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夜幕起。
迟负霜散开水镜,随手启了传送诀,拎着光溜溜的迟清阳,转眼便到百濮之国。
这里常年温暖如春,街头旧巷古筑木屋连廊,足够清净,适合蜘蛛蜕修养冬眠。迟负霜收了阵法,步伐轻盈,就算手中拎着迟清阳,也不显得脚下沉重,所过之地连脚印都无。
而被拎着的迟清阳还不知羞是什么,小娃娃眉眼弯弯,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想:跟着神仙,除了身上凉飕飕的,也没什么不好。
神仙给他起的名字如此好听,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带他一起走?
一定是的。
神仙会喜欢他吧?
一定是的。
小娃娃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迟负霜像拎鸡崽似的,也不知这小东西在傻笑什么。莫非是金丝蛛网结成新眼球的后遗症?
待行至城中温暖之处,迟负霜每走一步都在更改皮相。
几步之后,敛了七分容貌,却仍然清俊异常。
他一身浅淡的月纱绸衫,披着暗纹外袍,未曾束冠,一条金丝缎带松松地绑在脑后,十足的贵公子模样。
迟负霜一路行至巷尾,找了家稍大的驿馆,往柜台上丢了几颗金珠。
“店家,一间上房,要清静些。”
店家正打盹儿,瞧见出手如此阔绰的公子哥儿,顿时来了精神。
“好嘞,您跟我来!保证是我们这儿顶尖的上房。我们这儿四季如春,可暖和了。这全城啊,就我们这几家有天然温泉的,您可算来对地方了!请。”店家在前头殷勤带路,热情介绍着。
穿过两道连廊,花草修剪适宜,构成山水庭园。店家推开房门,将迟负霜二人迎了进去。房内布置典雅,是间足够宽敞的住所。
“送些热水,多备些菜。”
店家忙应和着:“好嘞,您先歇歇脚,饭菜马上就来!”便合上了房门。
这里气候足够温暖,让迟负霜的蜕壳好受许多。迟负霜进了房门,随手将迟清阳丢在地上。
拎了这赤身的小东西一路,不知是被拎习惯了还是如何,不怕羞?
整个房间的地板上都铺了厚厚的万花毯子,迟清阳并未摔疼,干脆坐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耻骨间,就这么赤条条的望着迟负霜。
迟负霜走到床榻旁,仿若无骨了似的倚在床角。迟清阳挪挪身子,太阳花一样跟着迟负霜转了半圈,目光黏到榻上。
小娃娃不懂便问:“那个人,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就是,嗯,态度很好的样子。”
迟负霜懒懒应着,却是认真释疑:“因为客人给了他金子。”
迟负霜观这幼蛟有灵,实属不易,且这小东西只有少数的词汇不熟悉,在灵兽开蒙之中算是上乘。原身骨龄有百岁?或是不到三百。这幼蛟能自化人身,为何看不出化回原身的痕迹?扔进河里也没有动静,真是奇怪。
他得想办法,让这小东西学会化回原身。总不能养着个人身蛟族,去复龙族?滑天下之大稽!
迟清阳又问:“什么是金子?”
迟负霜:“一种能交换东西的珍贵物件儿,金银铜钱。”
迟清阳再问:“[您]是什么意思?”
迟负霜“对尊敬的人称谓,[你]之上的敬称。”
迟清阳牢牢记住了。
他扑闪着大眼睛,说:“神仙,您...您真好。”
神仙很厉害,很温柔,很耐心,很好很好,迟清阳觉得一定是他修了千年万年才得来的福气,才能见到这么好的神仙。
可这欢喜之余又有些难过,自己什么都不懂,会不会给神仙添麻烦?迟清阳悄悄叹气,抬起小小的胳膊环抱着自己,将头埋在膝盖里。心道:神仙如此好,该如何回报啊?
