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道观里面，白袍少年道长手握拂尘讲道。他握着拂尘那只手坠了个青莲坠子，落在白皙手背上，格外显眼。
“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
两三个小弟子鬼鬼祟祟从外头跑进来，坐在了最后面，企图蒙混过关。但还是被慕青岚看到了，只得耷拉着脑袋主动怂怂地站了起来。
少年道长将拂尘搭在一边雪白衣袍上，眉目清平澄透，朗声问道：“去做什么了？”
小弟子们推推搡搡，还是最左边一个大着胆子说道：“山下有一车商队在卖驱邪符，坏了我们道观的生意，弟子们去捣乱……不是，去替百姓们戳穿这些骗子奸商的伎俩。”
少年道长怔了一下，微微一笑：“揭穿成了？”
小弟子们面面相觑，红着脸摇了摇头，中间的这才说：“我们拿符去试了试，那些驱邪符竟真的有用，反而让百姓们追捧得更厉害了。”
少年道长温和道：“修道最为忌讳贪欲，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你们要切记，不可沉溺尘世七情六欲，反受其乱。”
一众弟子异口同声地答应：“弟子谨记。”
年轻的道长是一户富户家里的公子，自幼体弱，后来有幸被老道士发现，说他天生有慧根，天意注定要修道成仙，便将他带来了道观。
果不其然，如今他已是道术一途上最接近得道的人。闻道有先后，不在年高年少，从白发苍苍的老道，到学语稚子，都自称弟子，称他一声“道长”。
讲完了道法，慕青岚收起拂尘，出了道观，却见一二个弟子一边扫红叶，一边握着个符在嘟嘟囔囔。
他原本并未在意，却突然顿住脚步，微微皱起了眉——他在那道符上竟然感觉到了邪魔的气息。
***
热闹的商队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正喝得酒酣耳热。
年轻的道长眉骨清俊深刻，抱着拂尘慢慢走了进来，四下皱眉张望。他自幼向道，从不曾来过红尘走一遭，白皙眉眼间干净通透，显得有些太清净。
走到一半还没找到人，一个举着风筝的小孩险些撞倒了他，慕青岚连忙蹲下身扶人，对方却不领情，自己爬了起来快步跑远了。
“被偷了东西还帮人数钱。”
听到声音，慕青岚抬起头，一个玄衣的俊美青年坐在不远处车上，握着个酒壶，正望着他。隔着中间两道人群嘈杂声音，四目相对。
他摸了摸腰间，果然没了钱袋，稍稍皱眉后又松开，“多谢提醒。”
俊美青年露齿一笑，看起来十分热心：“不客气。要我帮你找回来吗？”
“不必了。”道长摇了摇头。
“为什么？”那人追问，“我可以让魔……我的一些朋友帮忙，不费什么功夫。”
“我在山上修道，并无用钱之处，不如成人之美。”少年道长老老实实地说。
那人哑然，半晌微微一笑：“好。”
“这样坐着容易摔，”道长瞥瞥他，继续往里面走，“下来吧。”
那人痛快点头，跳下了车。
下一刻，却被横剑当胸，他连忙举起了手，笑眯眯道：
“怎么了，道长？”
折转过身拔剑的少年人眉眼清俊凌厉，在周围惊慌尖叫声里抓紧了剑柄，略显紧张地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逼问：“那些符是你卖的？”
那人这才发现自己袖中无意中掉下来一张符纸，便坦然点头：“是啊道长，小本生意，这你都要管？”
“那上面有邪魔气息，”道长小声说，明明占理，语气却先软了一分：“是何人给你们的？莫要被妖魔诓骗。”
少年道长眉眼俊美利落，然而自幼时就长在道观，并无与人交往的经验，言语间有些手足无措，见对方不答，咬咬牙便谨慎地慢慢放下了剑，干巴巴等着对方放下戒心。
不知怎么，听到最后一句，那人笑意微微敛住，转眼又轻笑了声：“问这么仔细，道长也想分一杯羹不成？”
慕青岚正要解释，那人已经自顾自说完了下一句，
“倒也不是不行，道长还俗的话，夫妻买卖，我赚的钱自然要给道长的——”
话音刚落剑又举了起来。
少年道长神色冷得厉害，鼻头和眼睑下微微发红，一垂眼就露出眼睑下一颗红色细痣，冷声道：“休要妄语。”
那人望着他，又一笑：“道长。”
慕青岚耐心道：“你说。那些符的来历……”
“亲你眼睛下面的痣会痒吗？”
***
小弟子们围着五花大绑的人转，嘀嘀咕咕。
“这不是那个卖符的……”
“怎么把他抓了……”
少年道长手握拂尘，换了身衣裳出来，平静说道：“这位好心人无意与邪魔有些接触，为了除魔卫道，愿意为我指路。”
小弟子们：“……”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好心人为什么是被绑着来的……
一被松绑，那人立刻出声：“不行，太危险了……”
“不危险，你留在这里，告诉我个位置。”慕青岚垂眸将几枚灵宝暗器绑在手腕上，藏进宽大的袖子里面，修长手指张了张，让袖口变得自然，随即白皙指节抓起了桌上剩下一把剑。
那是一把蛟龙为骨的宝剑，据说在他出生那天，掉在了家门前。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好像记不清了，得跟着你去才能指路。”
