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卓麟并不喜欢过生辰。
在皇家,他这样没有生母的孩子能全须全尾地长到十一二岁,心中已经学会了不少算计,从前没有人给他过生辰,往后他也不需要过生辰。
皇后主动提出这一步或许有向他示好的目的,但更多的是以此彰显她的身为皇后的仁德与慈爱。
她一如既往挂着属于皇后的端庄的笑容,温和地询问他是否有喜欢的生辰礼物,顾卓麟只在她脸上看到了虚假。他一句“全凭母后做主”,众人就像完成了任务一般将他抛在一旁,只管着办自己的差事。
待到夜宴开始,陛下协皇后坐于上座,看些歌舞,再由太后随口夸赞一句皇后做的不错,这夜宴与大皇子生辰的功劳,便一并记在皇后头上。
殿内炉火烧得太旺,顾卓麟觉得闷热,偷偷溜出去散心。
他走了很久,沿着落满积雪的小道一路蜿蜒,直到月上梢头,也没有宫人来喊他回去。
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顾卓麟自嘲地笑了一下,在梅园中负手而立,望着天上的明月一动不动。
雪花渐渐堆积在他的大氅上。
后宫的夜晚很安静,此刻,宫中众人都在殿内,夜里巡逻的侍卫也减少了一般,都调任到正殿去了,这片废弃的梅园寂静得可怕。
思绪纷杂间,他忽然听到后方传来轻微的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他扭头,黑夜里看不清脸,看身形应是个小宫女。
顾卓麟不想理会,又将头扭了回去。
头上和肩上积攒的雪花因为他的动作索索掉落了一半。
他以为那宫女走了,又愣愣站了一会儿后准备回去,转身被身后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小宫女答:“看大哥哥。”
借着月色仔细一看,顾卓麟才发现这竟是那个狡猾的宫女。
今日夜宴,皇后仁慈,也给宫中的宫人们放了一天的假,众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共同为年关做准备,白芍没人看管,晚间自己寻了点吃食就跑出去玩耍。
她不太记得宫里的路,但知道自己孤身一人应当避着人走,于是就专挑荒芜的小道,七拐八拐的,回过神已经找不到回宫的路了。
此刻天也黑了,她想找侍卫求助,却始终不曾见到人影,好不容易在一个荒凉的小院子里看到了人,对方仿佛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她看了一会儿,渐渐认出了人,想起是见过的大哥哥,不再犹豫迈开腿向他靠近。
她踩到了一根树枝。
树枝很脆弱,轻而易举发出了断裂的哀嚎,大哥哥回了一下头,很快就扭了回去,白芍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打招呼,只好默默走到他身后。
大哥哥为什么不理人?
她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
顾卓麟被这个神出鬼没的小宫女吓地心脏砰砰跳,一时间什么伤感的情绪都没了,只有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
“怎么,你竟想到来着这边寻我。”
他满是讥讽地说,企图借此让对方忽略自己被吓到的样子,同时心底生出了一股隐秘的欢喜:是父皇派人来找他了吗?
他离席这么久,身边又没带贴身宫女和太监,父皇一定发现他不见了,派人来搜寻了吧。
白芍在他炯炯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摇头。
他气结:“那你来干什么。”
“唔,”她伸出白嫩的,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揪住他的袖子,“迷路了。”
顾卓麟沉默了一下,甩开她的手:“别烦我。”
身后没了声音,但还有属于女子的浅浅的呼吸声。
顾卓麟又想起了他的生母。
他想,总有人觉得他不过生辰是觉得自己害死了生母,心里过意不去,也因此,自打张妈妈死后,前赴后继的宫女太监自认为了解往事,可以借机侵入他的心,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试图取得他的信任。
可是,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个没见过面的生母啊。
他只是可惜,所谓的生母身份原只是个通房丫鬟,不像他从前猜测的是父皇所爱之人,也没有丝毫家室背景,不能带给他任何助力。
至于张妈妈……他也许也付出过真心吧,曾经张妈妈是他最信任的人,张妈妈死后,他不敢再去相信旁人。
杂乱的思绪涌上心头,顾卓麟周身的氛围又低迷起来,他侧过身,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宫女。
“说吧,谁让你来的。”他问。
“……”
白芍没有回话,睁大眼睛看着他。
“是老三还是老二?又或者是那位皇后娘娘?”他语气轻蔑,“一群蠢货,真以为这样就能在我身边安钉子吗。”
白芍静静的注视着他。
顾卓麟忽然语气一转,说起了自己的事:“我从来不觉得我有错。我曾经的奶娘说我克死了我的生母,说我是孽障,在我四岁那年,她甚至会将我带到无人处肆意打骂,诅咒我克死了她的孩子。
“我原以为只要我乖乖听话,不哭不闹,奶娘发泄够了就会变成从前那个会温柔地笑,会把我抱在怀里哄的奶娘。可是我错了,她变本加厉,克扣我的吃食,将我关在漆黑的箱子里,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我。
“我曾经一度惧怕狭小黑暗的空间,哪怕是夜间躺在床上,宫人将帐子放下来我都会吓出一身冷汗——于是后来我想办法弄死了她。”
顾卓麟低头:“怎么,害怕吗?”
