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后，一连数十日，止戈都没有再见过言于槿。
他默许了自己在小屋周围走动，不过出了小屋，四面八方都是低矮的山野田埂，看不出方位，甚至分辨不清是在何族地界。
她多数时间都在疗伤中度过，躯体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但灵府有损，想要恢复全部的实力，显然是需要更长时间。
每天与山野对望，看日出日落，让止戈感觉到内心很是平静。
或许是在逃避仙门百家对自己一直都是无限的剥削利用的事实，她提不起逃跑的想法，因为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何去处。
甚至于，若是永远困于这一隅也毫无怨言。
直到这日，昏暗天色下细雨微斜，墨色的矜贵外衫划过青石板，他穿过雨幕而来，阳光突兀地落在身后，形成了如梦似幻般的太阳雨。
潮湿的水汽中，男人静静地站在小屋门前，雍容华贵、目光灼灼，斑佼的光点落在肩上，如同神祇般不似凡人。
“今日天气不错，若是觉得可以，我带你出门走走。”
止戈听到他温和的声音这样问道。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这样询问式的对话，自己以前从没有经历过。
“好”，言于槿望着她那懵懂的神情，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走过来，伸出手臂把止戈牢牢包住。
“闭眼。”
明明数日不见，可闻到他身上陌生又熟悉的香气，却感觉到了莫名的安心。
眼前景象转瞬突变。
青石砖瓦、斜行而砌，这是乌河城特有的风格。
止戈心中十分惊讶，言于槿居然带自己来到了人族境内。
突然她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抱歉，没有提前提醒你，是我的错。”
言于槿反应很快，及时扶住了她的腰，把止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从背面看去，瘦弱的少女几乎被她身旁高大的男人完全揽住。
他们站在一处房顶的青瓦上，面前正是脚下这户人家的庭院。
“别说话，看他们。”
言于槿低下头来，附在止戈耳边轻声道。
他低垂着眉眼，看起来好像是情不自禁地要吻上那小巧精致的耳垂一般。
止戈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僵硬了身体，楞楞地将视线集中在下方的几个人身上，不敢妄动身体。
院中此刻或站或坐着三男两女，其中一名看起来年纪较长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
“轩儿已经多日没有音讯，依各位上次所言，我已致信云山宗管事之人，可对方却并无回信，二弟，此事，你说我应如何打算？”
骤然听到云山二字，止戈心里一紧。
虽然战时仙门百家合为一体，但大家都还是师出有门。
止戈的具体来路，的确挂在云山宗的邱云机长老名下。
“大哥，要我说还是不必着急，轩儿可是宗门的内门弟子，即使战事结束，兴许还有许多宗门事物需要他们这些当弟子的忙碌，我们再等些时日也是合理的。”
“哪儿合理啊。”听到丈夫的弟弟这般淡定发言，祝夫人显然是急得不行。
“我都打听啦，轩儿的同门都早已返家，轩儿实力出众，想必脚程不该如此缓慢啊。”
“哎要我说，哥嫂你二人直接带着朗儿直接上云山宗接轩儿得了，反正现今太平日子，又没有什么危险。”
一旁比祝夫人稍显年轻一些的女子开口插话道。
“我也觉得可以，爸妈我们去接哥哥吧。”
被称作朗儿的少年赞同道。
但他的父亲祝庆学却有些沉默，不知道低着头在思考些什么。
“祝庭轩，师从云山宗尘施长老，如今下落不明。”
言于槿直勾勾地盯着止戈的眼睛，嘴里平淡地吐出下方几人极为焦虑的消息。
他早已在周围布上屏障，一点都不怕被对方发现。
止戈不知道祝庭轩是谁，但对他的老师尘施长老倒是有点印象。
尘施所专精的是一种极为小众的修行，卜卦，以道问万物，以心行万法。他在这一方面天赋出众，年纪轻轻，便已位列长老之席，是云山宗现今最年轻的长老。
尘施收徒弟也十分不拘小节，只要有缘即可入他门下，以至于他座下剑修、刀修、符修弟子等可谓是五花八门。
按照自己对尘施长老平日里善解人意的印象，不应在战后挽留弟子归家才对。
她不解地看向言于槿，不明白他堂堂魔尊关注一名小弟子做什么。
言于槿平静地与她对视着，探究中夹杂着一丝疲惫。
他这些天来作为魔尊，处理了不知道多少魔族琐事，十分耗神。
“我想请你帮忙，近日来清点兵力，发现魔族也有许多青年才俊如同这祝庭轩般莫名失踪，仙门百家中有如此情形的也不止祝庭轩一人。而在魔族境内，线索寥寥无几，所以我想从尘施入手。”
止戈瞧着面前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心里也在思索着。
自己被他从九龙平原上带回来，现在又生活在对方的掌控下，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提供一些助力，可想破脑袋，也翻不出这尘施长老有何特殊之处。
被束缚在仙门之盾的面具下，有时她也会把自己当成是灵器、死物，云山宗事务，她一向是不问、不听、不想。
