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明日就要回门，加上有些刺探的心思，莳星提起胆量，去书房找他商议。
登上高高的台阶，莳星微微喘气，她一边四处看，一边走向正面的堂屋。
书房里的说话声停了下来，门被打开，一位黝黑俊秀的青年侧身向她行礼，不等她反应便匆匆离去。
莳星怀着几分忐忑，走进了屋子，门口的大书架屏障在前，她犹豫了一下，透过稀稀落落的空隙往里望去。
一袭郁绯色锦袍背影立在最里面的书架前，正在整理册页，高俊的身形遮住了一片灿然的阳光，在满地薄金中投下浓浓的阴影，他的动作几乎没有幅度，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却异常明显。
莳星惴惴地地清了清嗓子，背影逆光转身，平静无波的面孔透过空隙望住了她。
他的眼神被阳光镀成了金棕色，莫名令人心悸，她低下头，企图避开这次尴尬的交锋。
“书架两边都能过人。”语调不高不低，仿若漫不经心，手下书页的翻动缓慢有力。
莳星绕进书架围合的长方形空间，眼神落地，嚅嚅了一声，“我有事找你。”
不知何时，那些折磨着她的恐惧和黑暗已经抽离，或许是被无可更改的现实所打败，在面对他时，反而多了一些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
颜玦沉下眸子，在那扇书架前来回而缓慢地踱步，却始终没有靠近她。
莳星双手渐渐攥起。
那一刻他的目光在控制与游离间转换，偶尔被金芒反刺出魅人的绚，像日照金山的一瞬间。
只不过对视一眼，莳星的坦然气势就全然垮塌，她垂下眼，似乎对这次冒进感到了后悔。
“什么事？”颜玦停在书架一角，语调很淡。
莳星手心浸透了冷汗，“明天回门，不知你准备好了没有。”她干巴巴地小声说。
颜玦眉头先是蹙起，又松开，短暂的迟疑后，他作出了决定，“礼会备好，我就不去了。”
莳星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抬眸望向他，颜玦已经移开视线，继续整理身侧的书架。
“以后没事别来书房。”
冷水泼了一头，思绪变得纷乱，莳星深深出了一口气，扭头离开。
怒火难遏地出了书房，沿着环抱的游廊往下，一口气跑下高高的台阶。
心脏砰砰乱跳，莳星恨不得马上离开英德侯府。
晚上出门前，颜玦去了趟二房的院子，颜丹又欢天喜地地发了一笔小财。
*
转天回门，小奚一听管事说侯爷不去，顿时变了脸色，“什么？侯爷不陪夫人回门？”
管事也闹不清楚，明明侯爷很在意，何故又要疏远，得罪夫人？
他陪笑道，“侯爷怕是周转银钱去了。” 那车回门礼全是难得一见的上等货，照英德侯府的身家来说，确实负担不起，这事儿也得让夫人心里有数。
小奚气得哼了哼，忍着性子没说别的，扭头回屋把话一传，只见莳星面无表情，“这样安排岂不是正好。”
听见她还叫好，小奚闭眼心道完了。
主仆两人来到府门，一声脆生生的“大嫂！”随着颜丹花蝴蝶似的飞扑到眼前。
只见她随云髻上插着昂贵的宝石流苏步摇，一眼望去夺人眼球，“大哥有急事要办，我陪大嫂回门吧。” 她眉飞色舞地巴着莳星，不容她拒绝。
莳星先是一愣，继而挤出笑容，“那就辛苦妹妹了。”
颜丹摆了摆手，“我去代大哥赔罪，上车吧大嫂。”
马车粼粼来到苏府，老太太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还亲自带着儿孙们在府门口等待。
老太太对颜玦是极喜欢信重的，没想到回门如此重要的日子，他竟缺席不至，当场就黑了脸。
若非颜丹殷勤巧言，又在话里话外捧着大嫂，老太太只怕是要当面刺几句难听的。
郭氏一脸的幸灾乐祸，还以为小贱人过得有多好，也不过是刚得手就丢开，她转头露出一个了然的讥笑。
苏渺月淡眉狭眼地回了母亲一记浅笑，眼底很快复被郁色凝绕，目光显得格外阴黯。
若非祖母勒令，今日她本不愿回苏府的，若被新婚夫妻当面上演一出蜜里调油，她不梗死才怪。
没想到苏莳星竟然落了个独自回门，只有一个倒三不着两的小姑子跟着喋喋不休。
林晗则是目露深思，联想到之前在岚云阁看到的男子，已经在脑海里惊心动魄地补了上百出戏。
老太太听完颜丹的解释，又接过礼单看了，心火才暂息几分。
她素知英德侯府底子薄，根本送不出礼单上那些上等货，这个回门礼算是极为重磅了。
郭氏显然从心里笑到了眼里，忍不住火上浇油，“你哥哥为了今日，特意找上官请假在府里候着，没想到我这二女婿虽然无官无职，倒是比有职有位的还要更忙。”