迟负霜注意到了迟清阳的小动作,道:“以后你就会明白,我不好。”
等他的蛟龙之躯成年,或许可以夺来为己所用;或者帮蛟龙塑成真龙之身,再趁弱夺舍;又或者养成自己的一把刀,这些,迟负霜都想过。
小娃娃以为的神仙,可自己并不是神仙。
自己只想着如何好好活,如何成大道,如何复族。
迟清阳抬起头,目光纯真极了,说:“不,您是神仙,神仙怎会不好?若您以后不......不,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
迟负霜轻轻笑了一声,眼睛眯成了一道:“小东西,我可不是神仙。你以为飞升成仙那么容易吗?说是九死一生都是唬人的,那天劫雷罚位阶之重,不可估量,遇上几乎必死无疑。神仙?呵......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迟负霜一番话,是在笑迟清阳的天真,也在笑自己万死不改初衷的执着。
可小清阳却轻轻摇头,眼神无比笃定。
“不,您一定是神仙。”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二人。
“公子,热水和饭菜送来了。”
迟负霜坐起身:“进。”
店家招呼小二将饭菜逐一摆好,布巾浴桶也搁置在屏风之后摆放整齐,很有眼色的另备了一套男童衣物放在了小桌上。
店家见这赤着身子坐在地上的迟清阳,又看那公子哥自己倚在床榻上。心中为迟清阳哀叹不值:这是哪家纨绔子弟在外拐带了个孩子做娈童,竟连衣服都不给穿!实在可怜。
那公子看起来并不好惹,他们自知人微言轻,也帮不上什么,只能唏嘘叹气,买了一套衣裳也算做做善事——毕竟给的金子够他们小半年挣得了。
“公子,您慢用,有事再吩咐。”言罢便关上了房门退下。
迟清阳几番好奇,学的有模有样:“公子?公子,我也能这么称呼您吗?”
迟负霜瞥了迟清阳一眼,有点好笑:“随你,不过一个称谓而已。”
不知他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这是神仙在宠他,迟清阳笑着,清亮地喊:“公子?公子,公子。”
这张稚嫩的小脸笑起来还带着几分媚相,不知过些年再长大一点会是何模样?迟负霜眯着眼懒懒应着:“嗯。小东西,学得很快。”
几番折腾下来,迟清阳早就饿了。现在房内摆着一桌饭菜,香味直往他鼻子里钻,肚子不自觉的咕噜噜乱叫。迟负霜听到了,没有说话,只抬手指了指热水的方向,示意迟清阳。
迟清阳得到指令,起身走到屏风后,自觉的攀爬进浴桶。
水位对他来说有些高,已经淹没到了肩膀处。不过迟清阳水性极好,并不影响。水是温热的,很舒服。迟清阳的小脸儿被水泡的泛起粉红,摸索着学会了用皂角泡泡,认认真真的洗了一遍。
迟清阳被迟负霜拎了一路,虽然用了阵法,但他毕竟光着身子,小腿以下还是沾染了些灰尘。
迟负霜有轻微洁癖。
他每天掐最多的就是洁尘诀,最喜欢的就是将双手拢入广袖中,觉得这样可以减少尘埃染身。
迟清阳擦干头发,摸索着穿上衣裳。是灰青色的棉布料子,虽然有些不合身,但比起不穿要好很多。
做完这些,才小心翼翼的往榻上的迟负霜身边走去。
这副乖巧顺从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被迟负霜养在榻上的漂亮娈童。这些都无所谓,反正迟清阳现在还不懂。就算以后懂了,照样是不在意的。
反而,乐在其中。
迟清阳坐在放鞋的脚凳上,扒着床沿,细白的手指被泡成浅粉色,仿佛还冒着热气,一双异瞳瑞凤眼眨了眨,小声问道:“神仙,我好了。您吃点东西吗?”
迟负霜刚躺下一会儿,壳蜕正松弛着。他缓缓侧过身,看着眼前稚嫩的小脸儿,又往饭桌上瞟去,道:“我从不吃这些东西。”
他的壳蜕,吃不了凡界食物。
只能依靠本能:食目、饮露。
迟清阳不知:“那您想做点什么?或者我可以陪您说说话。”比起食物,迟清阳更想跟神仙待在一起说会儿话,安全感从未这么满足过。
迟负霜半垂着眼,沉思半晌,才道:“小清阳,你有厌恶的东西吗?例如,壳子之类的。”
迟清阳疑惑:“什么是壳子?”
