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做些什么?”姜宁生气地挣脱开谢成昀,杏眸不悦。她今日穿着藕荷色襦裙,因着方才的拉扯,衣领处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颈子,她慌忙将其拢上。
话音未落,谢成昀突然扣住她的腕子往床榻一旁扯。他掌心带着薄茧,肩膀处虽受了伤,姜宁却仍然挣脱不了他的力道。
姜宁待回神时,铜盆中打湿的巾帕已塞入手中。
“你……”姜宁不明所以地看着手中的帕子,刚要质问,忽见谢成昀食指抵唇。
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姜宁下意识地回头,床幔倏然垂落,将两人笼中。透过床幔,两人的身形模糊起来,只余轮廓。
“子暄今日感觉如何?”丞相盛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多亏义父照拂,我已然好多了。”谢成昀捂着肩膀重新躺了下去,开口却带着虚弱,“义父诸事繁忙,义父实在不必日日前来。”
珠帘突然哗啦作响。
声音由远及近,谢丞相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内室。
姜宁看着手中的巾帕,立刻明白了些什么。
谢丞相没有回答,而是一伸手,拉开了床幔,见到立在床边的姜宁,顿时面露不悦。
谢丞相目光锐利,姜宁立刻低垂着头,鬓边一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了几分。
姜宁忍着谢丞相不悦,她缓缓屈膝行礼:“拜见丞相。”
谢丞相睥睨地看着她,半天没有出声,看了她手中打湿的巾帕,收回了目光,半天才从鼻中发出一声轻轻地“嗯”。
谢丞相淡淡道:“子暄需要静养,你先下去吧。”
“是。”
姜宁闻言怔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她将巾帕轻轻搁在床边的矮几上。无意中,姜宁看见谢成昀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姜宁指尖在离开时微微一顿,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沉默。
珠帘在她身后晃动,玉珠相撞,哗哗作响,久久未停。
谢成昀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纤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屏风后,才收回视线。他捏了捏被角,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义父,阿宁她……没有恶意。”
谢丞相方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容,立刻冷了下来,眼底浮上一层阴翳:“朝三暮四之人,你岂能被她诓骗?为父此前提醒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谢成昀沉默了片刻,抿唇道:“自然记得。”
谢丞相看了谢成昀一眼,似是想从他神情中看出一丝动摇,不甚放心却又摆摆手:“罢了,你记得便好。”
谢丞相坐在床榻边,从怀中拿出了一叠纸:“寒食丹一案已了结。太后余孽经此一案,大约成不了什么气候。张炳怀甚至还交出了那天师所出,烈性寒食丹的方子。”
谢丞相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依为父看,这方子必然可以为我所用。”
烈性寒食丹的方子?
谢成昀忍不住皱眉。
这寒食丹短短数月便令无数人癫狂致死,毒性之烈,骇人听闻。如今这方子,义父竟然未曾销毁,而是仔细收了起来?
谢成昀强压下心中惊骇,伸手接过那纸张。
此番大害,如何能够所用?
谢成昀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字迹,越看越心惊。
炼制寒食丹所需的药材竟有好几种替代,也就是说,这方子不仅性烈,更是较之此前普通的寒食丹更加容易炼制,更容易扩散。
“义父,这方子已经令多人丧命,恐怕是难以再用。”谢成昀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随后,谢成昀暗暗观察了片刻谢丞相的面色,将方子随手折起来,看似不经意地将其放远了些。
谢丞相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从鼻子中溢出一抹冷哼,而后抬起身,将寒食丹的方子夺过来,重新收到了自己的怀中:“多人丧命?不过是些无甚思考的蝼蚁罢了。”
蝼蚁?
谢成昀抬头,望着谢丞相一张一合的唇,心中仿若有一团散不去的怒火,不可置信。
义父口中的“蝼蚁”,是建州城中活生生的百姓。那些因寒食丹家破人亡的普通人,或读书大夫、文人墨客,或是街边小贩,或是田间农夫,都是曾经鲜活的生命。
如何能用区区“蝼蚁”二字概括了事?
谢丞相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道:“这寒食丹药性极大,为父会命人重新改良。若是药效能够再克制些,岂不是可以控制这天下之人?”
