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一行车马缓缓驶出沛城,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见前方一马平川,道路两旁的田地中有农人在辛勤劳作,耕牛背上驮着的小童头上扎着红绳,睡得正熟。
她看着这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脸上挂着一抹轻松惬意的笑,丝毫没有被迫和离的伤痛与气恼,反而有几分蠢蠢欲动的期盼之色。
秋婵坐在旁边,倒了杯茶笑眯眯递过去:“恭喜小姐得偿所愿,既拿回了嫁妆又离开了章家那个腌臜之地,还能回到京城大展宏图。”
沈钰笑着瞥了她一眼,接过茶杯后在她脑门轻轻戳了一下,嗔道:“就你嘴甜。”
…………
一个月前,章茂芝与友人相约出游。沈钰前脚才将他送出门,后脚就听到院中丫鬟来报,说是老太爷那边拨了个下人过来。
青梧院这边的下人是足数的,从她进门到现在只有更换没有增减过。平白无故地忽然塞个人过来,着实奇怪。
沈钰皱了皱眉,问:“来的是谁?”
下人支支吾吾回道:“是……刘妈妈。”
刘妈妈本是老夫人刘氏的陪嫁丫鬟,当年在刘家颇为得脸,刘氏出嫁时被当时的刘家主母赐了家姓,随老夫人一道来了章家。
此人十分善于钻营,来到刘家没几年便舍弃老夫人改投了当家作主的老太爷,不说是老太爷的心腹也绝对是他手边的得力之人。
派了这么个人来沈钰身边,不像是来伺候她的,像是来让她伺候的。
沈钰不欲将这么个人留在身边,但这是老太爷派来的,她也不好直接拒绝,便将人唤了进来。
刘妈妈进来时手里提着个食盒,她进门行了一礼便将食盒放到一旁,从中端出一碗汤药来,抬着下巴尖声尖气道:“二少奶奶,你进门也有好几年了,肚子却一直没动静。二郎君这都二十出头了,旁人这个岁数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膝下却一儿半女也无。偏你又心窄善妒,不愿二郎君纳妾。”
“老太爷说这么下去不是个法子,专门寻了郎中开了一副调理身子的药,让你能早日有孕,为章家开枝散叶。”
说着将那碗汤药往前一递,挑着眉似笑非笑地道:“二少奶奶快喝了吧。”
沈钰的确一直没有子嗣,但一个下人当众这么说,那就是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了。
刘妈妈是老太爷派来的,她敢如此张狂,必然也是老太爷授意。也就是说不给沈钰面子的并不仅仅是眼前这个婆子,还有章家老太爷。
可沈钰跟老太爷的关系虽不似二房那么亲近,但也一直和和气气相安无事。今日他这是抽了什么风,忽然派人到青梧院来打她的脸。
且不说长房一脉并非他亲生,便是他真的着急抱孙子,大可私底下让人送了汤药来,哪里犯得着这么气势汹汹的。
沈钰心下莫名,闻着那汤药散发出的气味觉得很是熟悉。一旁的秋婵亦是如此,趁着刘妈妈没注意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将那药碗夺了过来,放在鼻端闻了闻,心下不由一震。
她抬头看了沈钰一眼,用口型对她说了三个字:避子汤。
沈钰蹙眉,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知老太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免打草惊蛇,便微微摇头示意秋婵不要拆穿。
秋婵擅毒,会武,且粗通医理,但她在章家一直表现的像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一般,从未展露过这些本事,所以章家人并不知晓。
老太爷以为用“调理身子”的名义逼着沈钰把药喝了她也毫不知情,不想此举恰恰撞在了铁板上,甫一照面就被主仆二人察觉了。
秋婵明白了沈钰的意思,转身对着刘妈妈张口便骂:“什么调理身子的汤药这么难闻?你这老货莫不是打着老太爷的名号来毒害我们少奶奶吧?”
