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仙是清河公主的心腹亲信,知道驸马裴琢玉的秘密。
裴光卿、裴光禄这两家,各有各的荒唐。裴光卿是有一个叫“裴治”的儿子,跟驸马是双生。但那“裴治”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裴家的老夫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裴光卿为了宽慰母亲,让死去的孩子变成了“女儿”,女儿则是失去了自我,以“裴治”的名义成长。
要说到这儿勉强等可以讲是“孝”,等老夫人心情平复后,再换回来就是了,哪知裴家就让“裴治”这么存在下去了。至于原因,八成是裴家另外几个儿子太窝囊,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要保裴家门楣不堕,裴光卿只能那么做。
然后就到了圣人赐婚。
那年十七岁的驸马以荫补郎官,再将身份揭开,就是“欺君”了。
裴光卿骑虎难下,要不是“裴治”先一步找到公主,裴光卿可能还会再来一次“偷梁换柱”,想把她们殿下当傻子愚弄。
后来裴光卿和公主达成了协议,给公主提供了不少废太子的秘事。
裴光卿死时还被圣人打为太.子.党羽,其实他早就背主了。
他是殿下手中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可驸马不喜欢那个“家”,那么裴家只能覆灭。
外头送来的人不需要碧仙亲自过去,奈何小丫头一惊一乍的,说甚么“驸马扮作女人回来了”,碧仙只能亲自去看一眼。
眉眼的确肖似驸马,身量比记忆中要矮些,不过当初展露在人前的,也不是驸马原来的身高。三年不长,眨眼便过。可也不短,足以让印象变得模糊,只能根据眼前所见再重塑。
过去的驸马是谦谦君子,芝兰玉树,抱玉握珠,是人中骐骥。跟同僚论文时候温润如玉,可私底下却沉默寡言,寂然肃穆,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峭。眼前这人呢,眸光从容,有种随遇而安的洒脱风流。
像,却也不像。
是真的驸马回来了?还是个阴谋?
碧仙不敢自己做主,第一时间禀告在素问院中的宁轻衣。
宁轻衣弯腰捡起水壶,她的眼睫颤了颤,眼神有瞬间的空茫,涣散的眸光没有依处。但很快的,她的情绪消失了,她慢条斯理地拂去水壶上的泥点,询问:“镇远侯近段时间与谁往来。”
碧仙忙接话:“还是那几家。”
裴光禄不中用,靠着告密发达,但其实也没得圣人青眼,就是个随手可抛的玩意儿。但裴光禄不甘心,他想要向上爬一步。他的儿子裴仕林可以靠门荫出仕,但被王照压着,走贡举之路。裴光禄是蠢材,裴仕林是个庸才,如果不到处走动,父子俩都没什么上进的机会。
可裴光禄名声不大好,有权势的都看不起他们,想要利用他的,也怕被反咬一口,落得跟废太子一样的下场。
“是之前的活动没有用?今年放榜也没裴仕林的名字吧?”宁轻衣哼笑一声,凉凉道,“所以将主意打到公主府来了啊。”
碧仙没接腔,她将一旁的轮椅推来,心想,肯定是要见的。
“裴治”是旁人的身份,裴琢玉才是驸马自己。
琢玉,是公主取的名。
又形似驸马,怎么会那么巧呢?
镇远侯背后是不是还有人?
会客厅中。
裴琢玉负手看画。
府上的下人都是些老人,哪能没见过驸马?时不时拿眼神觑裴琢玉,神色奇异。
裴琢玉没在意那些目光,“规矩”两个字在她脑海中绕了一圈,最后像泡沫一样破碎。
她站累了。
在镇远侯府享受了一段时间骄奢淫逸的生活,她也堕落了。
将规矩抛到了脑后的她没打算委屈自己,像回家那般自然地落座。
与惊诧的丫鬟对视时,还附送一个灿烂的笑。
伺候的丫鬟眼皮子跳了跳,想要提醒裴琢玉规矩,但看那张肖似旧主的脸,喃了喃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有两个忙活起来,奉茶、取糕点……仿佛坐在里头的真的是还魂的驸马。
“该不会是驸马还魂了吧?”
“嘀咕什么呢,要让碧仙姐姐听到了,要你好看。里头那个是小娘子,镇远侯府的,哪里是驸马?”
