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将领,长刀出鞘,高声呵斥道:“你是何人?为何夜行此处?”
沈灼华手指攥紧,声音嘶哑着回答:“诸位军爷饶命,我不过是今夜在外值守的宫女罢了。”
她所处的地方,是距离西华门最近的宫道。
“宫女?”为首的人走上前来,显然是不信,猛然擒住沈灼华纤细的手腕,力道像是要将腕骨捏碎。
“军爷饶命!”尖锐的疼痛袭来,沈灼华不禁闷哼了一声,“我是端妃娘娘宫里的。”
端妃是邕王的母妃,沈灼华为了保命,只得先这样说。
那人像是失去了耐心,手一卸力,沈灼华便扑到在地上,另一只手率先着地,掌心擦破,渗出殷红的血。
发髻上洒落几缕碎发下来,夜色中只能看见她瘦弱的身躯和惨白的脸色。
“太极殿在何方?”将领面露凶光。
沈灼华当即便知道,这是邕王的手下,久在外作战,皇宫大内,宫道蜿蜒崎岖,他们如何能识得路。
沈灼华用手指了指东面的宫道,“太极殿在那边。”
那人冷哼一声,不想再同一个宫女多做纠缠,随即转身快步离开,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没入夜色之中。
寒风凛冽,吹得沈灼华的发丝肆意飞舞,衣袂猎猎作响。
“阿姐!”不远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疾步过来。
一贯的鹅黄衣裳,迎着熹微的月光,一双格外清澈的,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是沈修平。
沈修平动作干净利落,快步走到沈灼华身前,将其轻轻扶起,目光中满是关切与疼惜。
“阿姐没事吧?”
沈灼华摇头,看来她猜得没错,西华门防守最弱。
“去太极殿。”沈灼华冷声道:“邕王谋反,承王和明霁在乾清门与其周旋,胜负未定。”
“你我吃的是世家食,享的是锦衣冠,就该为国尽心,护国之安定,保黎元之福祉。”
她声音冷冽,迎着寒风也能飘出很远。
——
太极殿外,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李元琛和明霁摔着大批兵马退守于此,众人接严阵以待,个个神情肃穆。
邕王的叛军逐渐逼近,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如催命的鼓点。为首的将领率先踏入太极殿,身后的士兵鱼贯而入。
“皇兄,这位子也该我来坐坐了。”邕王李宴贺亲自率军,逼至太极殿前。
李元琛冷笑一声,“你谋逆篡位,此乃大逆不道之举。”
明霁站在李元琛身旁,手中紧紧握着佩剑,眸底冰冷,“邕王,你以为你能得逞?”
两方交战,死伤无数,李宴贺的军队,大多都被压制,如今殿前的人,已是少数。
邕王脸色一沉,“哼,那就休怪本王无情了!”
刹那间,余下的叛军如潮水般涌来。明霁率领侍卫奋起抵抗,刀剑相交,火星四溅。他剑法凌厉,每一剑都带着破风之声,所到之处,血花飞溅。
太极殿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沈灼华与沈修平赶到太极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激烈厮杀的场景。
李宴贺目眦尽裂,神色愈发沉重,转念一想,太极殿中是自己的人,又笑声道:“皇兄不若去看看父皇到底是传位于谁!”
按照他的谋划,如今李淳已经人事不省,而御前侍奉的夏福此时已经从皇后手中夺得玉玺。
地上尸横遍地,鲜血如泛滥的洪流,肆意留在殿宇之间。
风雪喧嚣,沈灼华高声道:“陛下遗诏在此!”
雪意陡然增大,纷纷扬扬如絮般飘落。
女子身着青黛色宫服,迎风飘举,发髻上的步摇同腰间的玉佩齐齐摇动,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步摇下悬挂着的流苏在昏黄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显得人愈发孤傲。
雪实在太大,她为了跟上旁边的步子,只能手提着裙裾小步慢跑,很快便来到殿前。
沈灼华在沈修平一群人的护卫下,快步迈上玉阶,走至高处。
冗长的死寂中,沈灼华张了张口:“我奉陛下之命前来宣遗诏。”
明霁将剑收鞘之际,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
抬眼去看,注意到了沈灼华裙摆与衣袖上的污渍,目光相接的一瞬,只觉得沈灼华面容上微微泛白的嘴唇让她那股子傲然愈发浓郁。
他合该想到,沈灼华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如困兽一样屈居于皇宫。
李宴贺哼笑出声:“你一届女流如何靠得住?”
沈灼华眉峰微挑,那双冷沉的眼眸转而看向李宴贺,似是在说,我如何不能。
她语速缓慢,不疾不徐,开口道:“邕王,世间向来以强弱论成败,以功绩论得失,何来男女之分!”
沈灼华望着李宴贺,轻蔑地笑了一声。
李宴贺久经沙场,哪里受过他人如此对待,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你笑些什么?”
“我笑你大厦将倾而不自知。”笑意褪去,沈灼华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冷意。
沈灼华转身面对李元琛,将遗诏双手奉上。
“先帝临终前,写下遗诏,臣恐逆贼得逞才乔装离开。”沈灼华虽不情愿,还是放低姿态,弯下腰肢,“沈氏护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殿外众将士静默了一下,随着沈修平先恭贺了一声,众人皆下跪,高呼万岁。
那声音很快便响彻了整个皇城。
李元琛从沈灼华纤细的手中接过遗诏,漫天风雪里,年轻帝王,面容温润,眼神坚定。
语声如往常般温和,却已然带上了不容违逆的意味。
“诸位听令,拿下邕王等逆贼!”
