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皎洁的明月高悬天边,纪帆抱着刚捡回来的小孩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了垃圾回收站。
垃圾回收站的大门虚掩着,门口留着一盏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灯。
小孩乌溜溜的眼睛到处乱转着,似乎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纪帆以为他害怕,摸了摸小孩的脸颊,把本就脏兮兮的小脸抹得更均匀了一些,与小孩那双无辜又澄澈的双眸对上,纪帆罕见地心虚了三秒。
他默默地收回了手,决定回去就立刻给这个小孩洗个澡,脏兮兮的,比路边的流浪猫还脏。
纪帆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垃圾回收站的铁门,老旧生锈的门轴发出了一声嘶哑难听的尖啸,在深夜里格外突兀。
回收站里的小屋立刻亮了灯,纪帆知道阿婆应该又被他吵醒了,也有可能根本没睡。
阿婆总是这样,纪帆已经强调过无数次,不需要给他留门,也不需要等他回来,可阿婆仍旧像是没听见一样我行我素。
好在现在的阿婆经过纪帆的几次劝阻,不再每次都等纪帆回来后再去睡觉,她通常会给纪帆留个虚掩着的门,再关灯睡觉。
但这回收站的铁门常年失修,每次开关都会发出难听又响亮的动静,就算是有些耳背的阿婆也能在熟睡中听见,然后被吵醒。
老年人本就觉少,被吵醒一次就很难重新入睡,纪帆经历几次后,晚回就不会走正门,而是翻墙进去,又或者在外面熬到天亮再回去。
然而今天不一样,纪帆怀里抱着个小的,再让他翻一个两米高的围墙属实是强人所难。
如此便只能走正门,总不好带着个小孩一起流落街头,熬到天亮再回去吧?
纪帆四处张望了一下,借着屋头里透出来的昏暗灯光,摸了一把竹椅子,把小孩放在上面,才冲着亮灯的屋子低低地喊了一声,“是我,帆子。”
小屋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年迈的老阿婆提着个老式手提电筒,弓着腰走出来,“帆啊,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饿不饿呐?”
老阿婆年轻时丧夫,中年又丧子,如今六十出头,看起来却比七十岁的老人更老态,如今独自经营着这个小小的垃圾回收站,同时负责着这一条街的卫生,领着政府给的补助生活。
而纪帆也是一年多前,老阿婆在桥洞里捡回来的。
纪帆五岁时娘生了重病死了,七岁的时候爹又娶了个后娘回来,至此别说吃饱饭了,每天能少挨一顿打都是幸运的。
十岁的时候,后娘和他亲爹商量着卖了他,再给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买奶粉,纪帆就开始策划着逃跑。
终于找准了一个时机,偷了鞋柜里藏起来的几十块钱,一路从城西的村子跑到了城北,成了个路边乞讨的小乞丐。
一年多以前的夏天,榕城连着下了十来天的大雨,没有一个正经住处,天天睡桥洞的纪帆生了一场大病,浑浑噩噩倒在桥洞底下,是路过扫大街的阿婆把他带去了小诊所,又给他交了挂水的钱,才让他活了下来。
从那以后纪帆就不乞讨了,他在乞讨的时候和差不多年纪的小混混学着电视剧那样拜把子,又学了几招小偷小摸,开始靠‘化缘’为生。
只是万事开头难,他刚开始‘化缘’的那段时间经常被‘施主’抓个正着,遇上好心一点的,只是把东西收回去,再骂他一顿,遇到脾气暴躁一点的,就会叫上好几个人,把他按在街头狠狠揍一顿,将他打得鼻青脸肿后啐口痰离开。
老阿婆撞见过几次,后来纪帆蹲在路边观察肥羊的时候,老阿婆就会凑巧路过,有时候会给他一个馒头,有时候又会塞给他几颗糖。
纪帆来者不拒,却也记得老阿婆的好,偶尔这条街的小混混跑去垃圾回收站收保护费的时候,纪帆就会冲出来,狠狠揍一顿这些小混混。
纪帆年纪小,打人的力气可不小,他又像是个不要命的小狼崽,逮住谁口脚并用秉持着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干服对方,最严重一次他硬生生咬下成年混混胳膊上一块肉,又给对方脑袋开了瓢,差点没闹出人命。
他自己也差点进了少管所,最后因为年龄未满十四岁又给放了出来,一战成名。
这条街上的混混大多都知道最好不要来惹这个小垃圾回收站的阿婆,不然就会有一个不怕死的狗崽子拼了命都要来搞你。
最关键是人家还未满十四岁,杀人都不需要偿命的。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至少没人愿意担着生命危险惹这个疯狗,小垃圾回收站也成了这条街少数几个不会经常被勒索保护费的地方了。
后来一老一少相处久了,也养成了默契,老阿婆始终会为纪帆在家中留一道门一盏灯,而纪帆也会默默清理阿婆周边潜在的危险。
虽然没有正式的名分,纪帆也依旧像是一只流浪狗一样到处流浪,只是偶尔回来看看老阿婆,但这个小垃圾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他的家了。
总归是个暴雨天的避风港。
老阿婆提着手电筒,对着院子里的纪帆照了照,确定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斗殴痕迹,放下心来,转而却看见被纪帆安置在竹板凳上的小孩,吓了一跳。
“帆啊,这是?”
