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覃古国而去,迟负霜身边多了个人。
二人按照罗盘指示寻路许久,终于看到国门界尺之地。黄沙漫天,遮云蔽日。连城内房子都染成一团淡黄。
卿尺跟随迟负霜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在小清阳在海央现出原身,被平泽沉下九渊,被怪物啃噬的只剩残魂败魄的那段时间里,迟负霜来了这种地方。
这里到底有什么?比他的命还重要。
迟负霜手托银盘,脚步坚定。卿尺盯着他行走的背影,许多话梗在喉中停了又停,才试探问道:“负霜,已经十日有余了,你,你不去接那孩子吗?”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被剥了皮。
迟负霜顾着赶路,回了句:“未到时间。”
卿尺起了一丝薄怒,并不多,但也是有些生气的。他敢怒不敢言,心道他在九渊半月未及就已损了怒哀惧三魄,凭着您说去接他的念头吊着一口气不肯离去。时间时间,要到什么时间?
正因为现在的小清阳在经历着九渊之劫,卿尺脑海中那段久远而恐怖的记忆碎片,越发清晰地浮现在卿尺眼前。
他顿了顿。不再言语,静静地跟在迟负霜身侧。
二人站在国界碑前。
观其上书“入西覃者,献祭禁地”。
迟负霜转身,上下打量了卿尺一眼,道:“敛去音容。”
这人若顶着这番容貌,可是件麻烦事。卿尺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迈入结界之时已改头换面,青衣佩剑,远看就是普普通通的仙门弟子。
迟负霜瞥了一眼,察觉到卿尺情绪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再看也看不出什么,他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复行百十里,黄沙渐少。入主城后,便没之前廖无人烟了,街道开始热闹起来,百业皆有。二人走到一处小客栈停下,看了眼略有破旧的招牌,里头的桌椅却很新。
迟负霜传音给卿尺:“被诱饵盯梢了,去咬钩。”
卿尺点了点头。
迟负霜抬脚往那客栈走,进去寻了小桌,与店家道:“酒菜上来些。”
小店人少,木桌不大,一面正好够坐一人,偏偏卿尺挨在迟负霜右手边坐下。
横条板凳够长,木桌却挤。
迟负霜皱眉。刚想起身坐到对面,就听卿尺忽然开口,音量不大不小,店里的人能听得清楚:“唉,师兄,城外黄沙怎如此多,给我脚都要磨破了。”
店家瞄了他们几眼,给远处几人使了眼色。而后端着菜走来,脸上堆笑:“小仙君不知,这黄沙以前是没有的,后来仙门百家来此镇妖,耗尽了西覃国所有水源,才成了这般模样。”
镇妖?
迟负霜放在桌上两片金叶子,挑了眉,示意他接着讲。
“哎呦,客官您可不知道,听老一辈人说啊,这大妖不是什么妖,而是东海的神龙,因为犯错,堕成了恶龙。我们这城啊,可是临华上仙舍了命才保下来的。您看到国界碑上的字了不,那其实是为了不让有心之人再来打那大妖的主意。”
迟负霜了然于心,和他知道的相差无几。
这些人应该常用这种真假掺半的幌子,将外来人引入他们的陷阱,从而祭祀什么。书中记载临华以杀入道,西覃一战后,他便消失踪迹,这里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卿尺则是第一次听说,传闻中的临华原来是这么死的。
“店家可知临华上仙的陵墓洞府在何处,我与师弟受师父之命,特来拜祭。”迟负霜说着,看向卿尺。
卿尺随之附和道:“那年大战,我们掌门也在其中,师父总叮嘱我们新弟子要多向临华上仙学习。”他声音温和,一脸真诚的扯着谎,连迟负霜听了都觉不似作假。
卿尺对着别人说谎从不紧张,对着迟负霜却不行,实在两极的严重。
迟负霜饮了一口酒,心道:若有卿尺在,看来他以后去哪儿不用再费心与人周旋了。
凡间浊酒,并不好喝。
或者说,这加了料的酒,更不好喝。
店家时不时瞅向门外的动作早就出卖了他,酒中被下了药。
迟负霜听着卿尺与店家的交谈。卿尺却取过他手中酒杯,将喝剩的酒饮尽,评道:“这酒不好,你别喝了。”
“......”这人,不爱干净。
迟负霜得出这个结论。
卿尺率先站起身:“我们走吧。”
接下来去店家指的路,就在城外北十里第三峰,临华上仙的陵墓洞府。
迟负霜道:“你不问我来做什么?”
卿尺温声:“我问了,你就会跟我说吗?”
“......”迟负霜瞧他一眼,没有回话。
起身赶路。
深海九渊。
小清阳已经在九渊挨了第十六天。
迟清阳在迟负霜走的那天夜里就化了蛟身,进程之快,这得归功于鲛族的平泽大殿下。
海底有一种特殊的海藻,对普通水族来说有剧毒,而对蛟龙一族来说是可以帮助化形的良药。小清阳被平汐哄着吃了一小株。片刻之后,除了有些发热头昏可以忍耐的酸痛外,没有别的反应。
小清阳不以为然,直到他渐渐失去知觉。
平汐求大哥瞒着迟负霜,等过段时间再做这些事,也好尽可能地保住小清阳活下来。
优柔寡断!
