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香?”范小娘子手中梳理发丝的牛角梳篦停了下来,诧异道:“那不是兴隆堂秘制的香料吗?”
翠花点头,“正是呢!听说这十三香便是那王姓野丫头研制的。”
“不可能!”范小娘子将牛角梳篦用力拍在梳妆台上。
翠花一惊,心里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花钱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不会又触了小娘子的霉头吧?
“小娘子怎知不可能?”翠花小心试探。
范小娘子冷哼:“我好歹是樊楼范家的嫡长女,市面上什么样的调味料是我没见识过的?可偏偏这十三香却是闻所未闻,你觉得那王姓野丫头哪来的本事发明这等独特的香料?”
翠花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可奴婢打听来的消息确实是如此。听闻那王姓野丫头便是用这十三香烹制的米线征服了赵四郎的胃,这才勾得他同意合伙开香料铺子。”
“怎么又是米线?”范小娘子喃喃自语:“李记米线的原汤肉丝粉之所以受欢迎听说也是用了十三香调味。”
翠花立刻抓住重点,“小娘子说的米线便是那王姓野丫头带来的,丰收村新修建的米线工坊也是她的。这家米线作坊专门替汴京各大米粮商加工干米线,生意老好了。”
范小娘子错愕,“她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民修建了一家米线作坊?”
“啊。”翠花道:“奴婢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一个流民哪来这么多银子?”范小娘子嗤笑:“莫非是偷来的?”
“听说是文老夫人给的赏银。”翠花咬牙道:“据文家的厨娘说那王姓丫头对研究吃食很有一套,她做的米粉不仅老夫人喜欢,连他们家七衙内也很喜欢。七衙内还听她怂恿给村里的流民出钱修了茅草房和蓄水池,还助力流民开垦梯田呢。”
范小娘子又嫉又恨,心里酸得冒泡,“这丫头倒是好手段,一头哄着赵四郎开香料铺子,一头又勾搭上了文家七衙内,她凭什么?!”
“奴婢也觉得奇怪呢。”翠花看了范小娘子一眼,附和道:“按说这丫头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又没什么背景来历,她凭什么呀?就凭她会做米线吗?”
范小娘子心里一动,问道:“你适才说她的米线作坊专门给汴京的米粮商人加工干米线,生意很火爆?”
“啊。奴婢亲眼看到米粮商将一车车的籼米运进作坊里加工,又从那边运回好几车干米线。”翠花若有所思:“难怪最近镇上吃米线的人越来越多,不过这米线口感倒确实不差。”
说到这里翠花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掌掴自己的嘴,讨饶道:“奴婢又说错话了,小娘子别跟奴婢计较。”
范小娘子却摆了摆手道:“罢了,说句实话我又不会吃了你。”
自家小娘子突然变得通情达理,翠花有些不敢相信,追问:“小娘子也觉得那米线好吃?”
范小娘子似笑非笑,“米线若是不好吃,又怎会博得文老夫人欢心?”
她是餐饮世家出身,虽在厨艺上没有突出的天赋,但胜在味觉灵敏,善于挖掘美食。打从李记米线开业的第一天,嗅觉敏锐的她便叫人去买回来品尝过了。这米线嗦起来顺滑,口感比汤饼更加爽口弹牙,而经过特殊调制的原汤肉丝更是咸鲜无比,难怪才刚上市就深受广大食客的追捧。
是以,她马上就想到若是能将李记米线的食谱弄到手,她便能借由米线打造一个全新的餐饮品牌,成为京城家喻户晓的招牌主食。于是私下遣人向李记父女开价询问米线和原汤的配方,结果对方非但没收钱,还大大方方表示干米线是周记米粮铺供应的,至于原汤肉丝的配方则是用赵太医家新开的兴隆堂香料铺子出品的十三香调制而成。
她虽性格骄纵,却不是头脑空空的富家女。李记父女的话叫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李记米线主要就是为了推销周记米粮铺的干米线和兴隆堂秘制的十三香。可周记的老板和兴隆堂的掌柜又怎会轻易将米线和十三香的秘方告诉她呢?谁承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想要的秘方居然出自同一人之手,关键对方还是她的死对头。
范小娘子银牙都快咬碎了,“这个王姓野丫头究竟是何来历你可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翠花拍着胸脯保证:“那丫头是金陵人士,听说出身还不错,可惜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便来京城投奔未婚夫家。结果却被对方退了婚又得了时疫,差点死在汴京城外,所幸被静缘庵的老尼姑收留,才捡回一条命。”
“这么说还真是个流民。”范小娘子掩嘴轻蔑笑道:“倒是有点本事,不过这米线同那十三香十有**也不是她自创的,定是南方某地的吃食,只是在北地无人知晓罢了,平白叫她捡了个大便宜。”
翠花跟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称是:“小娘子高见!定是那丫头从别处偷来的秘方,谎称是自创,将文老夫人跟赵四郎骗得团团转,哄得他们出银子给她开什么香料铺子、米线作坊的。”