老阿婆颤巍巍走上来,看见小孩脸上黑一块灰一块,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攥着衣袖就要给小孩把脸擦干净。
“阿婆,脏。”纪帆拦住了老阿婆的动作,他重新抱起小孩,“刚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腥臭的很,我直接给他洗一洗。”
说着纪帆一手抱着小孩,另一手扛起那张竹板凳,拐了个弯进了厕所。
小垃圾回收站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除了老阿婆平日里睡觉的屋子,还有一个兼淋浴间的厕所,里面是社区给安装的抽水马桶和新式管道,接的还是自来水,比有些住在城里还要去挑井水洗用方便多了。
就是没有热水器,那玩意贵,老阿婆不舍得买,社区也不会什么都给买好,平日里老阿婆洗漱都是用外面的灶炉子烧上两壶开水,倒在桶里兑上冷水,拎到厕所里擦洗。
最后剩下的水用来冲身体也可以,冲马桶也可以。
捡到小孩的兴奋劲过去了,纪帆又开始嫌弃小孩身上脏了。
小孩不知道在垃圾堆里碰到什么了,身上一股酸臭味,还带着些焦糊味道,闻着呛鼻。
他把小孩放在了淋浴间,又给人按在了竹板凳上,“坐好了,我去烧水给你洗澡,听懂了吗?不许乱跑!”
纪帆点了点小孩的鼻尖,小傻子茫然地看着他,没有反应更没有回答。
见他暂且还算听话,纪帆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小孩始终乖巧地坐着,纪帆这才放心地准备退出去烧水给这个小脏猫涮一涮。
结果他才刚刚退出厕所,里面就传出一声巨响,纪帆又冲了回去,发现刚刚还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的小傻子摔在了地上,而竹板凳倒在了一边,像是小孩站起来不小心被板凳绊倒了。
纪帆短暂地无言了几秒,他迟疑地看着摔在地上的小孩:“你……连走路都不会?”
真的有这么笨吗?看起来也有五六岁了啊?
纪帆皱了皱眉,他想去烧水,但刚捡回来的小孩似乎离不开人,他只是离开几秒钟,这小孩就摔在了地上,估摸着是要找他。
纪帆想了想,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小孩黏他的事实,又干脆地把他从地上抱起,“走,我抱着你去烧水。”
走到小厨房却发现老阿婆已经在烧水了,两个炉子都点这火,大号烧水壶放在灶台上,发出汽笛一样的呜呜声。
见到纪帆过来,老阿婆又从橱柜里摸出一包线面,又问了一句,“饿不饿呐,婆给你你们煮碗面吃。”
纪帆自己不饿,但他伸手摸了摸怀中小孩的肚子,瘪瘪的,一看就是饿的。
“给他煮一点吧,等我给他洗完澡出来吃。”
老阿婆点点头,却并没有把那一看就是两人份的线面放回去,把煮线面的小锅从橱柜里拿出来,老阿婆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又看向那个脏兮兮的小孩。
“这孩子以后跟着你?”
都相处了一年多了,老阿婆也知道纪帆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小偷小摸,打架斗殴那都是因为没爹没娘害的,但凡谁家有个明事理的父母,也不至于让孩子流落街头当个坑蒙拐骗的小混混。
但纪帆这孩子本性是好的,偷钱也不会偷那些困难人家的,更不可能去把人家家里的孩子偷出来,只可能是遇上什么事情了,才把人家孩子捡回来。
“啊……”纪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乖巧环着他脖子的小孩,“对,这是我弟弟,以后跟着我。”
“弟弟?”老阿婆脸上闪过惊讶,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纪帆还有亲人,她来回在纪帆和捡来的小孩脸上睃巡,也看不出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和纪帆有哪里想象的。
老阿婆本还想说些什么,烧水壶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尖锐的哨声,水烧开了。
纪帆怕烫着小孩,将小孩暂时放在一边的饭桌上,三两下就提着烧好的水灌入热水瓶,两个烧水壶灌满了三个热水瓶,他又一手一个,来回两趟把热水瓶和洗澡兑水的桶搬进了厕所,全程不过短短几分钟,干活格外麻利。
把冷水兑好,纪帆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回来,把乖巧坐在木桌子上的小孩抱走,让老阿婆原本要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嘴里。
她看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开始给这兄弟两煮起了线面。
橱柜里还有没喝完的排骨汤,刚好用来做线面的汤底,虽然根本没有几块排骨,汤都显得有几分清淡。
没关系,再加一点新鲜香菇,等排骨汤煮沸后,将线面下锅。
老阿婆拿了足足两人份的线面,那孩子看起来吃不完一人份没关系,正处于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纪帆能够轻松解决,不会有任何负担。
锅里煮着兄弟两的夜宵,老阿婆对着咕噜噜沸腾的锅发了会呆,听着从厕所传来的淅淅沥沥水声,她擦了擦手,蹒跚地走向屋内,将衣柜底下的箱子打开,把里面的衣服一点点搬出来,最后才摸出几件打着补丁,却被洗得干干净净放起来的孩童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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