平泽不想失信于恩人。即刻吩咐十余卫将,在这条小清阳上方布下捕兽用的漆黑铁笼,将他锁在其中。
卫将们推着铁笼,向海底深处移动。
昏暗的水下,巨笼里的小清阳缓缓睁开双眼,一只墨绿色,一只赤金色,颅顶骨处正慢慢长出黑色角骨。四肢又热又痛,翻身的瞬间,化为墨绿带鳞的龙爪,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是蛟龙骨骼撑破了他的衣衫。
终于,迟清阳现出了本体。
小蛟龙约莫有十尺余,龙首蛇尾,四足细长,浑身墨绿色的鳞甲,一双异瞳胜过夜明珠。
小蛟龙发现自己被困在笼子里,刚现出的原身还没适应过来,身边只有冰冷的笼子,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他控住不住地发狂,不停的甩着尾巴,撞向铁笼。
奈何小蛟龙力量有限,也不会术法,随便用这种普通的铁笼就能困住他。
这时候卫将们已经散了,只有平泽游动在铁笼上方。平泽没有什么表情,或许就算有什么表情也比他身上的鳞甲都要冷硬。他看着铁笼被撞的将松未松的时候,还不忘补上一掌,将其彻底掀翻!
铁笼在九渊之水中滚落进更阴暗的地方,消失不见。
不知落了多久,还没落到实地上。
这地方异常黑暗。
安静一段时间后,小蛟龙的耳边开始变得嘈杂。
小蛟龙的眼睛只能看到模模糊糊有很多东西正在向它靠近。笼子顶上有“咯咯”的声音。
突然,笼子破了。
几只不知名的枯瘦黏滑的兽爪从上方落下来,死按着小蛟龙的脊背,用力拔掉了一片龙鳞。
一瞬间,海水稀释了那一丝红色血线,在九渊内散开。
所有怪物都嗅到了新鲜的龙血的鲜味。
小蛟龙吃痛,咬着牙,发狂地甩动蛟身,从笼子上方跃出。谁知一出笼子,便被什么东西抓住。模糊之中能分辨出是条鲛人。小蛟龙发现只有神仙给他的那只眼睛才能在黑暗中看到一些东西,他开始闭上右眼,留下左眼警惕着四周。
只见抓着他的确实是条鲛人,没有人脸,头颅顶上全是牙齿,余光扫向周围,原来黑暗之处早就挤满了这些怪物。
小蛟龙不停的挣扎,稚嫩的利爪毫无章法。他想求救,却被九渊之水压的无法出声。根本出不了声!
有没有人救他?有没有人!
没有?没有吗!
是故意的,是故意丢他进九渊的。
为什么?为什么!!!
小蛟龙什么都不会,只能依靠本能挣扎。
许久,都没有逃脱。
突然他听到有密密麻麻的声音开始声讨,争吵该如何分食。
“这蛟龙新鲜的很,不能让它独吞!”
“几千年没一次饱腹过!”
“把他的皮扒下来做甲胄!”
“我要他的内脏!”
“他这双眼珠子不错!”
“......”
小蛟龙又一次成了砧板上的食物。
只是,这次,没有神仙来救他了。
忽然,小蛟龙听到他的眼睛被议论。
年幼的蛟龙之躯像是被触及逆鳞般发了狂!
这只神仙给他眼睛,谁都别想拿走。
谁也别想夺走!!!
......
迟负霜和卿尺穿过几条狭窄的山石小道,终于看见隐在几道灰白结界中的高山。山腰处有几颗百年柳树,有几人团抱粗,已经有了灵。
说的应该就是这里了。
卿尺正想带卿尺飞掠上去,发现术法无从施展,站着发了一瞬呆。他与迟清阳有所牵扯,毕竟是同一人,卿尺感应到了迟清阳的遭遇,心中郁郁,开始变得迟钝起来。
失去灵力的原因并非迟清阳那边不测,而是此地压制修为。
卿尺的容貌也现了原型,变回了当初在赤殿的模样。和他初见迟负霜时用的那张脸有几分相似,原貌则更盛,按凡间所说就该是勾人心魂,似仙似妖。眼梢眉中又带着几分威严,难以定言,实在描述不清。
他抚着左眼,又抚着胸前的物件。心念道:好在有此仙物护着,不然现出异瞳就更难解释了。
他长吁了口气,转头想问迟负霜缘由。谁料迟负霜已经走在山阶上有一段路了。
“......”能不能跟他说句话?
卿尺赶忙追上:“这儿不能用灵力,你好歹说一声啊。”他说出的话不像抱怨,像是娇嗔似的……也不对,这种感觉就像是小孩子抱怨今天的糖葫芦没有挂米纸一样平常。
迟负霜抿了抿唇,压下这份奇怪。
迟负霜抬眼看他这番面貌好似和之前不同,但看不太仔细。此处压制了灵力修为,对他的蜘蛛蜕影响很大,复眼暂时看不太清楚。不过,迟负霜算是知晓卿尺之前对他用了假面。
他又是随口一答:“忘了。”
卿尺本就心绪反复,一听迟负霜这种轻飘飘的语气,又加了一点点恼火:“你明知此处压制修为,还来咬什么勾?到底有什么事这般重要?”
