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馒头太干净了,蹊跷得像是夜间做的一个梦。
她缩在角落中动也不敢动,睁着一双眼瞧着如墨般深沉的夜色,临到晨光微熹时,方才阖了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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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都皇城慈安宫
天色大亮,太医请了脉,开了几副调理的药方躬着身退下。海全凑上去,将太后扶了起来。
“娘娘,宣政殿前,二公主同二皇子起了冲突。殿下一怒之下将公主关进了诏狱!”
太后垂着眼,按着青筋直跳的额头。
“二公主跟她那个阿母一样,看起来柔柔弱弱,触及己身,那可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她在宫中,迟早得同这些天潢贵胄起冲突,早晚而已。正是如此,苓妃才诸多妥协将她送出了宫!”
海全恍然。
太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皇城深处:“也许,正是因为她这股劲儿,才能成旁人所不能成之事!”
末了,她道:“诏狱,算是个好去处。她同谁关在一处?”
海全答了,太后说:“那可真是个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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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将窗户烫出一个洞来,梦里母妃牵着她的手走向宫廷尽头,她拽着,拖着,又成了母妃独自一人越行越远,直至无边的黑夜吞噬了她。
江如一说不出话来,心口撕心裂肺的疼,阿母,回来!不要丢下我!那梦真长,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被外力摇醒,对上一平平无奇中年人,她头晕脑胀往后退,手搭在腰侧的匕首上。
狱卒率先退一步,将饭菜丢在地上:“小娘子醒了,外头有位青鸟娘子说,无论如何也得把您叫醒吃了午膳,得罪。”
说罢,便转头离去。能进诏狱的人,必是犯了重罪,早死晚死而已,也不必费心。
江如一艰难地挪了过去,拿起怀中银针试了试,方才一口一口吃了起来。她饿得狠了,一口一口嚼得很细,缓了许久,方才摆脱天旋地转之感。
稍许,她目光清明,竟在牢房一侧见着落下来一馒头。昨日之事竟不是错觉!
诏狱中牢房修的紧密,一间一间单独隔开,却又紧密相连。牢门铁铸,隔开的铁栏恰好能伸出一只手来。每道隔间只开一小窗,犯人们喜欢靠在窗户底下睡觉,这让他们觉得至少人还活着。
诏狱由天子直辖,朝中重臣犯罪、民间重大案情、作奸犯科罪大恶极者,便会先行关押诏狱之中,待廷尉大人亲审。狱中重刑罚,就没人能够囫囵个儿出来。
此地是噩梦,也是帝王手中利器。
江如一轻笑,觉着讽刺,真不知那位好皇兄会给自己定个什么罪名出来!
听着她笑,隔犯人靠着墙头向她搭话,“你笑什么?”
江如一侧首望去,此人状况比夜间看上去更糟。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蓬头垢面,一张面看不出个好歹来。
他气息微弱靠在墙上,阖着眼。若不出声,像极了一具死尸。
江如一目之所及有四五人,这人最惨。
但那些人里,有人目光浑浊存死智,有人眼露邪光凝视着她,唯有这人,目光清明,甚至给了她一小块馒头!
也不知他是怎么得来的,午时狱卒给他的分明是馊饭烂食。
分量很少,他不浪费,也只捡了稍能入口的食物,若手抖洒在地上,还会一点一点捡起来。
江如一想,这人肯定惜命!要吃东西,才能苟延残喘,所以才不浪费一点粮食。
不过一个时辰,有佩剑狱卒从外大刀阔斧冲了进来。开了隔壁的牢门将人提走,这人双腿血肉模糊,不能行,只能被拖着,留下一道血痕。
随后,整个牢房倏忽趋于平静。
两个时辰后,他又被扔回,浑身湿透,又添了血肉烧焦的味道。
这几个时辰,诏狱中都传遍了,二公主被二皇子下放到了狱中!平日里当差多仔细着点,这二公主可是真正的皇室血脉,有罪无罪,也就太后一句话的事儿。
狱卒们精明得紧,不得罪人。午时那狱卒怕公主觉得冒犯了她,瞧她对这人感兴趣,卖了个好。
“二公主,此人自朔方收押上郢都,似是得罪了顺王妃!”
那人满脸谄媚,露出一口黄牙。
江如一倏地瞧向这人,顺王妃?二皇子萧明睿封号顺王,若即位,这王妃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难怪,会被折腾成这样。
那些狱卒将他扔到牢狱角,挨着另一间狱房。隔壁狱房中人如闻到了荤腥的狗凑了上来,一双手透过铁栏杆朝他身上摸索。动作粗暴,那些伤口崩裂开来,又活生生把人疼醒!
