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轻衣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收敛的尸骸不是驸马的。
这是她们共同的计划。
宁青云谋反,裴家被牵连。想要给驸马脱罪,免得被流放,不是做不到,是驸马制止了她。
她说想离开那个束缚她很多年的家。
她说不愿意再顶替别人的身份过活。
她要自由,要天地广大。
于是她们便计划来一出瞒天过海。
假死的药是驸马自己调配的,她在得知驸马“死讯”,不顾圣人怒气未消,找回“尸骸”,就是为了让那出“偷梁换柱”能够圆满。
她等着驸马浴火重生,重新回到她身边。
可她的心腹去了约定的地点等待数日,始终不见驸马来赴约。
可能驸马出了意外,也有可能是驸马骗了她。
但要她怎么接受裴琢玉其实也没真心待她呢?
每个人都说驸马死了。
裴治是死了,可慢慢的,她开始觉得裴琢玉也死了。
可不管哪种猜测,都不能将她从心焦中救出来。
思绪浑噩,堵塞凝滞之感,越来越重。宁轻衣掩着唇咳嗽越来越剧烈,血迹从指缝间渗出。
对上碧仙担忧惊惧的视线,宁轻衣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吩咐道:“备水。”
清河公主府中,因宁轻衣咳血一夜兵荒马乱。
另一处,裴琢玉也睡得不大好。
高大的雕花拔步床,温暖的被褥,是那些年流浪生活中做梦都想不到的存在,裴琢玉以为自己会陷在锦绣堆里一夜安眠,哪想到噩梦缠身,冷汗淋漓。
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她,在怨她。
可醒来时候想要仔细回忆,却什么都记不清了。
裴琢玉懒懒地靠在床上,心想道,一定是被她新认的娘亲哭的。
接下来的几日,裴琢玉和崔萦都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怪不习惯的。”崔萦晃荡着两条腿,手抓着糕点,津津有味。
裴琢玉比她斯文,不说话的时候,举手投足间有种天生的矜贵。
“哪里不习惯了?你这不是吃得挺开心?”裴琢玉睨着她,起身将崔萦提起,笑道,“重了些。”
“我这不是怕每一顿都是断头饭吗?”崔萦说,就她和裴琢玉在,讲话也没了顾忌。
她和裴琢玉都找到了“娘亲”,梦都没这么美。
裴琢玉:“我这两天看了些书。”
“你识字啊?”崔萦震惊,顿了顿,又蹙着眉头说,“不对,是认识很多字啊?”她还以为裴琢玉就只认识几个呢,跟乡里账房差不多水准。
裴琢玉点头:“是的,我也很惊讶呢。”她注视着胡吃海塞的崔萦,又说,“总之,就算离开了这里,也能找到别的营生。你呢,对自己好些,吃多了也坏事,容易腹痛。”
崔萦皱眉,听话的放下了糕点,吨吨灌水。
裴琢玉不甚在意规矩,可那远远看上一眼的王照瞧着崔萦粗俗的举措,很是觉得伤眼。怎么说呢,现在这两人代表着侯府的脸面,绝对不能太粗鄙了。
王照先是喊了声“我的儿”,继而快步走向亭中。
尽管听了几日“我的儿”“我的心肝”,裴琢玉心尖还是颤了颤,有些吃不消。
裴琢玉很没有感情地喊了声“阿娘”,倒是崔萦眼珠子一转,甜甜地喊声“外祖母”。
王照觑着裴琢玉,几日下来,也摸清楚了一些裴琢玉的性情,含蓄是没有用的。她开门见山道:“阿萦年纪不小了,读书识字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还有阿玉你啊,也跟着学些规矩,也不是要宫中那种完美仪态,总归面上不出差错。”
京中人都知道人是外面找回来的,想来日后见着她,也不会抱有太大的期望,有点样子,就算是惊喜。
裴琢玉思索片刻,说了声“好”。
她和崔萦在侯府白吃白喝,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顺着侯府也无妨。
王照松了一口气,就怕等裴琢玉不同意,这下好了,省得费她口舌。悬着的心事没了,她摆出慈母的姿态关怀裴琢玉。她问:“阿玉有什么拿手的吗?”她知道裴琢玉是识字的,心想那将人养大的,可能得了钱财没有磋磨她,若是能挖掘出一项技艺也不错。
裴琢玉想了想,说:“扛米粮?做家具?杂技?”
王照:“……”是她想太多了。
裴琢玉觑着王照僵硬的脸色,明白这不算本事。她又道:“医术。”
没试过,但是那日看了崔萦的方子,她觉得自己应该会。
王照一怔,露出几分惊喜的神色。她道:“医术也不错,到时候还能照看公主。”
裴琢玉:“嗯?”