重要到把他丢进九渊不管!
卿尺越想越控制不住,伸手一把抓住迟负霜的臂弯,要将拉他下山去:“走。”
还没等迟负霜甩开他,就有几人从暗处出现,其中一人便是刚才的指路的店家。他们跟了一路,都未见药效发作,一直跟到这。拔出刀来,逼进二人:“走?往哪儿走!进来就是来献祭的了,由不得你们!”
话音刚落,二人脚下的石阶裂开一道口子。
天昏地暗。
再睁眼,四周皆是石壁,只有一束光照进来。
尘埃跃动。
迟负霜摸索着起身,发现身下全是枯骨。
他没有看到卿尺。
失散了。
无妨,免得碍事。
这地上除了几层枯骨,其中灰暗的石台处还有一副棺椁。他掩着口鼻,找了根稍长一点的腿骨,将棺椁上零碎散落的枯骨扫了下去。
这棺椁是白玉晶石做的,从棺盖往下看,依稀能看到里面躺着的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被压制了修为,迟负霜只得捏着秘宝诛令,盖在棺体中央,念了咒。有了动静。
咔。
应令而开。
移开棺盖,只见棺内人是一白衣男子。英姿如故,风华正茂。不像死了,倒像是睡着了一样。
模模糊糊的轮廓,好像是...临华?
临华怎会在此晦暗之地?
迟负霜拧着眉,他此行目的并不是来寻临华之墓,而是......
“得罪。”他搜遍了棺内人的身,未得到一点线索。
大妖镇在此处,怎么不见一点妖气?
难道......
迟负霜准备搬出这具肉身,再查探棺底。
他刚将临华的身体拖出一半,整座山开始晃动,石壁簌簌而下,砸在枯骨当中。
迟负霜停下手,将临华身体倚靠在棺口侧边。看落石的掉下的位置,均未砸到高台,迟负霜好像明白了什么。双指摁在临华苍白的脖颈处,对着空荡荡的石洞,厉声道:“你若再不出来,临华前辈可就保不全这具肉身了!”
话音刚落,有龙吟嘶吼声传来,四周石壁应声碎裂。
果然,找到了!
卿尺同样被封在一处和迟负霜相同的石洞内,试了多次都未找到出来的办法,想要破开石壁却不得,连手都砸出了血。
被压制的**凡胎,没有一点用处!
师父现在何处?是何境遇?他回到万年前还是一样拖师父后腿,帮不上一点忙。
卿尺沉在自责中还没有几息就听见一声龙吟嘶吼,石壁碎裂,他回了神,逃出石洞,看到迟负霜就在离他不远处,重重的松了口气。
迟负霜没有看卿尺,只警惕的盯着前方。
眼见这不大的洞穴变成如同鬼城般的地界,一条通体漆的黑巨龙盘卧在地下寒潭中,龙目满是杀意。
迟负霜站在白玉棺椁旁,语气冰冷,带着挑衅:“想要临华前辈完好无缺?你拿东西来换!”他心中已猜出了十之**,才敢冒险要挟。
黑龙发怒,挪动身躯,山体轰隆隆作响,低沉的兽声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只见迟负霜摁在临华脖颈的剑指又用了三分力道,巨大的黑龙突然停下了动作。只是这一瞬间而已,那黑漆漆的龙鳞都失了光泽,急道:“住手!你要什么你说!”
迟负霜眉梢微动,知晓有路。
“我要的,你不一定给。不过我既然来了,便不会空手而归。”迟负霜手指滑落到临华肩膀,眼神明明凶狠凌厉,声音却是佯装爱慕道:“若能带走临华,也可。”
卿尺瞠目,不敢上前。
真是…无耻……这种挟尸威胁人的事,也就他师父能做得出来!卿尺站在迟负霜身后看着,嘴角微微抽动。
原来早在师父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会这么做了……
迟负霜悄悄把先前准备好的巨型金丝蛛网尽数缠在腕上,掩在广袖中的手腕早被金丝灼伤大片。
这些都是迟负霜临行前就用秘宝诛令加持过的,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只希望拿到想要的东西后能尽快脱身。
“不可!”黑龙慌张游到岸边:“你说,你要什么。除了临华,你要什么?”
咬勾了?
看来迟负霜阅到的那份记载属实。
迟负霜扬了扬手中的秘宝诛令:“你先把这个吞下去,我再告诉你。”
黑龙动了,毫不犹豫地将迟负霜抛出的秘宝诛令一口吞下。
临华对黑龙如此重要?被尘心蒙蔽的蠢物。
迟负霜笑了,似乎比他预想到的要顺利。他在入山之前就早已将灵力渡进秘宝诛令与金丝蛛网中,只待时机。
迟负霜问道:“敖殊,我要你龙心之处那层护心神鳞,是你亲自剥下?还是我来动手?”
此话一出,不止黑龙,连卿尺也惊了。
敖殊?!
护心神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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