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襄的墨色瞳孔被丝丝缕缕的金红色火焰缠绕,看起来有种无机质的冰冷美感。
趁着在场几人被温竹吸引住全部心神,他狠狠一闭眼,把心中升腾而起的无尽恶念压住,待发热的眼睛恢复清明,这才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软着手脚蹲下,轻轻把自己缩在焦文思身边,如一只浸泡在冰冷湖水中的蓝色妖姬般柔弱可怜。
刚刚温湖差点杀了焦文思,那种惊心动魄的恐惧让他现在全身无力,心跳快得不可思议,只能通过靠近身前这个人得到一些缓解。
但焦文思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
他无措地扶住倒下的温竹,不敢伸手去拔出对方腹部深深插着的那柄黑色匕首,生怕会加重对方的伤势,只能叫系统兑换一些丹药,颤抖着喂进温竹惨白起皮的唇中。
温竹咬着嘴唇,不肯张口,只直勾勾地望着焦文思那双完完整整继承自焦静水的眼睛,似乎隔着它看到了无数涌上来的回忆。
事实上,温竹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诡异的黑气不断地从他的七窍涌出,缓慢逸散在空气中,他的眼神也随之逐渐变得更加清明透彻。
温岳上前,只一眼便叹了口气,拍拍焦文思拱着的瘦弱脊背,虎目中含着泪水,半蹲在一旁。
温湖用的这把匕首绝非凡器,他是真的抱着要拖焦文思一起死的决心的,附在匕首上的魔毒极烈,在刺入人体的一瞬间就已经沿着百脉流经全身。
若是平时,恐怕温竹还能靠深厚的修为抵挡一时片刻,然而不久之前他才因为替焦文思疗伤而道体大损,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刻,毒性发作得更猛。
如今,已经是回天乏力了。
焦文思紧紧咬着唇,深埋着头,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温竹青色的衣衫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水渍。
温竹脸色苍白,魔气从伤口进入全身,四处肆虐破坏,让他痛苦不已,仿佛置身烈火之中。
太阿显出真身,在焦文思期盼的含泪目光中凝重摇头。
他虽然是魔器第一,但毕竟不是万能的魔神,不能控制所有魔气,此时连给温竹减轻一些痛苦也做不到。
焦文思迷茫地低下头。
像是回光返照,温竹睁开温柔的黑色眼睛,带着笑意看着他。
他已经说不大出话来,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死死咬住下唇,直咬出深深的齿痕。
没有沾染血迹的那只手挣扎着伸进里衣,摸出一个锦囊来,费尽全力递给呆呆看着自己的焦文思。
焦文思接过。
这实在是个做工十分粗糙的锦囊,白色的底料,缝合的针口歪歪扭扭,正面上绣着一双花里胡哨的杂毛鸭子,仔细看才能勉强猜出,大概是凡间定情常用的鸳鸯。
“过、过来些……”
温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股独特的温柔清澈。
焦文思闻言俯下身子,那双美艳锋利的眼睛直直对上怀中人纯澈的黑眼睛。
温竹满足地叹口气,这么一个动作牵扯到伤口,又忍不住咳出一些血沫,零星溅到焦文思白皙的脸颊上。
他眼中多了点温和的抱歉:
“文思,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你母亲……虽然她可能也不稀罕……”
焦文思握住手里的锦囊,沉默地点头。见到他应下了,温竹才仿佛放下了心中一件大事一般,含着笑意放松了沉重的眼皮子,任由意识逐渐陷入无尽的黑暗。
他已经不年轻了,加上前几日损耗的寿命,眼角已经长出了密密的纹路,但完全不损清雅高洁,反而看着更加温和博雅。
泪水顺着眼角皱纹落下,他喃喃:
“委屈你们啦……”
“对不起啊……”
尾音未落,生机已逝。
焦文思不顾血污,把脸埋进这位在最后关头不顾一切救下自己的父亲颈间,低低哀鸣,如同被猎人射中的幼鹿。
虞襄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安慰地把脸颊靠在他的背部,温热的皮肉给了他还在人间的感觉。
虞襄没有开口,温岳也没有。
两人一同陪着焦文思坐了很久。
但不管如何,医圣谷还需要继续下去。
温岳主持着下葬了温竹与温灵素,把温湖的身份告知众人,随便挑了个地方埋下了。
魔族奸细重现人间,对于内斗严重的修仙世家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为了查明真相,温岳去调查了温湖的遗物。
焦文思作为北静安堡的少堡主,为方便给北境防线带回魔族的有效信息,也跟着一起了。
