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的人哪一个不是衣衫华美,除了她狼狈不堪外,除了那个身着青蓝道袍的年轻男子外。她的狼狈与着明黄华贵的殿堂格格不入,冷艳俏丽的脸上却仍旧写满了决绝。
书房内凝神香安静的燃放着,李泱跪在干燥温热的地毯上,看着一片明黄之中早已面目全非的那位已经做了皇帝的大堂兄正向她走来。
撩起龙袍,半蹲在她面前,多情的双目似乎总是温柔无限,看谁都是一派的多情。
李润拿着干燥的帕子从她的额角一点点的擦拭着她脸上的雨水,修长温暖的手挑起她因雨水而黏在脸颊上的发丝,动作是温柔又缓慢。
“阳城,可闹够了?”他的声音却已经带了几丝属于天子的威严,那声乳名泱泱究竟没有叫出口。
李泱冷的瑟瑟发抖,动了动已经发紫的嘴唇,倔强的双眼对上他那双总是温和多情的桃眼。
“陛下,我真的……”她还在幻想。
在他陡然凛然的眸色中,李泱看到了那个狼狈虚弱的自己。
“阳城”,李润的手将她的落下来的发丝别到她的耳后,薄唇微微弯起,桃花眼中闪过几丝不忍,前朝未稳,边疆又遭几番挑衅,他不得不这么做。
若连一个李泱他都狠不下心,他又怎能坐稳帝位?
李润垂眸一笑,像哄小时候他抱着那个全宫上下都喜欢的不得了的小堂妹一样,温柔之中还带着几丝浅浅的讨好,柔声说到:“皇兄来告诉你,今日你若跪死在此处,明日和亲的便是延意,皇兄并不想逼迫你,是你还是阿意?还得你自己选。”
还有你的妹妹,即使没有李沅,也有其他宗室之女,她在心中悄声说到。
但她已经认定了李润是故意为之,即使父亲死去,他也始终视江夏侯府为眼中钉。
她能如何选?
李润见李泱不说话,将手帕交到宫人手中,转身对那身着道服的人说到:“承吾,人家可未必领你这个情啊~”
被唤作承吾的人正是靖安侯世子崔述,不过他常年在外修道,从王妃还怀胎时便有得道高人称此子乃天选道者,又因其少时体弱多病,于是王爷夫妇也只能将其送往千里之外的涯山修道以便养病。
崔述安然缓慢的站起身来,看向伏在地毯上狼狈又脆弱的女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思量再思量后才开口说到:“和亲本是无奈之举,亦是我等武将的失职。”
他的声音就像是他身上说不清是什么的温和又冷冽的香味一样,并无尖锐,平和非常,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
让人想起冬日肃寒包围里的日光,有光却无几分暖意。
说罢他走了几步,手边的拂尘随着他的走动而轻轻摆动,为他扫拭着周遭看不见的微尘,清俊非凡,带着不同雨寒的温和静静驻足在她身前,不似人间客。
只见他停在了距李泱一步之距的地方,双手交叠,躬身向前,俊朗却有些苍白的脸上有几分赫意,却诚恳万分的说到:“边漠之苦非常人能忍,异国他乡更有粗蛮陋□□不愿去是人之常情。臣向公主保证,少则半年,至多一年便接公主回京。”
他自然是食言了。
李泱望着眼前的宫殿,垂眸吸了口气,卷翘的眼睫上染上了点点雨痕,为她的生来明艳的相貌添了几分无辜可怜,只见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看了一眼陪她同来的洗春。
陪她同去的凉氏有许多人,在她归去时,却再不能归。
此刻,洗春正担忧的看着她。
“不必担心。”她拍了拍洗春的肩膀,她肩头坚硬的骨头似乎一直未变。
洗春点点头,跟在李泱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宣明殿。
宫人见了她纷纷行礼,目光中若有似无的带了一些怜惜。
待她行至大殿门口时,孟纵全染上了几分岁月微尘的双眼一亮,笑眯眯的迎了上去。
“孟叔叔,许久不见,您可还好?”她与他确实是许久不见了,孟纵全纵是八面玲珑忠君护主,可他也是关照过她的。
她记得小时候也常常是孟纵全带着她四下玩耍,算得上是她的熟人了。此人不仅颇受皇伯父器重,李润也颇为仰赖。
一晃孟纵全也有了几丝垂暮之感,只觉得往日娇憨可爱的小郡主已然有了些大姑娘的端庄稳重,只是她脸上再也没有甜的能化到人心中的笑容了。
这般一想,孟纵全心下不由叹了叹,斗转星移,这才多少年,当年的掌中娇,已然要独自撑起江夏侯府了。
“小郡主折煞老奴了,托小郡主的福,奴婢一切都好。”孟纵全自然也是怜惜的,先帝最是疼爱阳城郡主,那时节宫中的孩子也不多,公主更是一个也没有。
所以自她一出生,先帝便将她封了阳城郡主,要知道阳城可是大兴朝的祖地,足见先帝有多宠爱这个外甥女。
而如今……只能叹一句身世飘零。眼看着便要去蛮荒之地和亲,任谁看了都是要生出几分不忍的。
但孟纵全是个周全的人,神色之中半点不见怜惜,与往日无异的向前走了两步:“小郡主是来见陛下的?此刻陛下正与兵部礼部几位大人议事,您怕是要等候片刻了。”
“好,我便在此等候。”她边说看向那道门,门后是她的五载痛苦,门后是她那不由自己的命运!