……
夜火流离,浩茫天地皆素裹,皇权更迭。
景和三十七年,元日,帝崩。
承王李元琛,遵帝之遗诏,继承大统。
——
京都终于安定了下来。
方才还血流成河的皇城已成旧事,天一亮,这天下,便是李元琛的天下。
沈灼华先去太极殿中看望程雯,确保她无事后,遣人将她送回长春宫。
忙活到后半夜,沈灼华才终于得空去歇息,怕吓着小玉儿,便改道去了就近的四方馆。
夜深寂静,沈灼华清洗梳理后,换下了宫装。
沈灼华穿着一件霜白秀兰寝衣,外披着柔软狐氅,发丝垂顺在胸前,正欲去为掌心的伤上药。
出来时便见明霁毫不避讳地坐在外头桌案前,垂首望着面前的一盏灯烛,似乎是等了好一会儿。
“手上的伤还疼吗?”明霁拿起放在一旁的白瓷小罐,抬眸问她。
沈灼华走了过去,想伸手接过。“小伤而已。”
明霁避过她的手,眉心蹙了蹙,“我来吧。”
沈灼华无言,乖巧坐在一旁,任由明霁摆弄自己的手。
手上不过是擦伤,伤痕不深,血也早已止住,沐浴后伤口上的泥渍和血迹都被洗去,玉白的肌肤上泛着绯红。
罐里的药膏透出一股淡淡的药香,触上时微凉,明霁用指腹轻点涂在伤口上,虽然力道刻意放轻,可手上有常年握剑的厚茧,沈灼华还是感受到刺痛,忍不住将手往后一缩。
“……别动。”明霁捏住她的手,又拉了回来,“不上药到时候该留疤了。”
沈灼华眸光微动,“外头的事料理完了?”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派手下去处理便成,你都能偷闲,我又何必事事亲为。”
桌上还放着沈灼华的药碗,明霁瞥了一眼。
声音低沉和缓:“你这身子骨太差了,事情忙完后,还是该多调养休息。”
“明大人有空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明霁抓着她的手腕,静静看了她许久。深邃的瞳孔悠悠地泛着波光,什么也没说。
许久,明霁才松手,“伤你的人我已经找到了,送进暗狱,算是给你赔罪。”
他顿了顿,“你手上的筹码想换什么?”
沈灼华紧绷下颌,侧过脸不想回答。
明霁声音很轻,每个字里都带着惯有的狠厉,“小心引火烧身。”
“……”
“沈伯父真是教女有方。”
“……”
关她父亲什么事?
明霁眸光温和,却又骤然间变得凶狠,戾色渐渐浮涌。
沈灼华紧闭着唇,但片刻,还是回答那人,“你们可以放火,我自然可以点灯。”
明霁可以同李元琛一同算计她,她也可以挟玉玺反过来威胁他们。
她缓缓抬起眼眸,望着明霁,“我行事,无需你过问。”
“你以为你是谁?你们明氏虽战功赫赫,也管不到我沈氏如何。”沈灼华唇角忽然扯起一丝冷淡笑意,“道不同不相为谋,明大人不会不知这个道理。”
明霁压低的眉头又是一紧,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明霁笑出了声,“我们来日方长,同不同的,你以后再论。”
本想再说几句,但看着沈灼华手上的伤,想到她如今没事,全靠着运气好,他放缓了语气,“好生歇息吧,我有空再来看你。”
沈灼华冷淡睨视着明霁离去的背影,直到夜色重归寂静,擦过药的伤口似乎开始隐隐作痛,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俯下身,紧紧捂住心口。
大夫说她这病得心神宁定,可面对明霁,她总是爱生气的。
她对外装得是温顺贤良,可到底不是什么软性子的人,就算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不该如此的。
这些话太伤人,沈灼华心中比谁都清楚,明霁听了后会如何作想。
她应该如父亲教导的一般,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
虽然是在寝殿,可依旧能感受到外头的风雪。
殿内炭火烧得很足,丹翠匆匆赶来时,沾染在身上的雪都开始化去。
“姑娘!”丹翠忙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沈灼华神色恹恹,半阖着眼,只觉得心口更疼了,哑声道:“为什么都要算计我……”
丹翠进来时并未关门,寒风不断往里吹,吹得沈灼华直打颤。
方才那样折腾也没见沈灼华如此弱态,此刻一起身,直接将腹中的药又吐出来。
丹翠抚着她的背,满眼心疼,柔声安抚:“姑娘,我在呢。”
太后说怜惜她,却给她下无解的毒,使她体弱多病命悬一线。
沈净远说器重她,却动辄打骂责罚,不让她生一丁点叛逃之心。
李元琛自诩二人情同手足,却冷眼旁观她至亲惨死,反过来挟制她。
世人皆知沈灼华金尊玉贵,家族器重,皇室宠爱。
可就这样一个贵女,却被迫拘束于斗争中心,成为家族谋利的的刀剑,皇室忌惮的棋子。
每一句奉承的话,每一句问安的话,是她不堪回忆的过往,是她刻骨铭心的悲痛,是她无数个日夜饱受折磨的见证。
沈灼华抬眼,对上丹翠的双眸。
她在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中目光渐凝,强撑着站起身。
“我定要他们都知晓。”沈灼华眼里的寒光比外头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我沈灼华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是手拿屠刀的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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