他听不懂,但还是一边想一边认真回答:“厌恶的...我厌恶那些欺负我的村民,厌恶…嗯…还有刚才那店家为何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眼神,好像没有恶意,但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不知道算不算厌恶......”
迟负霜:“壳子就是原身,以后你会懂的。”他抬起指尖点了点迟清阳的眉心轮:“欺负过你的,那些村民全都死了,干干净净的。嗯...理应如此。至于店家,你若觉得厌恶,也可......”
那店家是只老鱼妖,年轻时作恶多端,老了开始发发小善。其实,死了也不足惜,只不过这小娃娃不知道罢了。
“不可!”迟清阳睁大了眼睛。一瞬间,他忽而想起原来那时候看到的漫天红色雾气,竟都是那些村民的尸身吗?
怎会如此?神仙怎会视人命如草芥?
迟清阳不敢置信。
神仙亦正?亦邪?
迟清阳生怕迟负霜再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迁怒到店家身上,立即答道不可。随之就反应过来,他不该如此失态,神仙的本意应该是为他好......
迟清阳正了正心,他的神仙不会错。
若是觉得神仙错了,必定是他错了!
迟清阳接着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迟负霜收回手:“不必奇怪。你模样生的诱人,骨龄幼小又被我这般对待,他们只是把你当成了我的娈童罢了。”
迟清阳眼中一动。
迟清阳只是人身骨龄幼小如十岁孩童,原身的骨龄怎么也有百十年了,虽处于懵懂之中,但还是懂一点点好赖话。
“意思是……是说我好看吗?神仙…神仙也这么觉得吗?”他下巴搁在床沿上,大眼睛眨巴眨巴,心里乐开了花,问:“哪般对待?您待我很好很好。娈童?娈童又是什么?”
迟负霜应了声:“嗯,好看。”
“娈童,就是陪我睡觉的人。”
迟清阳腾地坐直了。
小脸蛋认认真真,很是正经正直的说:“那我很愿意做您的娈童呀,只是怕您...怕您嫌弃。神仙……”
迟负霜:“......”
稚子之言不可当真。
迟负霜困意上卷,眯了眯眼睛,重新翻过身去,朝迟清阳摆了摆手:“你去吃饭吧,我睡会儿,无事莫来扰我。”
神仙是在关心他饿肚子了。
迟清阳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
神仙好像很累的样子,为何如此疲累?迟清阳在心中暗暗发誓,待他长大,不会再让神仙这般忧思。
迟负霜合衣而眠,是壳蜕旧疾犯了。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只是一到寒冷季节,睡眠时间变得越来越久,身子越来越懒散。
这是蜘蛛蜕的天性,进入冬眠期,视物能力也会随着复眼移位而变得模糊不清。等醒来,也许是几个时辰后,也许...是几个月后。
他不喜欢这样,会误事。
可……他没有原身,改变不了。
所以迟负霜每年秋末初冬都会找个温暖气候的地方,布上结界,躲一阵子。从身不由己,逐渐成习惯。
例如这里,气候温暖,虽说能缓解他的不适,却挡不住四季轮换带来的影响。
这次带着个小蛟龙,不知是福是祸。可即便是福祸相依,即便是在冬眠期,时间不等人啊,也不得不将计划提上日程了……
迟负霜想着想着,终于沉沉睡去。
迟清阳坐在脚凳上,打量着榻上的神仙,趴在床沿边守了好一会儿,直到神仙的睫毛不再颤动,便知晓是睡着了。
迟清阳松了口气,小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承天应物,这是神仙送给他的大礼。
他要好好对待神仙啊。
迟清阳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来到屏风后,爬上椅子,在饭桌前坐稳。举了举碗筷小勺,发现...不会用。
忘记请教神仙如何用这些东西了。
罢了,下次吧。
迟清阳卷起袖管,抱起一整只白灼鸡在饭桌上风卷残云,这他是有生之年第一次吃饱肚子。
很饱,感觉很好。
迟清阳净了手,满是皂角味道,闻了又闻,一脸满足。他小心翼翼地回到榻边,上半身趴在脚凳上,下半身躺在地毯上,就这么睡着了。
有天青色的衣角划过,两个睡着的人都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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