。”云曦缓缓道,像在宣判一件十恶不赦的罪行,“神的血脉高贵纯净,绝对不允许与人类掺杂在一起......”
“不过,有一点我比较好奇。”他眯起眼,“你明明知道解开血契的办法,为什么还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
其实云曦也未想到今日的情形,矜冷高傲的恶魔会心甘情愿被凌迟于剑下,若说情感使然,对于恶魔这种天生恶浊、阴暗缺乏情感的存在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难道血契的忠诚真的能抵过求生意志吗?
“我现在是在替你终结痛苦,你应该感激我。”他用剑锋轻挑黎渊的下颌,“作为交换,告诉我原因吧,好哥哥。”
黎渊艰难地喘息着,缓缓抬起手腕,握住泛着冷光的剑刃,轻声说出几个字,但微弱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嘈杂雨声中。
云曦露出不耐的神情,俯身凑到黎渊近前:“原因。”
他盯着那潭血色眸池,感觉晦暗深处乍然漾起一丝冷戾,同时听清了恶魔唇间挤出的字。
“因为我爱他……”
云曦神色骤变,几乎刹那间,藏在恶魔体内的最后一股暗夜力量迅猛袭出,以雷霆万钧之势贯穿天使的胸膛!
昼夜力量对撞掀起迅猛的气流,将天使与恶魔同时击退数米,暴风雨的强度随之翻作数倍,天地间风雨飘摇、犹如坠入地狱。
云曦向后踉跄几步,颓然倒地,紧紧捂住被捅穿的血口,露出难以置信的错愕神情:“你……”
“打爽了吗,弟弟。”
恶魔啐了口血,反噬力量将五脏六腑重新碾过一遍,却感到释然般的轻松,唇角弯起虚弱、阴冷的笑容:“现在该我了。”
暗夜如同毒素般迅速腐蚀天使的心脏,将环绕在他周身圣光骤然撑碎,云曦闷哼一声,重重倒进血泊,如同跌落泥潭的圣物被污浊浸淫,伤口涌出的血注入水流,与黑夜血脉相融迸发出奇异的光辉。
恶魔早知自己不是天使的对手,将致命的力量留于最后一击,为此他不得不承受重伤的代价,换取云曦的疏忽。
直至最后一片纯白衣衫被浸染,天使的圣光完全淬灭,暴雨毫无阻拦地倾洒在云曦身上,与恶魔同样被血色吞噬,变得泥泞不堪,剧烈疼痛令他急促地喘息起来,却还是瞪大眼睛,难以相信如此急剧的反转。
黎渊用手臂艰难挪动身体,近乎自毁的最后一击令他失去大部分感知,全凭意志往云曦倒地的方向爬。
靠近天使身侧,恶魔俯看这张与自己神似的脸,以往因为白昼圣光显得高贵凛然,现在却同他一样坠入污秽,眸底浮起快意和阴蜇。
“你敢动他,我就带你一起下地狱。”
他伸手时,被云曦握住手腕,血契图案在暗色中散发出猩红艳丽的光芒。
“你也活不长了,哥哥。”天使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颤声道,“有了血契,你和那个人类都会……”
话未说完他便戛然而止,瞳孔因震惊微微一缩,意识到恶魔接下来要做什么,下面的话语却被喉咙涌出的血封住。
“有我陪你就够了。”黎渊冷声道,抽出云曦的长剑,在他脖颈上深深割过一刀,将沾染白昼的刀刃猛然刺入自己的胸膛。
……
暴雨将泥泞的山路完全封死,苏涵洛摔了好几次,浑身都是泥泞,湿透的衣服在冷风中几乎要结出冰碴,冻得他止不住发抖。
可他咬紧牙关,一刻不敢停下,大脑里焦灼的意识似乎预示着什么,不知是累还是紧张的缘故,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仰望黑漆漆的山脉,很快发觉一处高耸的山峰上聚集着异常的云气,虽被暴风雨模糊视线,依然能辨认出那是血雾和光流纠缠的残影。
前面的路更加坑洼难行,长满倒刺的荆棘丛生,苏涵洛顾不上手臂和腿被割破,发了疯一般拨开阻碍,心里不断重复着黎渊的名字。
黎渊,等我……千万不要有事……
直至那座被冷光勾勒的山峰传来骇人的气浪,他忽觉心口一阵剧烈绞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软倒在地上。
但剧痛只持续数秒就消失了,苏涵洛缓过神,艰难地撑坐起来,刚好有道苍白的闪电劈开云层,将天地间照作惨白。
正是此时,苏涵洛清晰看见自己的腕处,血契印记焕发出猩红的光辉,然后猝然熄灭了。
血契印记消失,意味着血契解除。
他猛然一怔,内心顿生不详的预感,诧异地看向距离自己不足五百米的山峰,很快嗅到了浓重的血气。
黎渊……
接下来的路,苏涵洛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的。
是走的,还是跌跌撞撞爬过去的,总之当他好不容易爬上山峰,看见那道陡峭岩壁下,被折断翅膀的恶魔蜷缩在血泊里几乎气绝时,心也仿佛坠入暴风雨中的泥泞,绝望和无措宛如毒素蔓延到四肢,呼吸也变得极度困难。
