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被带了上来。
呼伦朔甩了个眼色,士兵便将陈璟推到那女子面前。
呼伦朔说:“陈将军,你的红颜知己,可还认得?”
那女子伏在地上,身子不停颤抖。
陈璟扫了一眼,“不认识。”
“哟,不认识?”呼伦朔仰头大笑,“她为了你孤身犯险,你说不认识,也太无情了吧。姑娘,抬起头来,看看面前这个是不是你的情郎。”
士兵抓住她的双肩,迫使她站起来与陈璟对视。
颜云楚转动着扳指,面无表情地看着同样面无表情的陈璟。
短暂沉默之后。
陈璟开口:“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闻声落泪,没有回答。
她叫金荷。
一年前,被关羌营俘虏,因受到陈璟的恩情免遭蹂躏。听说陈璟落难被俘后,便逃离关羌营四处寻找机会想来救他。她不会武功,但凭借着一技之长和不怕死的劲头混进了敌营,不料却被人识破。
她死也没有说出陈璟的名字,但他们用陈璟的死来试探她,她就露了馅。
陈璟回头,看向坐在主将位上的男人,说:“你想怎么样?”
看来是决定要保这个女人了。颜云楚闷了一口酒。
呼伦朔抬起手,指着他,说:“陈将军这句话说得不对。我们将来可是要做朋友的人,本将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本将听说陈将军自幼修习剑舞,不如今日就让大伙开开眼。咱们颜将军,可是期待已久了。”
说完,他含笑看向颜云楚。
颜云楚放下酒碗,笑着说:“大将打探得真是仔细。”
呼伦朔扬手,道:“给陈将军剑!”
金荷猛地挣脱束缚,抓住陈璟的衣服勉强站稳,嘶声道:“将军,奴不值得你受此羞辱,奴死前能见你一面已经无憾,来生,将军,来生见……”
她冲到送剑的士兵身前,夺了剑,用尽全身力气往脖子上横向一抹。
没有预料中的血花四溅,她跪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呼伦朔拍手大笑道:“好一出情深义重!可惜啊,剑没开刃!姑娘稍后再死吧,陈将军,请!”
士兵将金荷拖下场,她脖子上的剑痕流出几道血迹,她又奋力挣脱出来,扑向陈璟,含着泪摇头。
陈璟扶着她的手,轻声道:“我还需要你,好好活着。”
金荷泪眼朦胧,咬着唇点头。
诺大的草原中央,只剩下陈璟单薄的身影。
夜风吹起白色的囚衣,他将杂乱的头发缓缓扎起,又将衣角仔细塞进裤腰里,接过了那把剑。
与边原男儿的粗犷截然不同,他举手投足间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
这种矜贵之气与他在驰骋疆场时所沾染的肃杀气息奇妙融合,衍生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惊人魅力。
一向沉默的康许忽然开口:“大将,这剑舞穿囚衣是不是不太合适?”
“无妨,本将相信陈将军的风姿足以压倒区区囚衣。”呼伦朔呵笑两声,随后将目光转向颜云楚,“颜将军审问多日什么都没问出,你舍不得,本将今日便替你来做。”
颜云楚紧紧罩着被她震碎的碗,桌下的手早已紧攥住了靴边的匕首。她面上并未显露出半分杀意,紧握得手快要抽筋,才勉力压住了那汹涌澎湃的心绪。
火堆燃烧得更旺了,仿佛要把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要让耻辱感无所遁逃。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聚焦在那张俊冷而又英扬的脸上,注视着那具如青松般挺拔、如翠柳般柔韧的年轻身躯。
王宫来的乐师轻拨古琴,边原的莽兵奋力擂鼓。
陈璟迟迟未动。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他用力摁住自己急速跳动的胸膛。
深吸口气。
他的脚步先是虚晃一退,引起惊呼让人误以为他即将要倒下去,然而这只是个虚招,紧随其后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剑花。
那具挺拔单薄的身体,宛如一只受伤后落在原上的雄鹰,带着驰骋空天的劲道,他的每一个凌厉的剑招都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破碎美感。
草原上的风似乎也被他所吸引,嬉闹着与他的发丝纠缠、追逐着,将他藏起的衣角吹起,露出那满是伤痕却又力感十足的劲腰。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在这夜色中与那雪白的利剑相互映衬,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绝美。
突然,尖锐的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射进山谷的利箭。
颜云楚紧紧捏着碎碗,脑子里已然是星火燎原。她猛地拍案而起,踏桌跳入中场。
随着鼓声乐音达到**,草原中央又多了一个矫健的身影。
康许急忙要乐师停止奏乐。呼伦朔却制止了他,眼中的笑意愈发浓烈,说道:“颜家拳,颜家拳的步伐!”
