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曹岱把管事叫来,她坐在圈椅上,嘴角还带着淅沥鲜血,伸手胡乱一抹,骂了句脏话。
管事站着浑身一颤,低头缩起脖子。
骂完她又神色恹恹,小声嘀咕,“早知道当初就带她走了,嘶——”她艰涩地挪了下腿,巨大的痛感从骨头缝里溢出来。
只可惜权势动人心,谁又肯抛弃?
管事灵机一动,捧起笑脸来到她跟前,“若大人真喜欢的话,办法多的是。”
曹岱向后靠在椅背上,脸瞬间拉长,冰冷地抬高了声调,“颜侯来得那么快,你就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管事笑容僵住,“今日府里的家丁全都受了伤,如果他们中间有谁给外面报了信,恐怕一时查不出来。”
蠢货!曹岱暗骂,终究不是老牌权贵出身,府里的人还得调教。
她凤眼斜睨,“你以为人还在?去查一查少了谁,查清楚那人的来历,回来报我。”
管事点头哈腰,急忙退下去。
她仰面靠着,后颈搭着光滑的椅圈,闭目思索。
外头变得吵吵嚷嚷,很快进来一批赶来支援的金甲卫。
“大人,真是颜侯来府里挑事?”一名下属直着脖子,满脸写着不服,“他英德侯府算个屁!”
曹岱抿唇喟叹一声,扶着月牙扶手,缓缓坐直,“你们还想以多欺少?他好歹是枢密院的人,难道枢密院那帮人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另一名下属扯开那大老粗,“你们先下去,我有事向大人禀告。”
曹岱威肃起脸,一众下属见了,忙拱手退出去。
“何事?”她粗沉着嗓门。
那名下属上前两步,眼睛隙亮,“今天袁翼点了两个枢密院的章事,去协助风影卫办差,其中就有颜侯。”
“罗策不是外出办差了吗?是谁问枢密院要的人?”曹岱提起了警戒。
下属摇头,欲言又止地朝上指了指。
曹岱凝神不语,半晌才道,“袁翼怎么就挑中了颜侯?”
“袁翼说了,颜侯之父颜钧曾在昌州任职,昌州与北宁接壤,人员混居冗杂,颜钧在昌州经营多年,留下了不少人脉,能为大战提供情报。”
曹岱禁不住冷笑,“怎么会那么巧。”
连陛下也想到一块儿去了。
*
晴窗秋色,莳星歪躺在檀木窗榻,怔怔地看着外面,珠眸镀染了一层粼粼金泽。
空气干燥萧索,九霄琴横置在不远的琴案上,寂静地盖着薄薄的谧蓝苏地绸。
“姑娘,该用药膳了。”小奚一把透亮的嗓音,打破了沉闷。
莳星转过头,蹙起了秀致的眉。
那次她晕倒,颜玦请来了积年的御医诊脉,她被迫喝了大半个月的苦药,完了还不省心,颜玦又让厨房做起了药膳,让人每天监督她吃下。
小奚眉花眼笑的模样,看着就像叛徒,两只手端正地把药膳汤水摆在榻桌上,还冲她挤挤眼,“趁热喝。”
莳星哼道,“给你厉害的,今天又是什么?”
小奚揭开盖盅,递来一把凤首银柄勺,“人身当归鸡汤,很补气血的。”
莳星接到手里,端详起精美的勺柄,看到那个镶嵌宝石的凤首时,她眼底一黯。
金芒下,红宝石的凤眼闪出一片交叉的光辉。
她一边听着小奚在耳边聒噪,一边慢慢地喝了大半盅,直到浑身发热,有些受不了,才扔下勺子,挥手让人抬走。
等小奚说累了,困劲便也爬上来,她闭上眼,头脑渐渐空白。
再醒来时,轩窗已经打上淡淡的橘光,窗榻另一侧,颜玦盘腿坐着,脊背放松而端直,他手持一卷棋谱,眉梢透着些许思量。
她手指动了动,眼神还在发懵,颜玦便闻声放下棋谱,倾身探看,他逆着光,面孔映在清透的珠眸里,一片深影浓眷。
“醒了?”颜玦伸出手,拂开她额头散乱的青丝。
她发出嗯的一声,又赶紧住了口,挪开了朝他对视的目光。
难以接受自己对他发出这样娇慵的声音。
颜玦体察到她的小心思,微微勾了勾唇。
不能再留遗憾了。
他清下嗓子,声音低醇,“看你精神也养足了,想出去骑骑马,活动活动吗?”