言于槿看着止戈抬起头来看自己两眼，又有些羞赫般低下头去，随后又抬起头看他，如此反复，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估计是根本不清楚，他心里有了决断。
自己本来也没把希望放在她身上，不过是找个由头带她出门散散心而已。
言于槿是想要缓和二人关系的，不管是不是为了心中那不可言说的旖旎念头，他都希望自己与她不要争锋相对、水火不容。
止戈心中纠结许久，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她微凉的指尖触碰上了言于槿垂下的手背。
顷刻间，言于槿的手背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无处安放，想要躲开却又在理智的压迫下顺着她的动作抬在眼前。
她第一次主动碰我了，言于槿此刻心里只有这唯一的念头。
止戈认真地在他手心写了些什么，抬起头来准备观察对方的反应，却看见言于槿眼神呆滞地盯着自己头顶，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暗自咬了咬牙，想要说话的念头再一次冒了出来。
止戈发现，自己近日生气的次数格外的多。
看到女孩有些不虞的神色，言于槿急忙把自己四处飘荡的神智收回脑子。
“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他语气有些急迫。
止戈心里叹了口气，又埋头写了一遍。
雾谷。
“你想去雾谷？”言于槿诧异道。
她点了点头表示确定。
雾谷，顾名思义，常年被大雾笼罩弥漫的尘封之地，谷底遍布着不知名的草蚁蛇虫，很是危险。更为关键的是，它离乌河城以及云山宗甚至是魔域所在都非常遥远，尘施怎会与雾谷产生关系。
但实际上，止戈这些年作为仙门之盾一直与魔族相交手，并非一直在九龙平原，有时其他战场陷入劣势，她也会被紧急调用。
止戈唯一一次在宗门以外的地方见到尘施，就是在那雾谷之中。
那日，止戈依旧奉命保护仙门修士不被魔族攻势所侵害，战况焦灼。
好不容易寻得一处落脚歇息处，可谷底草木众多，众人皆感到行动受限。一名符师自告奋勇，想要以火符清除周围障碍，开辟战场。
众人本都默许了他的举动，可突然间，尘施从迷雾中现身，阻拦了那符师的动作。
云山宗的各位长老以及仙门中与他相熟之人的极为惊奇，尘施醉心卜卦，不善打斗，平日里多居于宗门内部，连战场都不怎么去，怎会突然千里迢迢来到这雾谷之中。
可尘施面色如常。
“卦象显示，我于雾谷有一道缘，故特地来此寻找，即便折戟沉沙，也在所不辞。”
众人听他如此说法，皆已了然。
卜卦修行者，最重要的便是逐缘而行，若是勘得天机却止步不前，恐怕这辈子就与大道无缘了。
随后，尘施还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道，他已寻得机缘，即将打道回府，请众人不必再为他担忧。
“可你方才不让我们清理这些草木是何意？”
有仙门之人发问道。
“这位道友，草木无罪，亦有大用。”
尘施保持着面上的温和有礼，施施然地解释道。
他说自己临时卜卦出来，保留这些草木更有益于他们出奇制胜，且此地靠经丹药大宗阴阳玄宗，兴许谷中生有丹修需要的药材，不可轻易毁之。
众人一听尘施只是路过此处还帮他等人的战事算了一卦，顿时心怀感激，不再有所异议，好言好语地将人送走。
可止戈分明记得，那日魔族在雾谷中兵力并不强盛，完全无法突破自己的防御，即使没有这些草木，对方也会因为后续缺少补给而暂时退败。
那尘施所言是真是假，于当时的自己而言不甚在意，更是无从考证。
现在看来，事情并非表面上这样简单。
“雾谷的话，我自己去就好了。”
脚下景物瞬变，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小屋之中。
言于槿突兀地说道，好似在和止戈商量，但语气中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他为何突然来这一出，止戈十分不解，刚刚不是还让我帮忙吗。
“雾谷寒气深重，且毒物众多，我怕你在那呆久了不舒服。”
言于槿眉头微拧着，眼神中透露着止不住的担忧。
他甚至很贴心地顾及到了她的面子，只是说不舒服三个字。
但止戈显然是不能被这无力的说辞劝服的，自己提出的去处、自己想到的线索，怎能不亲临调查。
你别想撇下我，她在心中暗道。
指尖攥着言于槿华美绣工的袖口一角，她把自己的态度表达地十分坚定。
二人沉默地对视着。
她那坚毅与纯真甚至带着些许冷淡的杂糅神色猝然让言于槿想起往日战场上的止戈，沉默、强大、不屈。
瘦弱纤薄的少女身躯与那玄铁覆盖的仙门之盾在他眼前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心脏的跳动声在耳边轰鸣着，不，那不是心脏的跳动声，是他那如火山爆发般涌出却无法宣泄的满腔爱意。
震耳欲聋。
魔尊日记：好多天没有见老婆，伤心(T_T)，但是今天老婆主动摸我手了呦o(*￣▽￣*)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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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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