温湖的房间干净整洁,打眼看去,倒是找不到什么可疑的物品,多亏虞襄祭出太阿,根据魔气,找到了一间密室。
密室隐蔽,开口在温湖的床下,上设复杂的封印。焦文思拎出魂力淬炼后专克各类结界封印的山雪,倒也相当轻松地打开了结界。
三人依次进入。
几人愣在原地。
结界内,竟摆满了温竹的画像。有十三四岁时青涩纯稚的温竹,有青年样貌意气风发的温竹,甚至连穿着大红道服满脸喜气的温竹都有。画者技艺精湛,每一笔都栩栩如生,饱蘸了浓烈的狂热爱恋。
地下更是摆满了无数陈旧的小物件,看起来大都与温竹有关,有刻着他名字的木剑,有摊开的泛黄医书笔记,甚至还有几件身量不大的青色衣衫。
可以看出,房间的主人耗费了无数精力,收集了这满满一屋子的琐碎物件。
温岳有些尴尬。
毕竟跟在他身后的是温竹的儿子和儿媳,现在看到温湖这些病态的收藏,不知道心里作何想法。
“那个,温竹确实与温湖没有私情。”
高大的汉子忍不住咳嗽一声,低低开口解释,说完这句话,憨厚黝黑的脸皮上都涌上两坨飞红。
焦文思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此时心情复杂地勉强一笑,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几人仔细翻找一番,居然真的找到了温湖与魔族的通讯往来。
原来,温湖一开始就是魔族的奸细。他的亲生母亲是个魔族最低贱的使女,是多年前大战后被魔族俘虏的人类后嗣,某个势高权重的魔族看中了她的美貌,将她占为己有。
然而,在她怀上孩子后,那魔族却嫌弃她娇嫩鲜妍的容貌不再,将她无情抛弃。
没过多久,这个可怜的女人独自生下了温湖,并在生产中孤独死去了。
温湖是个不幸的人魔混血,他没有继承到来自父亲的强大体魄,又因为与母亲相似的人类外貌,在魔族倍受欺凌,童年时期相当不好过。
直到他因为人类的外貌被选为潜入修真界的奸细。
温竹是他不幸的人生中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从没有感受过温暖善意的阴冷毒蛇很快就难以自拔地陷了进去。
他甚至在给魔族的信中恳求魔族留下温竹一条命。
焦文思看到这里,心情实在复杂万分。一身红衣的虞襄默默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细细插入他的每一个指缝,收紧,牢牢扣住焦文思的手,担忧的目光看着他。
焦文思扯出一个笑,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转头去问温岳:“那温湖潜伏了那么久,为什么突然就要去杀害谷中弟子了?甚至还冒着大风险刺杀温谷主?”
温岳浓黑的眉毛皱紧,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件。
“原先,这是在温松的房间里被搜查出来的。”他沉声说,“现在看来,估计是温湖想要陷害温松吧。
信中说,魔族已经恢复元气,他们的王将要带领魔族夺回他们的领土,因此命令早已插好的钉子去破坏如今表面平衡的局势。”
焦文思与虞襄面面相觑,知道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魔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甚至连修真界新一辈都已经不大了解这个强大疯狂的种族。只有在很老很老的前辈口中,或者那些泛黄的古籍中,才能一窥当年战争的惨烈。
焦文思抱拳:“温师叔,我与阿襄这便告辞了,好尽快向我母亲通告如今情况。”
温岳忧虑地点头:“好,我也会告知其他修仙门派,让修者提高警惕,早作准备。你俩一路小心,我就不多送了。”
知道事态急迫,温岳也没有再留焦文思与虞襄二人,目送二人离去,便长叹一口气,忙碌起来。
如今谷中当事者只剩下他温岳一人,人心涣散,弟子们私下都惊慌不已,甚至已经有不少试图叛出医圣谷,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送送焦文思二人。
焦文思和虞襄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两人回到住处收拾好行李,便出谷召出灵舟。
登上灵舟,升到半空,焦文思忍不住回头看向这群山掩映中的医圣谷。曾经的世外桃源,与世无争的医术圣地,如今也乱起来了。
天色晦暗,风雨欲来。
虞襄从船舱里低身出来,站到焦文思身边,一身红衣被猎猎高风吹动。他没有去看焦文思,只是默默站在这人身边,与他一同望向底下越来越小的医圣谷。
焦文思冲他笑笑。
不论如何,他还有母亲,还有阿襄,前路如何,都无需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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