苏涵洛好不容易晃过神,跑过去将黎渊从血泊里抱起来,恶魔的身体已经凉透,浑身上下遍布伤痕,尤其是胸口被刺穿的地方还在汩汩冒血,露出一个骇人的窟窿。
他的胸腔被残忍地剖开,心脏不知所踪,只剩一片血肉模糊。
极度悲痛和绝望令苏涵洛浑身战栗,寒意浸透四肢,整个人如坠冰窖。
“云曦对你做了什么……黎渊,他…….”他颤声道,视线落在黎渊手心里,猛然怔住。
是破碎的心脏。
染血的长剑就落在黎渊身旁,被蓄积的雨水浸润,血迹丝丝缕缕地顺着水流蔓延。
恶魔亲手剖出自己的心脏,将它碾碎了。
苏涵洛的大脑有些晕眩。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他紧攥黎渊的手,不断地重复问道,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如同那颗破碎的心脏一般温热。
“对不起,苏…..苏涵洛。”黎渊掀开染血的眼睫,极度虚弱下几乎无法说话,但依然强撑着从唇齿间挤出字,“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怎么解开血契,只是不想……不想告诉你。”
血契之约,生死关联、伤害反噬,只有一方血脉根源被彻底摧毁,才能强行破除诅咒。
“我也……我也不想骗你,只是担心你不愿和我……”
“别说了,黎渊。”苏涵洛贴上他的脸,感觉到逐渐消逝的体温却又无能为力,巨大的恐慌的绝望席卷而来,“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了,你不要死,我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黎渊想抬手给苏涵洛拭泪,却根本没有力气,只好弯了弯唇,露出很淡的笑。
“你听说我,宝贝。”他的神色变得认真,因为知道生命快要消逝,清醒的每一秒都变得格外珍贵,执着地盯着苏涵洛的眼睛,“我在海边说的那些话不是真心的,是为了让你离开……我从来不觉得你拖累我什么,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幸福。”
“都怪我,黎渊。”苏涵洛泣不成声,“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带回家的,这样你就不会受这么多伤了。”
“不……不是这样的。”黎渊勉强握住他的指尖,说话愈发困难,“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还在躲在教堂圣像的阴影里,永远不见天光,是你让我感知到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连阳光都不那么讨厌了……这一切对我来说,很值得。”
人在悲伤到极致时就会下意识逃避真相,就像现在,苏涵洛无法接受怀里的恶魔逐渐逝去的事实,心脏一阵阵抽痛起来,满脸分不清雨还是泪,语无伦次地呜咽道:“你不是说会保护我一辈子吗?你还说,要带我回家,答应好的事不准反悔……”
黎渊默然看了他片刻,眸底有些黯淡。
“对不起,我恐怕要……食言了。”他艰难地伸手摸索出胸前口袋里的东西,放在苏涵洛手心。
是他们的结婚证,被鲜血浸透比水笔的颜色更加红艳,灼目得无比刺心。
“和你相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黎渊的视线已变得模糊,但他依然用目光认真刻画苏涵洛的脸,仿佛差了一秒便无法实现下辈子继续相爱的誓言,“可惜以后的路不能陪你继续走下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答应我……”
“不,你不许死,你带我回家,黎渊,你带我回家…….”苏涵洛拼命摇头,恨不得将黎渊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永远禁锢无法逃脱。
可他说这些话时,恶魔的身体已开始不断消逝,如同火焰吞噬后的灰烬随风飘散。
苏涵洛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在虚空中无助地抓取黎渊的轮廓,暴雨倾压将喷涌的情绪碾碎,像微不足道的尘埃般散去,可落在心里却重如千钧,连带着五脏六腑传来难言的阵痛。
直至最后,怀里只剩下染红的小本,和一堆黑色残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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