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林与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袁澄房里出来的,他的腿一直在打颤,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惊讶,还是心里那股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从来不是什么有什么理想的人,绝没想过这官场会清白一片。他处理过很多案子,知道这世上最深不可测的就是所谓人性,可,可他从没有这样想过他们的一国之君。
那是天子啊,是他们这等凡夫俗子根本无法企及的圣上啊,他怎么能有这样阴暗的个性呢。
林与闻想起他参加殿试时第一次见到圣上的时候,圣上就坐在龙椅上,周身气派华贵无比,像是笼着一层凡人勿近的神光,俯瞰着他们这一众学子。他那时偷偷抬起头,却正好与天颜相对,又惊又怕的时候,圣上对他笑了一下。
那时林与闻脑袋里像是一下子炸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自然是比不了三甲那些神人的,答圣上问的时候也磕磕巴巴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林与闻正是失意时候,却不料圣上没有生气,反而让玉公公把自己的试卷拿到了眼前,“你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
林与闻那时候张着嘴不知道怎么答话,但是不论是首辅大人,还是刑部上官都已经把他的名字记下来了。
若算知遇之恩,谁又能比得上圣上这一句评价呢。
林与闻身体僵硬,几乎是直接倒在床上的,黑子自然看不出林与闻心里的这些矛盾,但他知道林与闻一定是难过。
“大人,天都要亮了,您且多睡一会吧。”
林与闻眼神复杂地看着黑子,他知道自己要是同黑子说自己的想法黑子肯定也不明白,但是这件事堵在他心里真的别扭。
他怎么睡得着呢。
按袁澄的说法,圣上只是想找到这个人而已,不论什么方法,不论什么手段,只要把这个人带到圣上的面前那就足够了。
为了能把这个人押到眼前,可以编排他杀了皇妃,可以诬陷他偷了秘宝,可以让无辜百姓变成这一切的共犯。
十年苦读,只为了伺候这一位任性的主子,林与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多睡一会儿。
……
“大人,”赵典史裹着件外套来开门,“这天都没亮呢,大人可是有急事?”
“郑妃,郑妃她以前是扬州人士。”
赵典史歪头,“嗯?”
林与闻抬手晃了两下小老头的肩膀,“就是那个金钗的主人,我答应了袁少卿,要三天查到那个盗贼。”
“啊,啊,啊!”赵典史不愧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林与闻的意思,这是要从郑妃着手去查那个人啊,也对,也对,为什么别人的钗子不偷,偏偏要偷郑妃的钗子。
“大人,我把地址写给您。”赵典史迈着小碎步,引林与闻进屋,“这出了皇妃是大事,郑家在扬州也是很有名望的,”他几下写好,“您多带几个人吧。”
“会有危险?”
赵典史摇头,“这种大户人家,应是很在意排场,您事情越急,越要摆出派头来,不然他们小瞧了您,肯定会浪费些时间的。”
林与闻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就回县衙找人去。”
江都县令还从没摆过这样全套的仪仗呢,黑子站在林与闻的官轿旁边都忍不住挺起了胸膛,走得笔直端正。
路边百姓都是看热闹的,甚至有那小姑娘往林与闻的轿上撒花。
林与闻在百姓中的口碑一直极好,也不知道这位大人是懒还是怎么着,从不折腾些有的没的,除了朝廷应派的劳役以外绝不多兴土木,到了旱天粮食甚至也能拖些日子再上交,是真真正正的好官。
“都回去吧,回去吧,没什么热闹看啊。”林与闻在轿子里对着百姓挥手,这要是搁平常,林与闻怎么也要享受一下这种荣耀时刻,但他此刻是真没心思显摆自己。
“大人,我们到了。”陈嵩让人把轿子放下,自己转到轿子前,替林与闻把轿门打开。
林与闻头戴官帽,一身绿袍,胸前绣的补子针脚极细密。
郑府和赵典史说的一样,十分气派,听说这家原本就是替富贵人家看宅子的,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家最混账的弟弟似乎也混到个替宫中采买的差事。
“林大人。”郑家的小厮急急从大门里跑出来,“您怎么不递个折子就来了?”
陈嵩的面色不善,刚要说话,就被林与闻抬手的一肘子击中,“是本官想得不周了,还请通报一下你家主人。”
“不敢不敢,”小厮赶紧摇头,弯着腰做请的姿势,“请大人先到厅中等候,我家家主即刻就到。”
“大人,您看他说的什么话,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至于到要让朝廷命官递折子才能见面的程度吧?”
