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是生命最好的伴侣,哪怕沉溺于梦境,也依旧恪守岗位,警醒着一切可能的危险、意外。
这么多年,止戈从未像现在这样,有过一个完整而深陷的夜晚。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床沿,止戈第一次发现,原来梦醒时分,可以不用面对似被浓雾笼罩的抽离神经。
她撑起身体,散落的青丝一路垂到腰间。
人影绰约,任谁来都无法相信,这样稚嫩而瘦削的身体能在战场上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魔族。
躯体上的伤痕传来崩裂的抗议,但多年来与疼痛的朝夕相处让止戈的神经逐渐变得迟钝。
没有在意衣衫下白色的绷带渐渐渗出红痕,她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魔尊的身影。
啊差点忘了,上回他说自己叫言于槿。
赤着纤瘦的双足踩上冰凉的青石地板,灵力枯竭,她想要探索一下这间屋子,只能身体力行。
趁着主人不在。
屋中大部分的用具都是用竹木所打造,温和娴静,不像是魔族的风格。
止戈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在魔域之中。
于情于理,言于槿都应该把自己关在深不见底的地牢之类的地方。
她走出屋外。
清晨的风仍旧带着些许的寒凉,连日光都是冷调的灰黄色。
“咳咳咳”
寒气侵入心肺,于止戈来说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无法自抑地咳嗽了两声,伸手一看,点滴鲜血落在指尖,像是名贵的白玉沾染了朱砂,甚是扎眼。
这具躯体从未像现在这般孱弱过。
灵气耗尽又身受重伤,如同油灯将灭,经不起一点刺激。
肺部灼烧般的疼痛让止戈不由自主地弯下腰肢。
在即将跌倒在地上的前一瞬间,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么出来了?”
轻柔的语句落在耳边,骤然唤醒了昨日朦胧似梦的记忆。
周身被淡淡香气环绕着,隔绝了清晨的草木味道。
她耳廓泛着潮红,不知是因为咳嗽憋闷导致,还是些旁的什么。
言于槿半跪着抱住了止戈。
他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发尾带着清晨的晨露和寒凉。
不过很快注意到怀中少女只穿了一件轻薄里衣,玄色的魔焰迅速环绕周身,散尽湿气。
止戈并没有缓过来劲,仍然低声咳嗽着。
言于槿心疼地解下自己厚重的外袍,轻柔地裹在止戈身上,随后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脑袋靠在言于槿的胸口,这个角度明明和那日自己跌落平原时一模一样,可却不见当日一身的血腥煞气。
他为什么这样对我。
止戈心里止不住地纳闷着。
“还冷吗?”
止戈被轻放在床上,她看着面前男人那关切的目光,缓慢地摇了摇头。
多年不曾出现过的表达欲一连两天坚持冒头,但嗓子却如同被封印了一般发不出声音。
止戈今天也没能成功开口。
她有些许生气。
若是一直留在九龙平原,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喝完孟婆汤了,哪还能为了面前魔尊不杀自己而心烦。
但从言于槿的角度看去,只见少女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如小鹿般纯真无暇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亮,睫毛一颤一颤地,甚是令人怜爱。
他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微弯起。
抬手将止戈的身子往里侧挪了挪,大腿上的一抹红色却透过衣衫撞进了言于槿的眼中。
那是止戈因为先前走动而一直渗血的伤口。
一瞬间,满腔的心疼和自责攥住了言于槿的脖颈,他蹲在床边,颤抖着手抚向那抹红色。
“我看一下伤口。”
止戈猝然撞进了对方那仿佛要碎掉的双眸。
明明受伤的是自己,甚至这伤还就是他拿魔焰烧的,为什么突然摆出一副如此模样。
止戈心里有些生气。
她不自主地想要蜷起双腿想要躲开他的指尖。
可俯视着他低垂的眉眼,那黯然神伤的表情,弓着的脊背,似乎此时此刻自己才是那个怄气指使的坏人。
稍微愣神的功夫,温暖干燥的掌心搭上了她冰凉的膝盖。
言于槿沉默地取下浸满鲜血的绷带,上药,动作一气呵成。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昨日游刃有余的口舌在此刻像是被砍了一般。
他想开口表达歉意,可越是直白的道歉在此刻越是显得自己小人得志、不要脸面。安慰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两族之别于他们而言就是那初冬湖面上的薄冰,轻轻一碰,便会被深入骨髓的寒冷湖水掠去所有氧气。
膝盖传来的温度与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气氛让止戈感觉十分煎熬。
默默地垂眼看着那双修长手指和崭新洁白的绷带交错互动,大腿上的皮肤无可避免地感受到对方湿润的呼吸。
她想躲,但膝盖被按在对方掌下,提不起什么力气。