刘妈妈见汤药被她抢了过去,嗨呀一声生怕她将药碗打碎了,又见她皱眉去闻那汤药味道,面色很是凝重的样子,还以为她察觉出了什么。正着急又心虚时,听得她说这话,霎时又有了底气。
“你个没见识的婢子懂什么?这是老太爷请最善妇科的郎中开的药,不知多少人都是喝过这方子后才有了身孕。”
“老太爷这可是一片好心,二少奶奶可莫要辜负了。”
她着重强调了辜负二字,盯着沈钰势要亲眼看着她把这碗药喝了才行的架势。
沈钰黛眉轻蹙,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片刻后才对秋婵抬了抬手。
秋婵不情不愿地将药碗递了过去,沈钰接过看了那晃荡的药汁一眼,没说什么,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待将这汤药喝完,她将药碗递了回去,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这才对一脸得意的刘妈妈道:“既是老太爷派你来的,那便劳烦你代我给他老人家传句话。”
“当初我嫁到章家的条件之一便是我的夫君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是两家早就说好了的,婚书上也写得明明白白。别说茂芝如今才二十出头,他就是三十七八没有子嗣,我不准他纳妾也是合乎情理的。”
“老太爷虽一辈子都没考取什么功名,但也是个读书人,应当知道做人该言而有信。”
章老太爷当众指责她无子善妒,她便当众讽刺他读了一辈子书,连个秀才都没考到,全凭着年纪大活得久才做到了章家老太爷的位置。
刘妈妈哪里听不出她言语中的讽刺?有心想要反驳,奈何自己大字不识得几个,讲道理根本讲不过二少奶奶这般从小读书的人。
她虽敢仗着老太爷的势狐假虎威,却不敢用市井坊间的那些脏话当面骂她,只能错了错后槽牙,微微屈膝敷衍地施了一礼后转身离开了。
待她走后,沈钰遣退房中其他人,只留了秋婵在身边,这才道:“你确定那是避子汤?”
秋婵点头:“跟奴婢给您配的那避子丸一模一样,只不过避子丸中加了些蜂蜜,这汤药里没有罢了。”
沈钰面色沉凝地走到罗汉床边缓缓坐下,很是不解:“我吃那避子丸是因为不想早早就生下孩子和章家绑到一起,章家又是为什么?”
当初她嫁来章家是匆忙之下不得已的决定。因为对章家并不是很了解,这些年便一直偷偷服用避子丸,免得有朝一日想要从章家脱身时却被孩子绑住进退不得。
三年来她将章家里里外外摸得清清楚楚,问题虽然不少,但于她而言其实也算是个合适的地方。
这家中不少人都眼高手低又贪得无厌,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家风清正之所。但大房这边人员简单,公爹软弱,婆母久病不理事,兄弟姊妹要么单纯正直要么年纪尚幼不成气候。夫君章茂之书读得不错,又与她琴瑟和鸣感情甚好。
眼看着大哥章茂荣做了知府,战乱平息恢复科举后章茂芝的前途也一片光明,长房今后势必会压其他几房一头。
章茂芝夫妻都去了任上,对章家的掌家权显然不感兴趣。只要他们不插手,沈钰有把握三年内成为章家的当家主母,正式接手章家中馈,并一步步掌管章家一应事宜。届时她便再也不必忍气吞声,也不必在那些蠢货面前故作随和了。
她本打算在章茂芝科举中榜选官之后就将避子丸停了,没想到章家却主动给她送来了一碗避子汤。
沈钰着实觉得奇怪,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对秋禅道:“去将柳先生叫来,就说我要问问四郎的功课。”
柳明远是两榜进士,曾任国子监祭酒,后因对朝廷不满而辞官回乡,在青州做了个教书先生。这是章家以为的。
实际上他对朝廷不满是真的,辞官也是真的,但回到青州却是因为沈钰。
三年前沈家幕僚断定京城半年内就可能被乱军攻破,至多一年必定城破。
当时离京城最近的几支军队实在说不上军纪严明,其中势力颇大的顺天军更是匪气横行,扯着顺应天意以杀止杀的旗号大肆屠戮平民百姓,所到之处无不横尸遍野枯骨如林。
除非离得远的几支正规军能及时赶来,不然京城短时间内恐难恢复生息,必将乱上一阵。
众人商议一番后决定让沈钰离京避祸,但当时还是大周天子的灵帝为防城中世家大族携家财投奔敌军,对他们看管甚严,轻易不许出城。
灵帝虽然已经失去了半壁江山,但手中到底还握着京城兵马。这些兵马不见得能抵御敌军,但要斩杀他们这些士族还是轻而易举的。
不得已,沈钰只得以婚嫁之名离京。
众幕僚当时商议了很久,在舆图上选来选去,认为最适合沈钰停留的地方就是青州,其中又以沛城最佳。
青州当时被晋阳王,也就是现今天子率领的赤焰军占领。赤焰军虽也打仗,但军法森严,令行禁止,鲜少骚扰百姓。且他们占领的地势要冲基本都能保留下来,很少会再被人夺去。即便是运气不好,最终青州从他们手里丢了,沛城这里逃走也很方便。
此地临水,大周朝廷因为皇室挥霍无度,各地水军早已撤的撤散的散,形同虚设。民间乱军穷的兵器都是抢来的,就更不可能组织起有力的水军了。
而沈家不缺钱,买几艘大船停在船坞中,危急时刻开船逃走,岸上的乱军除非背生双翼,不然绝无可能追上。
地方定了,剩下的就是挑合适的人家了。
沛城不大,叫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实在不多,有未婚适龄儿郎的更少,仓促之下最终定了章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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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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