康许闻言停下动作,将目光转向场中央。
颜家拳,那可是天下前三的武功,他刚与颜云楚打交道时,就曾试图套出颜家拳的秘籍。
颜云楚说,正如外界传闻所言,能单独看到颜家人打拳的最终都进了颜家祖坟。
江湖上都传言,这是颜家人抢媳妇绑夫君的流氓拳法,也是普通人只能在打斗中见过的绝妙武功。其脚法玄妙莫测,变化多端,如果没有颜家人亲自指导,根本无法领会其中要领。
只见场上的两人,一剑一拳随着鼓声变幻,似是在打斗却又不似打斗,仿佛彼此都能预料到对方下一步要怎么做,配合得默契无间。
那默契的一幕幕,像雄鹰落在孤狼的背后,一会儿越过荒原,一会儿冲天而上再俯身滑落峡谷,场面可谓是惊天绝艳。
哨音顿时被掐死在腹中。
此时的陈璟眼前发黑,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剧烈,窒息感令他的眼眸几乎要炸裂开来。
颜云楚似是有所察觉,迅速反身握住他的手臂。剑落在地,陈璟弯着身子大口喘气,紧紧压住自己的胸膛。
一声口哨突兀地响起。
颜云楚猛地转头望去,那目光犹如烧得通红的炭火,让那吹哨的士兵瞬间汗毛直立。一个晃眼间,那冰冷的将袍便直直地逼至面前。
“你他娘在对老子吹哨?”
士兵还未来得及辩解什么,就感觉胸膛猛然间一陷,一个脚印清晰地印在了那里。紧接着,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大力狠狠往后拽去,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的滋味,鲜血就如汹涌的洪水猛兽一般,从腹腔中疯狂地涌上,然后如决堤般冲出喉咙。
那如罗刹般的女子动作迅速无比,随后向前大步走去,周围的士兵们惊恐万状,赶紧手忙脚乱地撤退到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之外。
她紧紧拽起那士兵的衣襟,如同拎小鸡一般,将他拖到了场地中央。而后,她面向呼伦朔,毫不犹豫单膝跪下。
“末将前来领罪。”声音坚定有力。
过了好一会儿,呼伦朔才从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突变中回过神来。
康许见状,适时开口说道:“大将,下兵对颜将军吹哨确实不妥,但罪不至死,且看看那兵伤势如何,再做定论吧。”
呼伦朔沉闷地“嗯”了一声,摆了摆手。
那士兵还有一口气在,呼伦朔下令罚了颜云楚半年的俸禄,记一大过。
颜云楚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属下领罚。”
她静静地抬起眼眸,直直地看向呼伦朔。那眼中没有明显的杀意,像一面深藏暗涌的湖。
直觉告诉呼伦朔,他似乎在虎口拔了牙。
康许刚刚立了军功,不日应当晋升,他的职位又仅次于自己,呼伦朔心中本就十分不安,如今再惹怒了颜云楚,这简直等于腹背受敌。
他捻起手指,用力地拔了一根胡须,尖锐的痛感让他勉强保持着理智。
既然颜云楚这么看重那陈将,那做个顺水人情又有何不可。
.