他想在她的脸上看到惊恐,想看她再也不能维持这副呆愣的,事不关己的神情。
但是没有,白芍很平静的回望他,小手在触摸到他微凉的双手的时候,用一点点轻柔的,不可抗拒的力道摊开他的手掌,将自己的小肉手握成拳头放在他的掌心。
顾卓麟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以为她和从前那些人一样,认为大皇子是个可以随便玩弄感情的小可怜,天真地认为他故作坚强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脆弱的心,认为自己可以借着大皇子对生母的思念获取他的信任。
被他假装出来的可怜感动,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语,最后在他撕破伪装后面色煞白大喊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吸了吸自己冻得通红的鼻尖,然后一点点将小小的身躯挪进他的怀抱里——他的大氅因为她的动作敞开了一下,寒风往里灌,与之同时钻进来的还有她瘦小冰凉的躯体,然后大氅重新合上,她整个人连同脑袋都缩在他的怀里。
顾卓晟被这个冰凉的怀抱惊呆许久,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回抱她。
白芍躲在大皇子怀中,终于不用受寒风侵扰,她也是走了太久的路,累得狠了,竟然就这样倚靠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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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后是被大皇子身边的小太监一路送回延春宫。
延春宫没人发现她的消失,就算发觉她不在,也只是认为她是被东宫的人带走了。白芍在皇后身边地位很微妙,既不是主子,又不像寻常宫女那样干活,说是皇子身边的人吧,两位皇子却也都不把她要去身边。
没人想到,一个身形瘦弱的痴儿在寒冬孤身在外是否会有生命危险。
大皇子开始悄悄关注她。
从前的关注是出于一种监视,带着审查的意味,而如今,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停留在她身上,看着她每天被老三拽着手腕走来走去,看着她偶有空闲十分会被老二强制命令带走,看着她……
她好像也悄悄关注着他,总能精准地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大皇子想,她其实,也很可怜,身不由己在老二和老三之间周旋,想要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是谁都不把她带走。
终于,在他十四岁,可以光明正大安排通房的年纪,他决心去向皇后娘娘把人要来。
她还小,但他可以将人带在身边慢慢教养。
顾卓麟拜见皇后,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这两年,白芍已经有些吾家小女初长成的味道了,十岁的小少女身量还是个孩童,但那长开的小脸已经隐约可见日后的倾世容颜,皇后很少见她,却也知道她容貌不俗,常引得二皇子和三皇子为她产生争执。
但皇后没想到如今连大皇子都想要掺和进来。
大皇子的来意也很直白,明言他想要将白芍带走,日后当他的通房丫鬟,他知道白芍是皇后义妹,以后等他取了正妻,就让白芍在府上当个侧妃。
一个宫女出生的皇后义妹,能在一位王爷府上某得侧妃之位,也称得上是一步登天,再有王爷的宠爱,以后的日子只要诞下一儿半女,就算是熬出头了。
顾卓麟寻思得很好,他也相信他提出的条件白芍不必拒绝,唯一的问题在于皇后是否愿意将白芍送给他——毕竟他的二弟与三弟对白芍有意也是人尽皆知的。
但他们到底还没开窍,现下还想不到这一招上去,十四岁的皇子索要通房丫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十三岁和十一岁的皇子开口要通房丫鬟,不说旁的,那些史官都能揪着这一件事狠狠参上一本。
至于皇后这边,这些年皇后仍未能有孕,皇帝除了初一十五歇在皇后宫中,旁的妃嫔极少召见,一个月也就召幸一两回。由于宫中已经有了三位长成的皇子,陛下不重美色,朝臣们也不好总再上奏求陛下开枝散叶。
但后宫无嫡子,始终是皇后心中的痛。
大皇子已经十四岁了,这个时候再将他收为嫡子,为时尚晚,日后恐不会认她这个母后。
但如果将白芍赠与他……
思绪转换间,皇后想了很多,面上不显,只微微一顿便轻笑着问:“大皇子何时对我那义妹有意,我竟也不知,只是这等大事,我虽是她的长姐,却也不好擅自做主,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愿才是。”
顾卓麟微微褔身:“母后说的是,只是我与白芍速来有些渊源,如今二弟与三弟……”他停顿,“相比之下,我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归宿。”
皇后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带着护甲的手攥住椅子的扶手,思量他的话。
白芍长到如今这般模样,确实该考虑她的日后,相比于生母都是妃位的二皇子和三皇子,用她来笼络大皇子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皇后还是有些犹豫,当初父亲将白芍送进宫,为的是如今这一步吗?
没有白父的指使,皇后还不敢擅自迈出第一步,换句话说,她现在也不想打破如今的平衡局面。
她推拒道:“白芍如今还小,此事……”
“皇上驾到——”
老大:她好爱我
妹:他好暖和
成功赶出存稿,明天出去玩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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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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