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尾生
因为皇上的诏令,皇宫里的佛像和佛堂都要被捣毁。
冯雪近来就负责核查宫中各处是否还有残余的佛像、佛堂和佛经。
她带着手下的几个宫女确保这些都换上道教的内容,宫里吵吵嚷嚷查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停止。
宫中一切与佛教的人和物都消失了,干干净净的,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本来按照皇上的意思,是应该将皇城内的僧人统统抓起来充军。
不过太子暗中打了招呼,放这些僧人一条生路。
下面的官员既不想得罪皇上,又不想得罪太子,只能采取了个这种的办法,组织官兵将那些僧人驱逐出城。
永安殿。
皇上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叹气,“穆乙九这次战死,真是可惜了。”
这一次剿灭盖吴,穆家家主建忠将军穆乙九做了战斗先锋,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不幸中了盖吴贼众的埋伏,身中数刀,以身殉国。
穆家一直以来都是坚定的保皇党,穆乙九这个穆家家主这些年跟着皇上也是兢兢业业,功劳苦劳都有,是以皇上才会慨叹穆乙九的殉国。
宗爱微弯着腰,中肯地说:“的确如此,穆将军为国捐躯,英年早逝,真真是可惜了,听说他的长子穆真刚过十六岁,却身体羸弱,其他的孩子都很小,不过总角之年,一个家里失去了顶梁柱,穆家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穆真身体病弱,就算承袭了穆乙九富城公的爵位,也不适合入朝为官,穆家其他孩子太过年幼,更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撑起门庭。
皇上思忖良久,对宗爱说,“让穆真尚了长城公主吧。”
有了皇家的恩泽,穆家可以支撑到下一代成长起来。
穆真尚长城公主的诏书传到了掖庭,崔侍中亲自草拟诏书,冯雪一听到这个消息当下骇了一跳,匆匆搁了纸笔,和崔侍中告假,跑回嘉福殿。
冯雪匆匆跑到嘉福殿的内殿,让冯昭仪遣退了身边的人。
“姑姑,姑姑大事不好了,皇上让穆真尚长城公主!”冯雪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秃噜出一串话。
冯雪一路上心思杂乱,有千百句话想说,回到嘉福殿见到姑姑终于能说出来了,冯雪心里像是挪开了一块大石头。
冯昭仪的眉心紧拧,赐婚是皇上的金口玉言,谁也不能更改的。
她能有什么办法?她自个儿心里清楚,皇上善待她,但她自己也得识趣,不能过界。
她自己在魏宫里犹如一块浮萍,随意飘荡。
冯昭仪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认命了,对冯雪说,“你去将你姐姐叫过来吧,穆真要成婚了,她该提前知道这件事情的。”
冯雪在针织坊找到了冯月,她知道姐姐一直在针织坊学习做嫁衣,姐姐对于嫁给穆真这事满怀期待。
冯雪见了姐姐,不知道该怎么样将这件事告诉姐姐,只能闷闷地说了句,姑姑找你。
冯月对着和她一起做事的宫女歉意地笑笑,跟着冯雪走了。
事出反常,冯雪平素冷静,今天这是怎么了?
冯月满心疑惑,但没当着别人的面表露出来。
冯雪和冯月一离开众人视线,她就不管不顾,失礼地拉着冯月到了冯昭仪处。
冯昭仪叹了一口气,“阿月,皇上给长城公主和穆真赐婚了,你嫁不了穆真了。”
冯月感觉自己的头被人用闷棍狠狠打了,身子一晃,几乎要瘫倒在地上,怎么就赐婚了?怎么这么突然?
“明明说好了,等到春天我及笄之后,我就嫁给他的。”
冯昭仪也是无可奈何,“这是皇上的赐婚,金口玉言,改不了的。你认命吧。”
冯昭仪安慰她,“姑姑会另外帮你留意他人的,再给你选一个良人,不会比穆真差的。”
但她们都知道这很难,因为世家联姻都是两家夫人提前确定彼此的心意,有了默契之后,再交换庚帖。
穆真是因为体弱所以才轮得到冯月,要不然这样的世家怎么会低娶媳妇呢?
冯月再想嫁人,再找只能往门第低的人家去寻,或者说做门第高的人家的继室夫人,那样的人通常儿女妻妾成群,是嫁不得的。
冯昭仪吃过做人妾室的苦,是断然不想让冯月做人妾室的,她们冯家虽然落魄了,但她也想尽力让冯家的女孩儿应该做人正妻。
冯月心下凄凉,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家是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了,于是对冯昭仪说:“姑姑,您不必着急了,如今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其他的高门,人家估计也看不上我,我在宫里侍奉您一世也是极好的。”
冯月跪下身跪伏在冯昭仪的腿上,“我不要姑姑再为我去讨好别人了,在宫里待一辈子,和姑姑做伴,也挺好的。”
冯月当然看过冯昭仪之前为了讨结好穆家,对穆夫人有多殷勤。
按理说,一个当朝的皇帝宠妃,何必对一个臣子的夫人如此礼貌客气呢?