阴暗的牢营中,多了一个坚固的铁笼,里面关着金荷。
呼伦朔对这个看似手无寸铁的女子抱有极大的希望,刻意将二人安排在一个牢营,为的就是能偷偷监听二人交谈中流露出来的秘密。
牢营外藏了不少耳朵,然而结果是潜伏了几日,都没能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一天下午,几个士兵步伐匆匆来到牢营,费力将两个牢笼分开,接着又用厚厚的纱帐将铁笼分别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
这时,有人轻手轻脚地进了笼。
那堆草垛后面,陈璟缓缓回过头。
“世子,是我。”是陈渣,他的侍卫。
陈璟见他一副莽兵的打扮,微微起了起身,“你怎么来了?”
陈渣脸上满是焦急,压低声音说:“探子来报,说莽荒国君已经决定和大应决一死战,几天后莽荒王一到,要率兵亲征,会在阵前杀你以振士气。还有……皇上要你接应的是颜将军,你见着她了吗?”
“……嗯。”
陈渣小心翼翼地问:“世子,你之前说再见颜将军要亲手杀了她,还,还杀吗?”
陈璟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你先把金荷带走。”
“来不及。明天是莽荒众将出营野猎的日子,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戒备会松一些,只能带走你,世子。”
陈渣还想说些什么,外面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只得匆匆退走,低着头与来的人擦肩而过时,瞥见他们提着水,还拿着一套莽荒男子的鹿皮衣裳。
那领头的快步走进陈璟的铁牢,说:“陈将军,明日王上便来了,你好好配合我们洗净身子面圣吧……”
.
第二日,众将骑着骏马,浩浩荡荡前往南原树林野猎。
往年的野猎,颜云楚总是一马当先,她所猎获的数目每次都远远地将第二名甩在身后,然而今日,众人左顾右盼,却始终没有看到颜云楚那标志性的骏马。
康许驱马靠近呼伦朔,问:“大将,颜将军不参加?”
呼伦朔说:“她前几日踢的那兵昨日死了,枉杀下属其罪难容,本将取消了她今年的野猎资格。”
听闻此言,其他将士们心中暗喜,这就有争夺头筹的希望了。呼伦朔看着众人的表情,也跟着大声笑了起来,但他的眼眸深处却有着自己的盘算。
群马奔腾,马蹄声响彻原野,很快就消失在那无尽的尽头。
而此时的颜云楚,待在帐中悠然自得。
忽然,帐外传来禀报之声,颜云楚微微蹙眉,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耐之色。
“进。”
只见帐帘掀开,走进来的是呼伦朔的谋士高坤,那是一个年近四十、身材高挑且极瘦的男人。
高坤说:“颜将军,鄙人受大将嘱托,特来给您送份大礼。”
颜云楚漫不经心地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慵懒,说道:“无功不受禄,大将为何给我送礼?”
高坤缓缓走近几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大将是为几日前的失误向您赔罪,还望颜将军不计前嫌,与大将重修旧好。”
还没等颜云楚回绝,高坤便拍了拍手,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人缓缓进了营帐。
那人头上罩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身上穿着莽荒常见的鹿皮长袍,颜云楚仅仅只扫了一眼,便知晓那是陈璟。
原本到了嘴边打算拒绝的话停住了,她盯着高坤,似笑非笑。
“大将这是何意?”
高坤一摆手,旁边一个士兵端着个盘子放在了长案上,盘中有酒和药瓶。
“颜将军,大将的话鄙人已经带到了。”他将一封书信放在颜云楚面前,后退几步,“您若是不要,便将人撵出营帐,自会有人押走。”
颜云楚起身下台阶,慢慢走到那蒙着头的人身边,撩起罩子,只看到那线条硬朗的下颚,就放下了手。
她的手自然地落在陈璟的肩头,然后回头对高坤微微一笑。
“替我谢谢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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