苏明泽接过祖母手中的礼单，神色端正平静，“妹妹回来就好，只是侯府这礼也太重了。”
话意被截断，郭氏便咽下余下的讥诮，没再继续说下去，一家人慢慢往里走，她绕到老太太身边低语一番后，便带着苏渺月与众人分开了。
来到华盛堂，颜丹拣着好听的话往外倒，把老太太哄得乐呵呵的，开头的不快似乎已淡去。
林晗见气氛一片祥和，便对莳星抿着嘴，指着窗前的罗汉床，“好久没打双陆了，陪我打一局？”
于是姑嫂两个对坐，林晗捡起象牙骰子掷出六点，她便一面数着点数推棋子，一面压低声音：“那个人后来可跟你联络过？”
莳星摇摇头，捡起了骰子顺当地掷出一个三点，一个六点，超过了林晗的棋数。
林晗露出几分怀疑，又追着她问，“当真？”那人既然撺掇小姑子退婚，会那么轻易罢手？
莳星垂眸落在棋盘上，“当真，没有欺瞒嫂子。”
林晗听她语气不虚，方才信了几分，又实心实意地劝道，“趁着新婚，妹妹要与妹夫尽快熟悉起来，男人的心一旦变了，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
在御夫之道上，林晗是有成功经验的，苏明泽被她牢牢攥在手心，三年抱倆，儿女双全，别说妾室了，连外宿都不曾有过。
她只拿婆母没辙，郭氏任性不服抬哄，反而要将她攥在掌心，拿捏得她有苦难言，只好躲得远远的。
莳星便一昧装傻，只盯着棋局算计。
林晗见她两头堵了自己的棋路，便另辟蹊径，用苏渺月举例。
“你姐姐这次回来，是专程选人回去伺候的，她院里有通房，夏清在外头还养着人，她不得不上阵打擂台，急着选人回去，把男人哄到她这头。”
莳星听见这些就皱眉，她摇摇头，“若通房先有孕，她岂不是白费功夫？”
林晗目光深远，意有所指道，“所以啊，不能给男人任何机会，得自己把男人占住了。”说完静静地看着她。
莳星胡乱支吾道，“我......我知道了。”
这消极的态度逃不脱林晗的眼睛，为了她在侯府能多个帮手，林晗转向了颜丹，嘴上抹蜜地哄。
“妹妹几岁了？这梅子饮合不合意？点心喜欢什么口味？可许了人家？”
颜丹面带羞意，“我未满十七，婚事还在议，点心不拘什么都好。”
老太太拉起她的手，连连点头，“我跟你祖母有旧交，看见你就像看见自己的亲孙女！”说完，老太太扭过头，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怒色。
颜丹摸摸头上的滴晃的宝石步摇，抿唇一笑。
玩了一天，在苏府又吃又拿，回去的路上，颜丹对莳星更亲热了，把自己知道的大哥的事全卖个干净。
街面暮色四合，车轱辘慢腾腾转着，马车颠颠前行，颜丹掰着手指头，“我大哥每年有近千两银子的进项，这其中还要包侯府的花销，我估计他手头存下的银子不多。”
茗宣堂后院正施着工，莳星一听倒有些不自在，祖母和苏家给她的资财一年收益也不止这点，可颜玦还得靠这点银子养整个侯府。
“大哥不仅学问好，身手更好，论起单打独斗在永都没有对手！”颜丹两眼发光夸夸其谈。
“也没听说他去应考。”莳星嘀咕道。
“你说文试还是武试？”颜丹很认真地解释，维护大哥的形象，“大哥文武俱佳，连东皋书院的大夫子都说过，若大哥去应试，必定才压群雄一举夺魁，至于身手嘛就更不用说了，就算金甲卫的那位阎王，也不是大哥的对手！”
莳星额角一跳，想来若无几分本事，二皇子当初也看不上他。
“但要我说的话，大哥最拿手的并非文章，也非武艺，而是棋道！他钻研对弈之术，炉火纯青，”颜丹大言不惭。
“棋道？”莳星渐渐陷入了思考，一时神色变幻。
颜丹用力一挥手，“大哥他三岁就能打败大伯父，我爹和三叔还向他请教棋术呢！”
莳星听得脊背蓦地一凉，这等心机，自己岂是他的下饭菜？
“大嫂一定要对大哥有信心，他早晚能成大器，把侯府当年的荣光重新挣回来的。”
呵呵。
大永法令若要和离，需要满足那些条件？
夫妻关系不谐、妻五年无所出、夫外出三年不归、夫流放、夫逼妻为娼......
莳星逐一思索，寻找里面能走的路。
颜玦：这个婚姻或许是个错误。
莳星：离就离！
老太太：万万离不得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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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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