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早，十月底这座北国春城已是一副清冷、肃杀的模样。
前几日下过一场大雪，皑皑白雪覆盖着这片广袤平原，灰色的钢筋水泥自黑土地上拔地而起，直指苍穹，此刻在大雪的装点下变成一片冰封森林。
黑的大地，灰的建筑，白的雪片。
这就是这座祖国最北端的工业城市，冬天时最常见的样子。
大雪也覆盖了谭小柯家中的院子，那棵柿子树的叶子早掉光了，这棵树自被种在这里以来，就没结过一颗果子。否则白雪映着柿红，在这个萧索的冬季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谭小柯坐在凉亭里，裹着羽绒服，喝咖啡，赏雪景，偷瞄正在扫雪的余峰。
余峰穿着一件军绿色大棉袄，弓着身体，一寸寸地扫着地上的积雪，将其堆在角落里。吐息之间，一团团的白气在余峰的嘴边散开，朦胧了他的眉眼。
谭小柯喊道：“别扫了，来喝点热咖啡！”
“马上就好。”
谭小柯仰头看天上飞舞的雪片，雪还在下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又说道。
“别扫了！这雪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下来，扫完又积上了。”
余峰这才放下手中的扫帚，走进凉亭坐在谭小柯身边。
谭小柯递咖啡给他，余峰接过来，闻了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喝不惯这个。”
“那你想喝什么？”
余峰笑道：“还不如整点儿酒，喝两盅。”
谭小柯笑起来，狡黠地挑挑眉毛，说道。
“整呗！咱家地下室就有，再整俩小菜，晚上咱一起喝点儿。”
余峰哎了一声，捧着咖啡杯微笑，安静地欣赏着雪景。
谭小柯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忽然来了兴致，立刻拿起电话给韩杰打电话，约他晚上来家里吃饭。今天是周六，入冬后大家都很闲，韩杰立刻答应下来还说要带小健一起来。
谭小柯想了想，又给刘先生拨了过去，喝酒嘛，多个人热闹。
刘先生欣然答应，表示晚上一定会过来。谭小柯又看向余峰，问道。
“叫你弟也来呗？人多点，热闹。”
余峰犹豫道：“方便么？”
“有啥不方便的，赶紧给他打电话，再晚不赶趟儿了。”
余峰感激地笑笑，去给弟弟打电话，半晌后回来，说余亮下厂实习，最近都比较忙，来不了。谭小柯点点头，倒也没太在意，转头盘算晚上的菜单去了。
几个大男人饭量都不小，如果炒菜要费一番功夫，担子全都落在余峰身上。谭小柯可舍不得让余峰伺候一大帮人，于是拍板决定，晚上喝啤酒、吃烧烤。
傍晚时分，客人们陆陆续续到了，小健是跟韩杰一起来的，一进门就直夸这房子漂亮。
谭小柯说道：“韩杰，你招呼好小健。”
“知道。”
谭小柯的家韩杰都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随手抓起水果、零食就开始吃。余峰走过来，点头道。
“你们好。”
“余哥，你好。”
韩杰二指并拢，在太阳穴处潇洒地比划一下，简单地打个招呼，没再多言。
韩杰相当护犊子，把谭小柯当亲弟弟一样看待。因为谭小柯那坎坷的情感经历，韩杰始终看余峰不太顺眼，因此也懒得多寒暄，只是看在好友面子上，表面过得去就行了。
小健却是个自来熟，在房子里上上下下地参观过一圈后，直接坐在韩杰身边。他看看帅气的余峰，又冲着谭小柯使了个坏坏的眼色，笑道。
“帅哥，你好！你就是余峰吧？你叫我小健就行。”
余峰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点了点头，说道。
“嗯，我是余峰。”
谭小柯看小健那双眼一个劲儿往余峰身上瞥，心中不快，走过去把余峰往厨房推，说道。
“你去看看牛肉腌好没。”
余峰哦了一声，转身进厨房。他一走，小健就捂着嘴，看着谭小柯坏笑起来。
谭小柯脸红了，瞪了对方一眼，低声骂道。
“滚犊子！韩杰，看好你兄弟。”
韩杰也笑道：“小柯的感情已经够坎坷的了，你就别再逗他了。”
小健笑道：“知道，那帅哥简直就是我们圈里的天菜，守着这样一个帅哥，看得见吃不着，是挺闹心的！小柯，要不我给你想想办法，你先把他拿下，先上车，后补票？”
看他越说越离谱，谭小柯哼了一声，红着脸去院子里等刘先生去了。
半个小时后刘先生开车到了，开的是一台崭新的路虎，轮胎毫无磨损痕迹，应该是新买的。刘先生提着大包小包从车上下来，一见到谭小柯就不断地道歉道。
“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厚的雪地上开车，开得比较慢。”
“没事儿！”谭小柯笑着迎上去，问道：“怎么还带东西？家里啥都有，婷婷呢？”