王照索性跟她说开了,她问:“你知道清河公主么?”
清河?裴琢玉脑中像是被针一扎,一片空白。恍惚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摇头说:“不知道。”
王照并不意外会有这样的答案,她缓缓道:“清河公主是圣人嫡长女,只是身子骨弱些。自从三年前驸马死后,她越发郁郁寡欢了。你若是能将清河公主治好了,那是大功一件。”
在亲眼看到裴琢玉后,计划就在王照的心中成型了。
裴琢玉奇货可居,她要将人送到清河公主府去!
听说这位殿下刚出生的时候,圣人对她并不上心,待遇远不如几个儿子。可随着圣人年纪大了,他开始提防逐渐长成的诸王,怜惜起了这病弱的嫡长女。
当然,不可能完全是慈父心肠,而是这位殿下有本事,继承了皇后母族那边的头脑,财可通神呐。
皇后韦昭出身京兆韦氏,可跟父母俱是高门士族的韦贵妃不同,皇后之母庐江郡主钱璞是江南庶姓。不过钱家虽在士族姓氏中无名,但跟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越王钱宗是太.祖皇帝的养父,其四子中有三子在跟随太.祖打江山时候身亡,唯有第四子钱元祐活了下来,袭了越王爵。
钱元祐无子,膝下只有一女,便是下嫁梁国公韦安国的钱璞。
如今的越王是钱岳,是抱养的妻子的侄儿收为嗣子。
钱岳袭爵,可钱家的积蓄大头都在钱璞手中。钱璞将自己的钱财都给了皇后韦昭,而皇后理所当然的将一切都留给清河公主。
钱家素有财可通神之称,连当今圣人都眼热不已。
但钱家素来低调、识相,又对太.祖皇帝有大恩,圣人不想被人戳脊梁骨,不敢动钱家。
得知钱家财富都流到妻女手中,便歇了那份心了。
王照准备将裴琢玉送到清河公主府,自然要将事情跟她说不明,要不然犯了忌讳,连累到侯府可就不妙了。
裴琢玉认真地听着,逐渐形成一种印象。
清河公主,病弱,有钱。
可慢慢的,她的神色就不对了,她打断了王照:“公主府自有医官,哪用得着我?”
王照缓声道:“调理即可。”
裴琢玉:“……这也用不着吧?”侯府跟清河公主府关系很亲近吗?
王照直言:“过些日子,侯府便会将你送到公主府。”见裴琢玉面色微变,她又说,“公主温雅有致,就算不喜,也不会将你如何。”
裴琢玉纳闷:“我去公主府做什么?”
王照道:“陪公主说话,各家都会这样做。”
自从皇后跟命妇透露了希望清河能振作的消息后,各家心思活络了起来,不停地往公主府中送人。有些脑子太灵光了,送了跟驸马形貌有些相似、弱不胜衣的小郎君,然后就被公主府的人打出去了,甚至丢了官。
没动歪脑筋,只让家中娘子陪公主散心的,虽然没见着公主,可面上也不会太难看,甚至有的还能得到公主府的赏赐。
镇远侯府跟公主府不甚亲近,想要往上爬的话,得打通这条路。王照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
公主是因为思念驸马才心情抑郁,连圣人赐婚都拒绝了,似乎铁了心要替驸马守节。
想要让公主开怀,得解开她的相思之苦,男人不行,那就换女人好了。
她们家运气好,竟然能找到一个跟裴治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她印象中,裴光卿的夫人生过一次双胎,可女儿根本没养大,不到四岁就死了。现在看来,是那边府上的阴私,根本就没有死,而是直接扔掉了吧?
裴琢玉并不抗拒王照的安排,甚至有几分莫名的期待。她垂眸看着听天书似的崔萦,问:“那阿萦呢?”
她现在可是有“女儿”的人。
王照笑道:“养在府中,哪能丢了。你不放心,也可以回府看看。”
崔萦若有所思。
她懂了,她是人质。
四月中旬,桐荫满地。
向来沉稳的碧仙脚步匆匆地跑向素问院。
素问院是驸马的药园子,驸马虽去,可药园子仍旧留下,并成了公主府中不容人随意踏入的禁区。
宁轻衣正在给药田浇水。
“殿下,镇远侯府送人来了。”碧仙掖了掖额上的汗。
宁轻衣提着洒水壶,神色恹恹,她以不容辩驳的冷漠语调道:“退回去。”
府上的人处理这类事也得心应手了,可这次碧仙也不敢擅作主张,忙来请示。她一叉手,语出惊人:“侯府送来的是他们新找回的女儿,名裴琢玉。面相肖似驸马,宛然如驸马再生!”
砰一声响,水壶落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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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送人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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