……
裴琢玉是在外头传来嘈杂声音时起身的,公主来了,外头的人当然要行礼。
她快速拍了拍衣上的褶皱,挺直脊背好似一株霜风中凛然孤立的青竹。
车轮轧过石板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碾得裴琢玉心情沉重。
来时王照叮嘱她不得直视清河公主,可她心一惊就忘了,抬眸朝着宁轻衣望去,直勾勾的,很是放肆。
坐在轮椅上的人苍白而又清瘦,乌黑的眼中沉着一股深深的忧郁。
裴琢玉盯着宁轻衣看,那股针扎般的难受又涌上来了。裴琢玉熟稔地扔掉“脑子”,避开让她头疼的根源。恍惚后,她终于想起来行礼了。
“见过公主。”
她一叉手,清越的声音坦荡从容。
没有夜半私语的婉转缠绵,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若狂,是纯然的陌生姿态。
宁轻衣死死地盯着裴琢玉,耳中嗡鸣声如雷连绵不绝。
在看到裴琢玉的第一眼,她就有些按捺不住情绪了。
来时她想,是骗子吗?如果真是驸马回来了,那要怎么办?她会跟自己道歉吗?要听她解释为什么这么多年行踪全无吗?那些埋藏在深处的希冀浮了上来,明知道有落空的可能,她还是一次次怀想。可她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裴琢玉看她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依然温润有致,可陌生疏离。
怎么会这样呢?
宁轻衣心气不平,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眉头紧锁着,面颊上浮现出一团嫣红。
碧仙惊了惊,忙替宁轻衣顺气,一旁伺候的人又慌乱地去找府医,可被宁轻衣一个手势制止。
宁轻衣的眼中只剩下裴琢玉。
裴琢玉看她咳得厉害,也有些慌乱。
她往前走了两步,可想到了王照的嘱咐,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回去。
府上有府医,哪里用得着她?再说了,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会医术,可还没实践过呢,万一是白日做梦呢?
“你过来。”宁轻衣开口。
咳嗽平复后,她的所有情绪也如潮水退去了。
裴琢玉听话往前走,她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宁轻衣,微微思索片刻,蹲下身,矮宁轻衣一头。
总不能傻愣愣站着,只让影子扑到清河公主身上吧?
宁轻衣问:“年龄?”
裴琢玉:“二十几?”看宁轻衣眼神不对,一个激灵,道,“二十有三。”
宁轻衣又问:“被镇远侯府找回前,住在何处?”
镇远侯府不是没跟她串过话,可她先前做流民的事情不可能瞒过手眼通天的清河公主。想了想,裴琢玉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江湖为家。”
宁轻衣嗤笑,问:“公验呢?”依照大魏律法,没有公验不得过关,私渡关津要被治罪的。
裴琢玉仰头看她,坦荡说:“曾是流民。”
宁轻衣扬眉,似是讥讽:“运道不坏,这会儿认回亲生父母,过去的苦便可以抛去了,不是吗?”
裴琢玉困惑。
她没接腔,不知道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她打听过了,有的官家娘子还没进公主府就被送回去了。
她来清河公主府,不但没让人展颜,反而一碰面便惹得她咳得惊天动地——虽然跟她无关,但毕竟是个坏兆头。
所以她会被打包送回镇远侯府吗?
宁轻衣神色恹恹,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裴琢玉,她内心深处的躁郁都难以纾解。
她抬手落在裴琢玉的面颊上,大拇指指腹抚过眼角那点泪痣上。
裴琢玉浑身一颤,被宁轻衣的动作一刺激,有些蹲不住。
她的理智遏制了她去抓宁轻衣手的动作,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后一仰,努力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可宁轻衣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
她抚摸着那张刻骨铭心的脸,试图找到易容的痕迹。
不是裴琢玉,裴琢玉不会将她当陌生人。如果不是,那就将人扔出去。
宁轻衣眼神幽邃幽沉,视线冷浸浸的,深藏着几分冷戾。
裴琢玉没看到宁轻衣的眼神,她的脑子发懵。
她那便宜娘说她来府上侍奉公主,可也没说是这个侍奉法啊?侯府给的不够她这样付出。
那只凉飕飕的手都快探入她的衣领了,这真的不是轻薄吗?
“公主?”裴琢玉没忍住,出声捍卫自己的清白。
宁轻衣笑了一声,她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屈起手指敲了敲轮椅的把手。
脸没有动过的痕迹,是她回来了吗?
她似笑非笑地瞥着眉梢带着点惊惶的裴琢玉,懒洋洋问:“侯府的人有告诉你来我府上要做什么吗?”
裴琢玉头皮发麻。
她幽幽地瞥了宁轻衣一眼,终于有了点慌张,她问:“做什么?”
宁轻衣不看裴琢玉了。
她轻哂道:“碧仙,你教她。”
碧仙:“……”教什么?这几年不停有送人来的,可也没谁留下啊。
她同情地瞥了裴琢玉一眼,清了清嗓,正色称“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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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逢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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