“带了点红酒、饮料和水果……不知道你们的喜好，就各样都买了些。婷婷和同学们出去玩了，晚点我再去接她回家。”
谭小柯欣慰道：“看来她最近和同学们相处得不错啊。”
刘先生笑道：“是啊是啊，多亏你的教导。”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门，刘先生打量着别墅内的布局，夸赞道。
“收拾得真干净，也很有生活情调，真有品味。”
谭小柯摸摸鼻尖，其实不关他的事，家里的东西都是余峰置办的，家务也都是余峰做。他的任务就是躺平、发呆、看电视、玩手机，唯一能帮上忙的地方就是少制造点垃圾。
客厅里的两人听见门口有动静，齐刷刷扭过头来，用眼神询问谭小柯这是何许人也。
不等谭小柯开口，刘先生就主动自我介绍道。
“你们好，我姓刘，叫我刘锋就行了。”
“刘锋？！”谭小柯惊讶道：“是哪个字？”
谭小柯还是第一次得知刘先生的真名，没想到竟和余峰的名字如此相似。
刘先生笑道：“锋利的锋，金字旁的那个。”
小健笑道：“厨房里的那位大哥叫余峰，不过他是山峰的峰。”
“怎么了？”
听到有人叫他，余峰腰间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他正在处理生肉，双手沾满血污，衣服上也沾了一些，显得有些狼狈。刘锋站在客厅里，衣服簇新，最外层的羊绒大衣笔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温文儒雅，书生气浓重。他对着余峰点头示意，问好道。
“余先生，您好，又见面了。”
余峰愣了一下，不太适应这种文雅的称呼。当兵时别人叫他小余、余峰；熟人称呼他为余哥；亲戚和家人则多称呼他为老大，还从未有人这样正式地称呼他为先生。
“你好。”
余峰应了一声，神色显得有些局促，又转身回厨房去了。
刘先生放下礼物，换拖鞋，脱下羊绒大衣挂在衣架上。
谭小柯则完全一副随意姿态，软趴趴地靠在一旁墙上，毫无待客的端庄，随意道。
“随便坐，看看电视，聊聊天，一个小时后开饭。”
刘先生问道：“晚饭吃烤肉？需不需要我帮忙。”
谭小柯说道：“不用，你坐着吧。”
“第一次来你家，可以参观么？”刘先生搓搓手，笑道：“你的家真的很漂亮。”
“可以啊。你们先坐，我带刘哥四处看看。”
韩杰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抬起一只手挥了挥，表示快滚。
小健则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仍旧坏坏的，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谭小柯十分无语，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带着刘锋从二楼参观起。
谭小柯说道：“其实也没啥好看的，房是我妈买的，也是按照她的喜好装修的，可她又不搁这儿住……这是我的卧室，挺乱的，还没收拾。这是书房，我平时在学校就把活儿都干完了，有加班的东西也是拿回来趴沙发上做，这地方基本不咋用。”
刘先生笑道：“这么大的房子，收拾起来很辛苦吧？”
谭小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爱收拾屋，都是余峰在弄。”
刘先生看到墙上的一个相框，里面是谭小柯和母亲的合照，他说道。
“这是你的母亲？你们的眼睛很像。”
“嗯，但我整体更像我爸。”
谭小柯和谭父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尤其是身材，都是清瘦、高挑的类型，颇有书卷气，这种形象天生就是当老师的料。
“那你的父亲呢？”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在吉林市。”
“……不好意思，我不该问的。”
刘先生充满歉意地对谭小柯笑笑，谭小柯无所谓地耸耸肩，他虽然渴望父爱，却也不忌讳谈起这个。毕竟，分了就是分了，就算再遮掩也盖不住既定事实。
刘先生又踱步至书柜前，柜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谭小柯想起来余峰刚搬来时，就跟个老妈子似的片刻都停不下来，一有空就开始做这做那。那时谭小柯还看他不顺眼，有一次余峰帮他收拾书房，一不小心把一份谭小柯要用到的资料给弄丢了。谭小柯大发一通脾气，从那之后，余峰便很少再进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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