少年道长回过头，冷冷瞥他一眼，他笑容满面，看不出什么异常。
想到之前的胡言乱语，道长耳朵红了一下，冷淡道：“我看你才是邪魔外道也说不一定。”
不经意被说中了的魔尊惊蛰：“……”险些没能绷住脸上的神色。
下了山，两人坐上了惊蛰带来的牛车。
路途颠簸，慕青岚闭目打坐修炼，忽然感觉到一道气息靠近，他睁开双目。
却是惊蛰无聊之中在捡车上的落叶。
他无语凝噎，也不好吐槽别人的奇妙爱好，重新闭眼。
那道气息又靠近过来。
慕青岚皱着眉暗自戒备，结果又听到了落叶飞洒的声音。
第五次那人慢慢靠过来的时候，道长已经浑然忘我，不再分心，沉浸在了道法修炼之中。
然后，唇上被轻轻吻了一下。
少年道长骤然睁开眼睛，却又被那人笑盈盈吻了一下眼睛，眼睫都被吻低了下去。
呼吸紧紧纠缠，在夜色星光之下。
他禅坐修炼单举着的手微微发抖。
惊蛰亲完，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扶着行驶中的牛车边缘就跳了车跑路，生怕他再一个冲动拔剑手刃了自己。
一边跑还一边戏谑道：“和魔尊坐一辆车去除魔卫道，你倒是第一人——”
少年道长目光下意识跟了过去落在了空处，好半晌惊觉回过神，忙收回了目光，俯身过去勒停车后，闭目念了两句道。
清净俊美的脸上始终蹙着眉头，衬得眉骨格外深邃漂亮，垂眼时又露出那颗细细的红痣，也许是因为被偷吻了，下方泛了圈浅红。
恼火之外，不知为何，又有些神色迷茫。
没跑远的魔尊停在树上，坐下远远地望着牛车上静心修炼的少年。
自从十几年前他得到消息，对方要来凡间渡劫，就千方百计给自己在凡间找了个身份，可不能还没见上多久，就被送回阎罗十殿。
还有百年光阴。
***
第二日，少年道长讲道时，发现座下多了个人。
他起身走了过去，想要看清，却对上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被抓住了衣袖。
“松手。”
他直接拔了剑。
“不松，你落剑吧道长。”惊蛰已经完全熟练了，在周围弟子噤若寒蝉时，还能向慕青岚挑眉一笑：“怎么不出剑啊？”
下一刻剑光落下——割下了一角衣袍。
惊蛰震惊：“断袖？”
周遭弟子们头压得更低了，唯恐今日走不出这道门槛。
少年道长面红耳也红，剑都快要拿不稳，语气凌厉：“割袍断义没听过吗？”
“可这是袖子啊？”惊蛰唏嘘，微微笑道：“没想到道长如此坦诚。”
道长冷着面容，收剑入鞘，不再搭理这人。
此日讲道，少年道长语气格外冷些，对发呆出神的也尤其严厉。偏偏那个偷混进来的全程全神贯注，盯着他不挪开目光。
慕青岚：心累。
黄昏时分，道观里冷清了下来。
少年道长一边收拾经书，头也不抬，一边说道：“虽然如今人仙魔三界有停战之谊，按例我不能对阁下出剑，但阁下未免也……”
“哪里放肆？我改。”惊蛰不等他说完，已经学会了抢答。
“……”慕青岚：“哪里都挺……”
“都挺好的？”惊蛰睁眼说瞎话，靠近几步就被飞剑拦了下来，只得举起手：“我只是想帮帮你，道长，历劫不易……”
“什么历劫？”慕青岚怔了一下。
神仙渡劫多少会遇到些波折。那个带慕青岚来道观的老道就是惊蛰威逼利诱绑来，才将少年带上了修仙之途，身体渐渐好转。
谁也不知道当时他看着少年三天两头大病一场，私下里偷偷摸摸帮那对夫妇找了多少名医灵药，满头乌发都快要愁白了。
“情劫，”惊蛰信誓旦旦，“我既然是魔尊，自然看过你的生死簿，渡的劫数都写在了上面，就是情劫。”
其实只是病痛劫难和被弟子背叛的劫难。而那个会背叛的弟子，早在三年前就被惊蛰扔下了山，被扔了十几次，死了心回家种田去了。
“怎么渡？”慕青岚问。
惊蛰又一次凑近过来。
这一次慕青岚有了经验，面无表情拔剑拦在他身前，下意识抿住了唇。
“不渡了吗？”惊蛰笑眯眯问道，“道长，经书上有没有说过，不能半途而废啊。”
“……”
“渡一下吧？”惊蛰继续忽悠，“那天晚上太匆忙，你还没有感觉到这其中的奥妙……”
拔剑和魔尊打一架算不算破坏人魔两界平衡？
应该不算吧。慕青岚认真沉思起来。
那一拂尘扔下山让他闭嘴呢？
……
刚走下山的小弟子们，看到今天新来的那个俊美青年落在了山下，似乎还身形不稳连退了数步，形容格外狼狈，身上还有一路撞断的树枝。
小弟子迷惑：“这是怎么……”
那人咳嗽一声，转身负手离开，不经意般留下一句：“这样下山比较快，方便尽快回家温习道法。”
小弟子们肃然起敬。
一个么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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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道长×魔尊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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