谢成昀蹙起的眉,越来越深,通过此种方式控制天下之人,能够控制到几时?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何曾靠的是这等阴诡手段?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通过寒食丹控制了天下之人,得到一群醉生梦死,只倚靠寒食丹度日的百姓,早晚得出大乱子。
谢成昀对于谢丞相的说法并不赞同,但看到义父如此兴头之上,若是强势反驳,恐怕会适得其反。
谢成昀强压下反驳的冲动,斟酌着开口劝慰:“义父,改良药方将耗费过多时日,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如今百姓所求不过安居乐业,自然有其他之法代替。”
谢丞相深深看了谢成昀一眼,掸了掸衣边角的灰:“子暄,愚民哪里知晓这些。为父此前从闹市经过,见一富人将金丸掷于地上,四周百姓不仅无人将其归还,反而哄抢,引得那富人嗤笑。你看,天下人生性本恶,你不必多说,为父自有分寸。”
谢成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丞相一挥手打断了。
似乎是话说到了此处,谢丞相按捺不住地发出感慨:“更何况,天下苦齐久,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自从张太后一党被谢丞相借由寒食丹一案清除了十成九,谢丞相看着越发聪慧的小皇帝,如同心中的一根刺,越长越深,令他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谢丞相见谢成昀沉默不语,忽然话锋一转,声音低沉:“子暄,你别忘了,你父母家倾覆又是何人所为?”
谢成昀仍然半躺在床榻上,听着谢丞相的话,神情渐渐冷下来,伤口隐隐作痛。
小皇帝狡黠的笑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儿时的记忆覆盖。
母亲抱着他东躲西藏,父亲血溅阶前,满门抄斩的惨状历历在目。
谢成昀吐出一口气。
城中,书肆二楼雅间之内,珠帘被风吹得悉悉索索,珠帘后一张略带愁容的美人面恍恍惚惚。
姜宁正在坐在桌案旁,气闷地回想着谢丞相轻蔑的样子。她半闭着双眼,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不语,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团扇上的玉坠。
她不过是想去看看谢成昀的伤势,却被那谢丞相当作别有用心。更可笑的是,谢成昀自己都说了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何必巴巴地凑上去讨人嫌?
“当真是自作多情。”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手中团扇“啪”地一声放在了桌案上。
从谢成昀院中出来后,她索性将这段时日整理的典籍和记录的竹简都搬了出来,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径直来了这书肆中。
谢成昀又不读书,这些古籍在他的院中藏书阁中随意堆放着,反而白白浪费了。
不知怎么的,姜宁脑海中浮现出前几日谢成昀听她读书时,吃力的模样,她心中忍不住腹诽。
夏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进来,姜宁等待肆主前来的这段时间,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郁气,连带着额角都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抓起团扇,快速地扇起风来,几抹凉意袭来,令姜宁好上了许多。
“女郎,您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书肆的肆主带着书童推门而入,朝她恭敬地作揖行礼。肆主面庞精瘦,一身靛青,衣襟前还沾着些许墨渍,显然听闻她来了匆匆赶来。
姜宁缓缓睁开眼,微微颔首。
肆主堆着笑意轻轻翻动着姜宁带来的古籍,忍不住大喜。
“女郎……这!这竟是前朝大儒方东裕的残本!”肆主颤抖着手,想要触碰那残本,却看到衣袖上沾染的额墨迹,讪讪地缩回了手。
肆主唤来那小书童:“童儿,快打一盆水来。”
那小书童连连应声,肆主用皂角搓洗了好几遍双手,用帕子搓了又搓,确认双手暂时没有了污渍,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残本看了又看。
肆主翻阅了几页,颤抖着声音问道:“女郎,这残本的修复竟然也是你所做?”
姜宁见那肆主激动地模样,莞尔:“自然是。难不成肆主有所怀疑其中真假?”
姜宁仍不住打趣道。
书肆肆主连连行礼致歉:“女郎折煞小人,小人怎敢有如此想法。”
肆主看着姜宁所修复的残本,一口气看了大半本,而后忍不住叹息:“可惜,女郎此处只有半本残本,若是能寻到另外半本,可谓是十全十美。”
姜宁闻言点头:“确实是如此。不瞒肆主,我此番前来,也是想要寻肆主相助。”
肆主诚惶诚恐:“女郎说笑,何敢何敢?”
姜宁抬手,令肆主不必如此:“肆主见多识广,如今这半本残本能够现世,有极大可能另外半本有人收藏。还请肆主帮我留心着些,是否能够寻到另外半本。”
肆主也正色起来,他想了片刻,答应下来:“女郎如此说,小人倒是想到了一人,待小人去问问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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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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