羞涩的情绪逐渐盖过愤怒催眠着大脑,情绪纷杂反复繁多,如同干涸许久的土地骤然间迎来狂风暴雨,理智似那干裂缝隙中唯一渺小幼苗,一边逃避一边渴望。
思维像是漂浮在云层,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一开始,自己身上的伤口也全是他处理的吗。
这个想法一出现,便像紧箍咒般盘旋在止戈的脑海。
自幼被仙门选中作为“止戈”培养,隔离亲人、日夜苦训、剥夺表达,男女之别、道礼教义在她心中不过只留下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刻痕。
但仅是这浅浅刻痕在此刻却摄取了自己的全部心神,不知为何,痒意泛在心头,无法消解。
他应该杀了我才对。
脑海中左冲右突找不到抽离的办法,最后只能回归原有的认知。
“好了。”
言于槿抬起眼眸,沉沉地望着止戈,黑色的瞳仁中似乎泛着红意,让人看不真切。
他拉过一旁的被子,把止戈整个裹在里面。
“再休息一会吧。”
随后,止戈又被一口一口地喂着喝了碗汤药。
显然今日活动量已经达到这脆弱身躯的极限,刚喝下去的汤药在腹中散发着洋洋暖意,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止戈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仍然存在着先前的念头,他该杀了我才对。
准确的心路历程,言于槿自己也无法描述清楚。
成为魔尊,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而言,并不困难。
他自幼展现出异于常人的修炼天赋,被上一代魔尊着重培养。
但成长太快,引来了同僚的嫉妒与仇视。
于是,一次共同执行任务时,他被身后的同族一脚踹进了魔渊天狱涧。
但他没有死,反倒是因祸得福,收服掌控了魔焰,这世间最为强大的力量。
重回魔族,以雷霆之势报仇血恨,本以为今后可以平步青云,可却又遇那老魔尊看他实力大涨起了杀心。
无奈之下,只能一并除之。
他成为魔尊之时,正逢仙魔大战的第二十二年,战事已经进入白热化。
哪怕是作为魔尊,也只能顺应民意,正面应战。
本以为自己可以在战场上统领战局,毕竟杀了老魔尊是那么的轻轻松松。
可谁曾想,上战场的第一日就遇见了止戈。
明明只是渺小的一个人,但其气势宛如远山风雨骤来般极具压迫感。
自己的一切攻击,在对方磅礴的灵气阻隔下荡然无存。
身躯永远笼罩在黑袍之下,玄铁甲胄覆盖全身。
族人都告诉自己,这是仙族走了狗屎大运、巧夺天工,造出来的人型灵器。
可言于槿却觉得不是。
正如俗话说,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对手。
每日他与止戈生死相斗无数回合,对方虽举手投足间刻板僵硬,但见招拆招,思路清晰,灵气流转灵动丝滑,绝非死物所能媲美。
原本,止戈一人便可以阻挡魔族千军万马,胜利的天平一度向仙门倾斜。
可新任魔尊横空出世,一手魔焰,是世间最锋利的矛。
他们是命定的敌人。
言于槿第一次找到了当魔尊的乐趣。
他每日与止戈对战,企图找到对方不是灵器的证据。
终于有一日,他苦练了一手魔气入梦,攻破了对方的灵识防御。
在自己创造的幻境中,他第一次见到了那玄铁面具下的真面目。
浓重的雾气遮盖了视线,但对方那如小鹿般澄清的眼眸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心里。
淡漠、纯真、希冀、无奈,杂糅的情绪汇聚在那双墨色瞳仁之中,像是要把自己拉入深渊。
言于槿对那双眼睛一见钟情。
他也时不时地会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中了对方暗藏的反制杀招,被植入了不该有的情绪。
可每每午夜梦回,那双眼睛都会在黑暗中默默看着他,分辨不出喜怒。
他开始在战场上留手,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但那人却像是没有感情一般一味的交战。
自己退一步,她就进一步,而自己想要进一步,她却毫不相让。
刻意显露的弱势只能让她身后那帮仙门老头小人得志般的欢呼,连带着己方魔族各将士情绪更加激愤。
于是,在前些日子那最为激烈的一场大战,趁着仙门百家忙于后方布阵,攻势空虚,魔族千百将士合力进攻,连带着自己无比强势的魔焰加持,一举击破了对方的防御。
看着那道身影从空中坠落,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阵痛。
好像自己的心也在那天就此坠落碎裂,一连数日,情绪低迷消沉。
甚至于那日天道出面,他像是未经思考般地给予了仙门慷慨解囊般的承诺。
一连纠结数日,他最终还是没有抵过心中的渴望,跑去九龙平原把人给带了回来。
而现在,坐在床旁,看着身旁女孩安静的睡颜,言于槿确信,自己绝对没有陷入幻觉。
喜欢,是唯一的解释。
魔尊日记:今天又抱到了老婆,期待明天进度中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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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雾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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