突然,那道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来漆黑锃亮的大理石砖,无尽的黑暗与光华同时绽放其间,晃得人有片刻的眩晕。
走出来一个穿着统一制式宫装,浅灰齐胸襦裙的女使走了出来,见了她先是福身行了一礼,继而清澈端庄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请郡主进去。”
孟纵全道了声“诺”,往旁边让了让,恭敬的伸手请道:“郡主,请。”
李泱默默地回想了一遍上辈子自己是如何踏入这座宫殿的,而后微微颔首,挺直了自己的脊背,从容的踏进了那扇门。
熟悉的龙涎香与亮堂书房让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狼狈无助的时候,她只要一想起曾经那个自己越是狼狈凄惨,如今这个她便越是有无边力量。
她已经,不是那个李泱了。
“阳城见过陛下。”李泱微微蹲身,将双手交叠下压至右侧胯骨之前,恭顺优雅的行了个礼。
坐在木雕鎏金龙椅上的年轻皇帝似有片刻吃惊,他也很久没有见过李泱了,似乎从皇叔被处死,江夏侯府被圈养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总是笑着要他抱的泱泱了。
她的相貌从小便娇艳可爱,却不想在他与她未曾相见的日子里,她长大了,长的明艳无双,说句惊为天人也并不为过。
听说她自皇叔死后渐渐也沉默下来,性子更是大变,原本爱说爱笑,娇糯可爱的人儿也变得冷若冰霜起来。
是以,此刻她的眉目神情冰冷淡漠,冷若冰霜,艳若雪中寒梅,观她神色亦不知她究竟是喜是怒,来意为何?
曾经的小泱泱再也不会开口叫他一句“二哥哥”了吧?李润心下轻叹,不由又向她看去。
今年的秋日格外阴寒,她看上去也格外的苍白虚弱,穿着一身淡蓝色襦裙更是让她的气色淡了几分,但依旧是极美的美人,倔强的眉眼与她那双勾人的双目毫无违和,蹙眉亦添几分动人,想必诗书中的西子捧心就是她这个模样。
像是大病初愈,又像是沉疴难愈,娇似月下蕊,弱似河边柳。
带着一种易逝又倔强不肯逝的美感,娇弱却又隐隐冷漠难驯,姝色无双,奈何奈何啊……
“起身吧,听闻你昨日落水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润自然心知肚明她诗听说了和亲一事。
“不过是场小风寒,劳陛下挂念了。”李泱敛着眉目,声线温和。
她来此,无非就是拒婚。
李润漂亮的眼眸里多了一丝兴味,且看看她要如何开口。
“朕与兵部礼部二位大人正在商议夏、奴进犯一事,既然阳城也来了,那边也说说你的见解。”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似乎响起了回声,尾音依旧还在“见解”二字上来回重复,高大的鎏金龙柱与被宫婢擦的锃亮的大理石板都在向她弹来那两个字。
他是断定了她是来拒婚的。
李泱看了看身着圆领绯衣的两位中年人臣,最后将目光落在李润身上。他身穿常服,赤黄的锦缎上十二章齐列其上,头上戴着玄色上折巾,面目似乎如昨,但眉眼之间已有几分威压。
毫无疑问,李氏男儿相貌阴柔,总为人诟病男生女相,李润也一样生的是白嫩清秀,看似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娃娃一般,那双桃花眼更是让他看起来无害可亲。
但他是帝王,即使此时他尚受皇后一族的压制,可帝王便是帝王。
李泱向后退了两步,双手高举至额前交叠,缓缓跪拜于软和的地毯上,早已在心中想过无数遍的说辞此刻一一倾泻而出:“阳城乃罪臣之女,此生原应足不出府为父赎罪,为大兴日夜祈祷。昨日听闻边境告急,阳城心中焦灼不堪,恨不能度关山越重阿,以身报国。今忽闻凉氏有和求亲之意,阳城虽乃罪臣之女,无德无颜为国报效,但值此危难之际,臣女恳求陛下将我送往凉氏和亲,以安边疆,以赎陈罪。还请陛下成全!”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清冷有力之中恳切十分。
礼部周尚书此刻是喜上眉头,阳城郡主此举那正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兵部于尚书倒是沉稳不少,再度打量这个看似娇弱的小女郎,李氏儿郎不论男女相貌皆为上乘,这位阳城郡主更是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任谁也想不到,这等人物最后却只能落得个和亲蛮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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