范小娘子沉默下来,心里倒是有点佩服起王姓丫头来。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然能在绝境里凭自己本事闯出一条活路来,而她,明明握了一手好牌,却打得稀烂。她很不甘心,自己哪一点比不上王姓丫头?她可是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首樊楼范家的嫡长女,若不是父亲宠妾灭妻,她何至于被“流放”到朱仙镇上来闭门思过。
一想到家中那个惯会吹枕边风的二姨娘,范小娘子就恨得牙痒。她本名范雨澜,是樊楼大东家范成仁的嫡长女。樊楼最初只是一间专门经销白矾的商铺,后来因为来此聚集交易白矾的商人多了,便改为了酒楼,故名白矾楼。【注1】
白矾楼最初的东家是范雨澜的外祖父家族,传到她外祖父这一代人丁越发稀少,外祖父老来得子,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年幼,女儿又不能当家,恰好她父亲范成仁头脑灵活从伙计升职做了掌柜,于是顺理成章被外祖相中招做了上门女婿。
范雨澜出生没多久,外祖父便暴病而亡,父亲执掌大权,将白矾楼改名为樊楼,在他的运作下,樊楼一跃成为东京七十二正店之首。外祖父的遗嘱是要将白矾楼传给范雨澜的舅舅白起正的,却被她父亲暗中指使母亲调包了遗嘱,结果白矾楼的股权便成了她母亲一个人的。
母亲是个软弱的妇人,父亲很快便将樊楼据为己有,年幼的舅舅被送去了乡下庄子里寄养。不过两年时间,父亲便纳了二姨娘为妾。二姨娘裘氏原是在樊楼卖艺的官妓,跟父亲暗通款曲有了身孕后,父亲便替她赎了身,还正大光明娶进门。
十月怀胎二姨娘一举得子,深得父亲宠爱,而母亲身为正妻却越来越不受父亲待见,偏偏肚皮还不争气,连生三胎都是女儿。生性要强的范雨澜从小在畸形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暗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只能在后院跟二姨娘过过招,不过好在她还有一个卧薪尝胆的舅舅白起正。
从小被父亲送去乡下的舅舅非但没被养废了,还偷偷摸摸托人给范雨澜的母亲递信,信中表示他知道阿姊当年是被姐夫瞒骗才做下错事,也知道阿姊这些年过得不好,他早已原谅了阿姊,希望能跟阿姊再见一面。
在范雨澜的协助下,白氏跟白起正姐弟俩时隔多年重见后抱头痛哭了一场,解开了彼此的心结,还结成了战略同盟,他们要重新夺回樊楼的主控权。白氏膝下无子,担心范成仁会将二姨娘裘氏扶正,如此一来樊楼便是裘氏之子范长生的囊中之物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白氏和她三个女儿的日子怕是都不会好过。
只是范雨澜的母亲白氏素来懦弱,也没什么主见,做起事来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白起正担心白氏会露馅,便将性格跋扈、做事果敢的范雨澜也拉进了谋逆群。范雨澜早就看那裘氏不顺眼,也担心家中财产尽数落入裘氏之子手中,自己与两个亲姊妹将来若是没有巨额的嫁妆打底就别想嫁个好人家,对舅舅的夺权计划自是举双手赞成。
那裘氏早就想让范成仁将自己扶正,奈何樊楼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范成仁担心自己若是将官妓出身的妾室扶正,传出去对樊楼名声不佳,便一直没松口答应。只是那裘氏也不是傻的,既然一时半会儿不能名正言顺,那便先给自己和儿子攒一些家底,以免夜长梦多。
在裘氏的枕边风催促下,范成仁便将自己名下一部分庄子和铺子转给了裘氏,其中便包括原本答应给范雨澜做嫁妆的几间位于汴京城黄金地段的铺面。这件事成了范雨澜同裘氏之间内战的导火线,两个女人在后院唇枪舌剑,鸡飞狗跳,整日闹个不停,把范成仁气得差点中风。
白氏虽然不得范成仁欢心,但范雨澜却是范成仁的掌上明珠,只因她从小聪明伶俐,而且算命的说了她是财神爷附身,专旺她爹范成仁。范成仁的樊楼得来名不正言不顺,为了平息悠悠众口,自然是要把正妻白氏生的嫡长女拿出去当挡箭牌。所以,他素来对这个嫡长女是有求必应,宠爱有加。
可这次为了几间黄金铺子的归属权,范雨澜差点让裘氏毁容,权衡利弊之下,范成仁便将嫡女流放到朱仙镇上来闭门思过,等哪天她肯向二姨娘裘氏低头认错了再让她回汴京城去。
范雨澜岂会甘心受辱,来朱仙镇后不久便已同舅舅白起正见面密谋过了,这一回她要名正言顺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注1】樊楼原名白矾楼,后来更名为丰乐楼。相传矾楼为北宋东京七十二家酒楼之首,始建于何时史无记载。但最迟在宋真宗祥符年间(1008—1016)它已经是一处很大的造酒作坊和大酒楼了。每年出售的酒曲高达2.5万公斤。天圣五年(1027)宋仁宗下诏三司“白矾楼酒店如情顾买扑,出办课利,令在京脚店酒户内拨定3000户,每日于本店取酒沽卖”,成为酒类批发商。北宋皇帝宋徽宗与京都歌妓李师师常在此相会,小说《水浒传》对此楼也多有描写。(文献资料参考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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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范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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