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银烛将残,宾客散尽,宫室复归宁静。
重华殿中,月华如水,洒于廊下,风声沙沙,好似宴中低声笑语。
檐下的灯笼将纷纷扬扬的雪映出暖光,饶是在宫门内,依旧能听见远处街巷人家爆竹的声响。
一张紫檀花梨书案前,几个身影紧紧围着,凑着头不知在捣鼓什么。
“笨手笨脚的……你这笔字我早就说过了,还不改。”
“哪里有,我已经很认真写了。”桃夭颇为不满,“姑娘只说我,怎么不说丹翠。”
“丹翠的字也是你能比的?”沈灼华笑着拍了一下桃夭的头。
丹翠只笑不语,写完后就静静看着脸皱成一团的桃夭。
新春将至,沈灼华派人去同李元琛说后,那边就着人将桃夭接进了宫。
桃夭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沈灼华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走进殿内将榻上的沈玉安晃了晃。
“小玉儿,快起来。”沈灼华将沈玉安扶坐起来,为她穿鞋,“马上就是新春了。”
沈玉安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像个小傀儡似的任由沈灼华牵着走动。
直到看见外面书案上的兔子灯才来了兴致,蹦蹦跳跳的就要去看。
桃夭年纪小,性格也是个调皮的,众人就由着她带着沈玉安闹腾。
还有半个时辰便到子时了,除夕将过,又是一年。
外头传来动静,沈灼华偏头去看,是明霁。
青年飞扬的发丝上缀着几点白玉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明霁父兄皆在燕州,难怪,此时居然在宫中辞岁。
“明大人在雪里站着,不冷吗?”廊下笑声嘈杂,她的声音因着风声,有些听不分明。
明霁大步流星,没走两步便到了书案前。
目光落在那几幅风格迥异的字迹上,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沈灼华的那幅字,写着‘四时皆安’。
四目相对,沈灼华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他敛起眉目,沉声问道:“这是你今年的愿望?”
沈灼华未置一词,又往火炉靠近了几分,许久才开口:“是,那你呢?”
她笑了声,问道:“你的愿望呢?”
明霁沉吟片刻,道:“我不信这些。”
“一年总该有个盼头……”
灯光浅暖,她的脸好似被衬出一种柔和的如玉石般的光泽,让人觉着,极为好看。
明霁静静看了一会儿,沈灼华唇瓣翁合,大抵还在说着除夕许愿一事。
两人隔得不远,他鼻息间萦绕着那似有若无的香味,许是炉火旺盛,平日里不喜香料的他,此刻竟也觉得,此香使人心神宁静。
“那你多许一个,算是我的那份。”
明霁移开目光,拿过沈灼华面前那方小木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半倚栏杆,执杯浅饮一口。
想着,这年这样过也不错。
沈灼华眉眼未动,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动,很快便接上话:“哪里有这种说法。”
明霁侧头看她,走到她背后,忽而身体前倾凑近沈灼华,一只手穿过她的右肩将茶杯稳稳当当放回桌案。
沈灼华一转头,便能清楚瞧见那人唇角带着轻微的笑,连卷翘的眼睫都在一瞬间格外鲜明。
“那今日便有了。”
沈灼华微微侧身,只是仍旧像被明霁揽在怀中,心中无声喟叹,这人真是,毫不讲理。
“你又在心里怎么念我呢?”他声音低沉动听,在夜里和着冷风一齐灌入耳中,教人脑子发热。
明霁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故意拖长尾音。
“不讲理?狂妄?还是登徒子?”
沈灼华心中微微一滞,推了明霁一把,不大自然地抚了抚袖口,起身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正欲喝一口茶定定心,耳边就传来明霁带着笑的提醒声。
“你手上拿的是我的茶杯。”
闻言,沈灼华又放下茶杯,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入口中,看起来镇定自若,脸上却慢慢有些发烫。
沈灼华那点子力气,同明霁而言不过是猫抓一样,奈何不了他什么,他只是顺势往后退了一步,抬首便看见沈灼华兀自端茶来喝,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禁逗。
面前的人逐渐和记忆中更为稚嫩的身影重合起来,大约是好几年前的一个雪夜里,他貌似也是这样逗弄她的,只是,那时的沈灼华远不如现在这般沉稳,会蹙着眉,骂他是个登徒子,说他这般无礼,以后定取不了妻。
他那时总爱逗她,听她这样说,便开着玩笑说要去求承王妃,要求娶她,吓得沈灼华又骂了他两句。
没成想,年少时的玩笑,一语成谶,多年后,二人真有了婚约。
虽然,沈灼华可能不太愿意。
但明霁转念一想,他与沈灼华怎么说也是旧相识,往高了说可以算作是青梅竹马,两人知根知底,家世匹配,怎么看,都是相配的,若要娶妻,那人为何不能是沈灼华。
明霁走上前,垂下眸,一错不错地看着沈灼华,“对不住。”
“擅自定了你我的婚约,是我不对。”
他道:“三年前,我实在是因兄长危急,去燕州迫在眉睫,这才不告而别。”
明霁很是郑重,宛如在说家国大事。
沈灼华一怔,低声问:“不过是吵嘴几句,难不成你走后连书信都不写几封吗?”