林与闻瞪他一眼,“说你蠢你就真要蠢到底啊,你没发现这家的气氛不对吗?”
“嗯?”
“既是皇亲国戚,这大白天的门口连两个看门的都没有这合理吗?”
陈嵩眨眨眼,“确实,”他回想了一下,“那这样说,刚才的下人的意思是他们家主其实不太想见外人的意思。”
“没错。”林与闻眯起眼,“看来郑妃的死让他们家也很难过。”
林与闻在厅里等了一会,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走了进来,他低下头就要给林与闻跪下,“参见大人。”
“别别,”林与闻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
老人惊恐地看着林与闻,“您,您不会是替宫中来传旨的吧?”
“怎么会,若我真是天子使者,进门的时候肯定就已经说明来意了。”
老人松了一大口气,“是啊,是啊,”他咽下口水,“我真是老糊涂了。”
林与闻猜他一定是郑妃的父亲,郑辰,“老人家,您已经知道郑妃去世的事情了吧。”
郑辰惊讶地看着林与闻,即使知道了一个已经知道的答案,但从林与闻的嘴里说出来,还是使他忍不住落下眼泪。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更何况是个给一族都带来荣耀的女儿。
林与闻等他情绪平稳下来,才问,“据本官所知,宫里并未发丧,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家虽然是小门小户,”郑辰被下人扶着坐到次位上,“但在芸儿那还是安排了两个自己的侍女的,芸儿出事之后她们就给我寄回密信,让我们早些做准备。”
“准备什么?”
郑辰咽下口水,垂头想了想,“自然是准备后事了。”
林与闻摇头,“不,是让你们转移细软,做好逃难的准备。”
“……大人!”
林与闻往后一仰,“本官刚进门时就觉得奇怪,这样大的宅子门口连一个洒扫的小厮都没见过实在不像样,再加上来之前我查过你们的家底,你还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孙子女,但刚才派人去问你家小厮,却说他们一齐回来家访亲去了,”他停下,看郑辰,“嫔妃自戕是大罪,极有可能连累家族,所以你就自己留下,让家里人先避祸端去了。”
“大人,”郑辰老泪纵横,“芸儿,芸儿绝不是容易轻生的人啊。”
林与闻点头,“我知道,没有人是容易轻生的,郑妃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
郑辰呆呆地看着林与闻,不知道林与闻到底来这一趟是想做什么。
“您放心,宫里是不会说郑妃是自戕的,无论实情如何,一定会说她是因病而亡的。”
这是县主告诉给林与闻的,如果真说嫔妃自戕,那天下百姓想到的第一个理由一定是被皇上苛待,那还让咱们那位仁君的脸皮往哪放呢。
“啊……是……”
“所以你现在可以给我讲讲郑妃这个人了吗?”
郑辰心下似乎安定下来,一直紧绷的神情总算有点放松,“大人,为何要了解芸儿的事情呢,她人都没了。”
“算是牵扯到一件别的案子吧,”林与闻怕郑辰多想,连忙先解释,“肯定不是说郑妃有什么过错,只是她的过往可能对本官破案至关重要。”
郑辰吸了口气,“那,那小人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大人。”
“嗯。”林与闻不知道自己是给了郑家多大的一个恩情,但看到郑辰这样配合很满意,“郑妃入宫之前,可与人有什么交际?”
“小女十三岁进的宫,”郑辰想了想,“那时还小,有交际也就是那几个一起长大的孩子而已,这样能算吗?”
林与闻想了想,“那您之前是做什么营生?”
“我就是个给主人家看宅子的,我那时的主人姓李,是京城的官宦人家,他们冬天会来扬州小住一段时间,我们就伺候他们那一个冬天。”
林与闻眨眨眼,“姓李?”
“啊啊,对了,”郑辰又想起来一件事,招呼小厮,“快去,把小姐房里那幅画拿来。”
“大人,您要说有交际,也就是元嘉二年时候,有人送了我们芸儿一幅画到我家。”
“你怎么知道是送郑妃的?”
“啊。那是因为……”
郑辰等小厮送来画就展开给林与闻看,画布很长,里面的美人提着宫灯,头上有一支南雁金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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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 1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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