他有气无力的从杂草堆中摸出一块白面馒头,丢了过去,警告他别再靠近。另一人也是听话,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大牙。
顺王妃是朔方褚氏女,得罪她,也就是说他得罪了朔方褚氏。而数月前,朔方城破,褚氏满门被屠,只能在这段时日犯事儿。不然,他也不能活着上郢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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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此人被拖拽出去,随后添了许多新伤回来。江如一冷眼瞧着,未曾多言。
那听见狱卒称谓公主之众,起初还蠢蠢欲动,后来竟发现这堂堂公主,竟无一人探视。随后便歇了拉拢的心思。
这人自身都难保了!
这日夜半,江如一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对上一只硕大无比的耗子从她身上爬过!
心跳的要蹦起来,还没等理智回笼,恐惧驱使着她连滚带爬往墙角缩去。
那只耗子许是在这儿住久了,一点也不怕人,堂而皇之蹲在草席上。江如一浑身发抖,喉咙哑得说不出话。
有人说话:“你怕老鼠?”
江如一抖得感知下降。
这人拍拍她的肩,安慰道:“老鼠其实并不可怕,在下住诏狱多日,还未曾见过老鼠啃食血肉……不过对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小娘子来说,是有些许恐怖!”
江如一压着惧意,颤声道:“你少恐吓我,不是所有小娘子都怕,也不是所有男子都不怕。”
他低声笑了笑,实在是不会安慰人,这是反效果,“小娘子所见甚佳。”
待理智回笼,她才发现无意间竟与这人紧靠在一处。稀疏的铁栏挡不住体温,热得灼人。
“你发热了?”
那人大大方方的点点头。
江如一挪了挪,抱膝让开了些。可她一动,那只耗子似与她作对,也便跟着动,她便再不敢动了。
可这人身上臭得很,她捂着鼻子低声道:“你就不能过去些?”
那人艰难地动了动,挪出去一寸:“抱歉。”
还怪有礼的,那双清亮的眸子看起来便无比纯良,许是深夜滋长了些许同病相怜的情绪,她低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有人说,互相知晓名字的人,生命中会产生些许羁绊。
但江如一不信这些。
那人低声笑:“小娘子问这作甚?”他虚着眼瞧过去,小娘子仍旧穿着生麻制成的丧服,未经多重裁制,对皇女来说是有些许简陋。可她生得极好,不施粉黛,容色清丽,特别是那双眼睛,似盛了水般,满目柔情。
他不自觉看愣了,没人说话,衬得那吱吱声更加骇人。
江如一制了点声响出来,悄悄挪了挪,“你说什么?”
那人低声道:“裴淮川……我叫裴淮川!”
她嗯了声,靠在铁栏处不动了,“裴淮川。”
他嗯了声,示意还在。不过呼吸微不可闻,似乎随时都会逝去。
江如一:“你得罪了顺王妃,是不是因为朔方褚家人?”
这小娘子声音也柔柔得,似掺了蜜糖,于是裴淮川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江如一凑过去,又被臭气熏开,肯定道:“你杀了褚家人?谁?褚奇威?褚奇武?”
裴淮川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片刻后落了平静,他虚弱道:“小娘子很聪明。”
江如一笑了,转过头说:“战乱当头斩杀主将,你这是死罪!”她又继续推测,“但是你没死,你被押上郢都,那说明褚家这人该死!是褚奇武吧!当真杀了一朝主将,你当即就该身首异处!”
裴淮川阖上眼打盹,但江如一就是知道他在听,“顺王妃是褚家嫡女,你杀她兄长,她定然不会放过你!你本该是一具死尸,但有人还不想让你死!”
她侧头看他,闲话家常般,“你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或者,你拿着什么证据?”
裴淮川敷衍得嗯了一声,江如一继续道:“但是这东西也不是很有用!所以,保你的人放任你在诏狱中受尽折磨,这真是矛盾!”
“或者说,那人在等,等一个能用上你的机会!”
裴淮川:“不怕老鼠了?低声些,睡了。”
江如一拉着他,“你想一辈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诏狱吗?”
“裴淮川,我能帮你!”
裴淮川睁了眼,这小娘子单薄的身躯映入眼帘,似乎被压制太久,她的身上竟然显出几分倔强,几分生机。
像是久在牢狱之中生了幻觉。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那双漂亮的眼睛也随着转动。
“也未曾梦游啊!怎净说胡话?”
这是明摆着不信他,江如一从帛带暗扣中取出一粒丸药放在他嘴边,诚意满满:“你帮我,我救你!”
裴淮川抗拒的微微摇头,江如一从同一个地方掏出两粒药来,说:“保命的!信我,你便可以活!”
裴淮川支支吾吾:“这,你一个闺阁小娘子,哪儿来的救命药?”
江如一目光一凛,一股戾气一闪而逝,“被疯狗反咬了一口,吃它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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