三年,她并未收到过一封从外地来的书信。
“是我的错。”明霁顿了一下才答道。
他在那个位子上,多少人盼着他从高台上跌下来,最好落得一个头破血流,家破人亡的下场才好,莫说给京中寄信,就是送往燕州的家书他也未曾写过几封,生怕将人拉入这趟浑水中。
一簇烟花冉冉升起,划破寂静长空,随即,更多的烟花在黑夜中绽放,天花乱坠,缤纷而下,照亮整个京都。
烟花颜色几经变换,明霁和沈灼华的衣袍都被渡上一层华光,映得两人眉眼间格外动人。
沈灼华忍不住走向前去看,雪花洒在她额前碎发间,在这片喧嚣中莞尔一笑:“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沈灼华笑着盯着他,“新春快乐,安之。”
“新春快乐,沈泱泱。”
……
“小姨母,新春快乐!”沈灼华感觉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底下冒了出来,继而是插着小巧珠翠的双丫髻,一张圆滚滚的小脸直勾勾盯着她。
“新春快乐。”沈灼华摸了摸沈玉安的头,从袖口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压岁红封。
沈玉安眸子一亮,又转头看向明霁,欢声道:“明叔父,你不给小玉儿压岁钱吗?”
明霁笑着朝沈玉安招手,道:“给你备着呢。”
沈玉安又得了个压岁红封,高兴得不得了,可奈何是在是熬了太久。没过一会儿就抱着压岁红封,呼吸绵长。
沈灼华在榻前盯着沈玉安的睡颜,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拿着的另一个压岁红封,鼻尖悠然有些发酸,却笑了笑。
——
天光启明,沈灼华睁开眼时,窗外阳光正好,白茫茫的雪光映照进来,好一会儿才适应这光亮。
阖宫上下的宫人都难得穿上了颜色喜庆的衣裳,听见里头唤人,桃夭便带着几个宫女鱼贯而入。
“姑娘,早膳已经备好了。”桃夭为她穿上一件梨花白花枝暗绣的狸毛长袄,“小郡主嚷嚷着要见您呢。”
“嗯。”沈灼华淡淡应了,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往发髻里插了一支镏金百花攒金钗,又在耳上带了一对和田玉如意纹耳坠。
方才坐下,桃夭正使唤人布着早膳,就有个小宫女进来报,唐侧妃带小世子前来探望,现下正在殿门候着。
沈灼华没应声,慢悠悠往嘴里送了口莲子羹,觑了眼桃夭。
桃夭会了意,步子轻巧地去会外面的人。
没过多久,便掀开帘子回来复命。
“怀则,快向三姑娘问安。”唐宛白身旁跟着一个同小玉儿差不多大的男孩,怯生生地望着沈灼华。
沈灼华眼尾稍瞥,淡声道:“我与世子非亲非故,侧妃这话传出去,怕是不大好。”
“哪里,迟早是要来见姑娘的。”唐宛白温婉笑着,用手推了推李怀则的后背,这才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沈灼华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想必唐宛白已经知晓沈玉安的身份,怕以后她会为难,特意来请罪。
她将那碟牛乳菱粉香糕推到沈玉安面前,柔声道:“昨日是我关心则乱,怕是让侧妃误会了。”
“若能两厢安好,也是一桩佳事。”沈灼华朝桃夭招了招手,桃夭便拿了一个压岁红封出来。
“一点子压岁钱,图个吉利。”
“是,多谢姑娘。”唐宛白福身道。
见沈灼华并不想留人,只匆匆应付几句,唐宛白自知无趣,寻了个借口便退出重华殿。
眼瞧着自家主子从殿里出来,素心立马上去迎,将人扶上轿子。
四下无人,素心见唐宛白一副不大上心的模样,忍不住道:“娘娘,您何必来向她请安。”
素心愤愤不平,“那沈三姑娘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若真论起来,日后哪里越得过您?”
唐宛白抚了抚李怀泽的背,目光骤然变得深远:“我虽与王爷有情分在,可那沈三姑娘是和王爷一同长大,也有手足的情谊在。”
“再者说,她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又与明大人有婚约,我若不去探探心意,以后怀则可怎么办?”
一个嫡出的小郡主,有世家望族之首的沈氏撑腰,日后说不定还有军功显赫的明氏,她乃罪臣之后,两相一比,怀则哪里比得过沈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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