莳星茫然的眼睛瞬间聚焦,自从乌龙踏雪来了以后,还没带它出去跑过。
她撑起身子,青丝像稠密的重缎,一把滑向了后背,她带着余下的慵懒地转向他,接受这个提议,又若无其事地调开了眼神。
“也好,我做了几身骑装,一直没穿过。”她搭下腿,两只脚捅进绣鞋。
得快些把骑术捡起来,以备逃跑。
“咱们出城去。”颜玦跟着她起身。
侯府这么偏远,小跑一会儿,不就得出城了吗?乌龙踏雪日行千里,不出城也跑不痛快。
“出城的话,来不及赶回来怎么办?”她多问了一句。
颜玦看向外面的天空,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应该来得及。”
他笑容平常地转向她,黑棕石的眸像沉睡的火山口,没有凡俗烟尘,安静里透着未知。
再平静的火山也是危险的,莳星凭白感到一种算计,面色怔仲了下。
“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颜玦看她在犹豫,提醒。
仿佛只是出于好心,希望她领情而已。
她在他的脸上找了找,什么也没看出来,似乎白水鉴心,自在清白得很。
警惕直线下降,她飞快找出几身骑装,选了件淡雅水绿色的,套在身上,兴冲冲的跑出屋去。
人呢?她左右看了看,眼角擦到颜玦,便风驰电掣地小跑先朝前了。
颜玦抱臂等在廊下,见她闷着头,一副只认马不认人的模样,哭笑不得地跟了上去。
到了马厩,她亲自把乌龙踏雪牵出来,踮脚抱住它的脖子,脑袋靠在一起,冲着橘金的夕光,眯起了眼睛。
颜玦随后牵出自己的马,同样也是来自北宁,长得膘肥体壮,枣红水滑。
莳星很久不曾骑马,出府门后,她不太熟练地坐在马背上,隐隐有些激动。
颜玦紧紧跟在她身侧。
“乌龙踏雪,出发!”她挺起腰,用马鞭轻轻地敲了敲它。
马龙踏雪扬蹄,冲向前方。
“星儿,腰别太直,松一些才不容易累。” 颜玦与她并行,并不十分担心。
乌龙踏雪是有灵性的,不会伤到主人,哪怕她不精于骑术,乌龙踏雪也知道怎么照顾她。
莳星很快将腰部塌松,略挺起胸,目视前方。
金乌西沉,两人不紧不慢,并骑向城外,沿着官道走,两边都是树林子,马蹄也渐次加速。
“乌龙踏雪,再快一点!”
莳星找对了感觉,每次一声令下,乌龙踏雪都兴奋得高甩起尾,匀速地加快。
颜玦的枣红马也很聪明,一路随着乌龙踏雪的节奏,时快时慢,偶尔还凑过去,马尾纠缠一番。
“不能再快了,星儿,你腿力不足,跑再快你坐不稳。”
颜玦见她蹬在马镫上的腿在发抖,“乌龙踏雪,慢!”
可他发号施令后,乌龙踏雪只是尖耳朵动了动,并没有理会。
莳星露出了得意灿然的笑。
乌龙踏雪很骄傲,它只认主人,一点也不认付银子的买家。
颜玦拿它没办法,只好教她,“星儿你别顾着笑,踩稳马镫,屁股别坐得太死,如果觉得速度太快,就把屁股抬起来半蹲。”
说什么屁股!
莳星瞪他一眼,屁股很听话地抬起来,果然变轻松不少,至少双腿用力踩实后,也不发抖了。
主人越来越熟练,乌龙踏雪敏锐地察觉到后,轻嘶一声,速度越来越快。
颜玦的枣红马也亢奋地叽嘹起来,挨在乌龙踏雪屁股后面跑,时不时伸头闻一下。
颜玦皱眉,下令它,“向前。”
枣红马才昂着头跑到并行。
半个时辰后,薄长的阳光斜斜投进道旁的树林,莳星感到了饥饿。
她宝爱地俯身拍拍马头,乌龙踏雪稍微放缓了速度,依旧撒开四蹄跑个不停,可见前一阵关在马厩里,实在委屈够了。
“星儿,歇一会儿吧。”见她脸色通红,出了不少汗,颜玦冲她大声道。
这里已经是永都远郊,林子逐渐稀少,远处可见零星村落。
橘红变得跟火一样浓艳,待焰色慢慢染就半个天际时,暮色开始侵袭。
村落上空飘起了炊烟,空气里闻得到饭香,乌龙踏雪尚不知疲倦,莳星饿得在马背上摇头晃脑到处看。
颜玦忽然策马向前,调转马头横立在路中间,拦下了鼻孔贲张的乌龙踏雪。
“星儿,咱们回去吧。”
他警告地睇向乌龙踏雪,乌龙踏雪猛地一偏脑袋,一眼也不瞅他。
莳星扯住缰绳,足尖轻点乌龙踏雪,下令它掉头。
颜玦远望城门的方向,身子在马背上颠簸,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要不先找个地方,把肚子填饱再说?”说完一边等她回话,一边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莳星饥肠辘辘,眼儿一亮,“好呀。”
颜玦提起马鞭,朝不远处的村子点了点,“咱们去那儿。”
等待会儿吃过饭,城门也关了,他嘴角微微一提。
莳星只顾着肚子,骑着马眼巴巴跟在他身畔。
暮色暗沉下来,天边只剩几笔赤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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