实在没有必要如此的,让姑姑对其他人低三下四。
姑姑也曾经是燕国骄傲的公主啊,骄傲肆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就这样吧,她的命大概就是如此,和姑姑在宫里作伴过一辈子也是很好的。
冯雪自从冯月的婚约作废,就更加努力地在宫里做事,姑姑慢慢变老,这些年皇上只是看在情分上陪姑姑吃吃饭,几乎不留宿。
姐姐性格单纯,性子温和,总得有人撑起门户,她得加倍努力,才能让亲人过得顺遂些。
冯雪伏案计算掖庭今年用了多少石粮食,忽然被一个纸团砸中了后脑。
冯雪气咻咻地跳起来,她已经猜到是谁了,但冯雪不知道李奕在那个位置,但没人会那么无聊,于是她对着空气喊,“李奕,又是你,我都说了,别砸我头,我姑姑说了女孩子的头被砸了就不聪明了!”
李奕之前也做过拿纸团砸头的事,不怪冯雪第一个想到他!
她已经不那么怕李奕了,李奕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来,而且从未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上次的一番话,让冯雪觉得李奕还算个君子,心里对他也不那么抵触了。
李奕一个翻身从房梁上跃下来,李奕极其自然地坐到冯雪的书案上,没去看让人烦心的账目,拿了冯雪闲暇时看的《庄子》,冯雪之前正好看到《庄子·盗跖》篇,李奕接着看,不光看,还念了出来:“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1】
故事很简单,尾生在梁地与一位姑娘相识。两人一见倾心,但是姑娘的父母嫌弃尾生家贫,反对这门亲事。
姑娘瞒着父母私下里订了终身,决定背着父母和尾生私奔。
姑娘和尾生约定在城外的木桥上见面,尾生提前来到桥上等候,但不知道为什么姑娘迟迟没有来。
没多久,大雨倾盆而下,山洪暴发,没过了尾生的膝盖。
尾生不肯违背与姑娘的誓言,但洪水渐渐涨上来,尾生却始终不见姑娘的踪影。
姑娘不来,尾生不走,尾生死死抱着桥柱,最终被洪水活活淹死。
冯雪摇摇头,“尾生没必要如此,他守着誓言抱柱而死,姑娘知道他死去,恐怕也不会独活,两个人全死了,他们的家人怎么办?死很容易,活着的人才是最艰难的。”
李奕却恨恨道,“我就知道,你的心最狠了,尾生抱柱,至死方休。尾生信守誓言,有什么错?姑娘兴许也有她自己的苦衷,要怪只能怪上天不成全他们,老天爷故意捉弄人,让有情人不能长相厮守。”
冯雪看李奕的样子,就觉得牙酸,索性岔开话题,“好好好,咱们俩不说这个了。你跟我说说,你这回上战场,都发生了什么事?”
李奕讲正经事的时候还是很正派的,收起了刚才吊儿郎当的态度,将事情细细跟冯雪讲了。
李奕正经的时候,眉眼冷冽,线条硬朗,明明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人,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度。
只有这时候李奕才能让冯雪看出他是赵郡李家的嫡三子。
赵郡李家世代簪缨,累世公卿,李奕怎么可能平凡呢。
“也就是说,这次皇上打算回京清理沙门,崔大人势力真大,几句话就能说动帝王,当心功高震主,登高跌重啊。”冯雪的手指轻点桌案。
李奕看了冯雪一眼,赞许地冲她点头,“你也察觉了,我在军中耳濡目染才能感觉到一二。”
冯雪白了他一眼,不客气道,“我可是最聪明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李奕面前这么没有形象,她明明是姑姑最懂事的侄女,崔侍中的关门弟子,宫里最年轻的女官。
冯雪觉得自己像个斗气的小孩子,这怎么能行?
世故、圆滑、老练这些特质才是冯雪展示给别人看的,幼稚的一面只让最亲近的人看到。
李奕思考了一会儿,终究是从怀里将一块木牌拿出来,递给冯雪,“这是我在雍州寺庙求的木牌,大军路过雍州,我就和将军打了招呼,在那里留了几日。冯大人的灵柩我没找到,那里的乱葬岗人太多了,我辨别不出来……或许可以把冯大人的名字写到木牌上,供奉起来,听寺庙里的老主持说这样人的灵魂也可以得到安息。”
当年冯雪的家就在雍州,冯朗也死在雍州。
冯雪本来还以为又是什么吃的,没在意。
当她拿到木牌,眼睛瞬间就红了,“你怎么总是这样啊。”
总是表面上顽劣又烦人,实际上心最细,也愿意付出。
冯雪锤了一下李奕的肩膀,李奕的身形已经长成,身体看着清瘦,实际上一身精肉,坚硬有力。
“你身体是铁打的么?”
李奕也很无奈。
打人的是冯雪,喊疼的人也是她。
冯雪恼羞成怒生气了,又开始赶人,“快回家吧,你刚从战场回来,你家人还在等你呢,别让他们担心。”
李奕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好吧,我走了,不过你可别哭了,我本来是为了让你高兴的,没想到反而把你惹哭了。”
注释:(1)《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李奕:哄人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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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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