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的雨潮穿过青灰的雾霭,朝着陈熹的双瞳刺去。青苔在下水道的石缝再次泛滥,那些被凌迟下的肉块争先恐后地从她记忆里生长,填补着虚无的时空。她像一尾濒死的游鱼,追赶着回溯带来的痛苦,本能地用指节扣住咽喉。
日积月累到惊惧的呕吐感又在拧她的肠胃了,但她别无他法。薄氧堪堪倒流进喉管,急切到窒息的频率听起来似是哽咽。
“怎么了,小熹?”
罪魁祸首一无所知,温柔的声音像落地就会融化的雪花,美好到令陈熹萌生出一丝苦恨。
浮动的精魂顺着这缕蛛丝寻到自己的落脚点,青苔裹挟着皮肤包裹过早已腐烂的肉糜,将日思夜想的人推到自己的面前。
陈熹扑了过去,天地颠倒了一圈,任碎石沙砾饥饿地剥开彼此的肩胛。身体的惊惧还是心灵的苦恨在此刻都已顾不上,只知道腥热的水滴倒悬在自己的睫羽,混在这雨幕里凝成了陈时眼角的一颗小痣。
“陈时,陈时,陈时…”
来自未来的陈熹不习惯唤眼前人为‘哥哥’。
唤哥哥实在太痛了,迟迟落不到那个温暖的巢穴,只会一遍遍提醒她的失去。于是二十年光景里她将陈时二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催促自己只要再抵达几个没有他的未来,就能掌握回溯技术。
她总能再一次见到他,就像此时此刻。
“…”陈时在这个称呼中错愕,指尖小心翼翼划过少女眉眼,将那片淋漓抹去,按回自己胸口,“是做噩梦了吗…,别怕,小熹,哥哥在这儿。”
“嗯…”陈熹应了一声,思绪不再清晰。他的呼唤将她软成一洼盆地,面颊紧贴着微微凸起的肋骨,久违的暖,缠缠绵绵。
“我做了噩梦。”
“不过还好,那只是个噩梦。”
缓缓吐息中,决意将那二十年的等待都在这个怀抱里释放做悬浮在空中的微粒。
陈时的双臂恰时收紧,让她感知到这份时空的坚实,就像在肯定她的选择,正在进行着的时间才是唯一的真实。
“那吃点东西吧,哥哥去给你找点吃的。”
“哈…”陈熹笑了一下,仿佛水果糖触碰到瓶壁弹回的脆响,在这个正在崩坍的世界里显得十分突兀。
“好啊,哥哥,我想喝汽——,甜水。”
自从实验室出来,一开始还能寻到些店铺,后来那些楼宇都躺在了脚下,他们就失去了固定的营养供给。想要找到食物并不容易,有时需要在废墟里挖,有时需要在别人手里抢。
轻易的陈时不愿意与难民营起冲突,尽管他们的身体比这群普通人类更坚韧,但实验室的一切都令他深深忌惮着人类。
“行。”他爬起来。
陈熹紧跟在陈时身边,攀寻过焦土,隐约听到呼救声自一角传来,很快就只剩破碎的音节。谁也没有好奇地去看。
她知道那是什么,正如陈时为什么忌惮人类。一旦失去秩序的束缚,人这种生物与变异种也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丑恶,好像之前的一切礼义廉耻都只是一层妆点。
弱者试图投靠强者能贡献的只有一身肉脂,被豢养在圈内,在饥饿与危险逼近前被使用,在饥饿与危险逼近时被食用。至于不愿意投靠的,将成为一种不再有条件限制就能获得的资源,被肆意掠夺。
陈熹捡起片马口铁藏在掌心,上面还残留着酱汁的香气。那道纤细的身影在视线里弯下去,钢筋混凝土将伤口磨得溃烂。
角处的人饱餐了一顿,准备囤积新的羔羊。
陈熹记得,那个女Alpha的裤子都还没提上,红白相间的粘稠物被雨水稀释后仍残留着痕色。那时她也是惊醒,在污秽的词句里陈时抱着她狂奔。
她呕了陈时一身,陈时没嫌弃,只嫌腺体会招惹麻烦,便用罐头封口的铁片剜入后颈,大病一场。
胶底碾过碎石,细碎的杂音像从旧电视里传出的雪花点。
近了,越来越近。
“哥哥,我觉得你挖得不对,这块,这块下面,试试好不好?”
陈熹央着陈时,指向一旁。
更大,更沉,几乎不是陈时能办到的石块。
“呼…,好,哥哥看看。”陈时粗喘着,于是真的转身去挪。
陈熹悄悄后退,匿入残壁。
一切都要赶在陈时抬头之前,他什么都不用知道,也不必去看。
这是陈熹擅自做下的决定。
她想忘,但沉疴依旧流动在她的血管,控制着她,必须将它们抽做绵密的细丝,将陈时裹起来。
模糊的面目因重叠而清晰,腥臭气钻入鼻腔,刺激着Alpha的神经。他们存留着浓重的兽性,对领地先天拥有狂热的占有欲。
女Alpha的脚步被截停,朝脚下啐出一口浓痰。充满轻蔑的调侃来自餍足后的闲情,“噢?看来,我是闯入你的地盘了?哈哈哈…,小家伙,别那么紧张,跟乌眼鸡似的。”
“从昨儿个我就注意到你俩,啧啧啧,真可怜啊,孤零零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变异种吃掉。”
“不过好在你遇到我了。”她掰弄着手指比划,“我呢,没别的爱好,就两样,喜欢当人老母,喜欢弄omega。你看,与其这么胆颤心惊,不如把那个omega孝敬给妈,妈保证,只要你听话,以后少不了你的骨头啃。”
陈熹耳尖微动。可以相融的血勾连着彼此的心脏,数着彼此的呼吸。她猜想,这一秒的陈时正紧咬后齿咯咯作响,下一秒的陈时就该要苦恼地跟她道歉。
女Alpha还在说,“如果你实在舍不得,一起玩也不是不行,这做母女嘛,还不是好商量?”
走位在脑海里成型的瞬间脚尖起跃,如果这具身体也来自二十年后,陈熹能做得更快。
薄韧的肌肤凸起狰狞的筋骨,冰凉的铁片自女Alpha的颈后绕过。待她察觉,已被那只手死死钳住了发根,一动不能动地直视向灰蒙的墙,眼睁睁地瞧它染作殷红。
尖叫同喉管一并切断,被血淹没得一干二净。
“小熹!”
“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不说一声就乱跑,吓死哥哥了知不知道?”
陈时焦灼地跑过废墟,那拥抱恨不得吞去所有罅隙,将她融回自己第三根胸肋。
“对不起哥哥,我想着那边没看过,就去翻了翻。”
陈熹将脑袋抵在陈时的颈间,鼻尖不经意地蹭过那处透着胭粉的腺体,伏作乖顺。
到底比计划慢了些。虽说可以正面解决那个女Alpha,可这样的话难免喷溅到自己身上,洗手也废了点时间。
“别生气,我不喝甜水了,吃什么都行…。不,我不吃了,哥哥要是还生气,那我什么都不吃了。”她娇声卖痴,软着调子叫人牙酸。
“怎么能不吃呢。”陈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已经融化的巧克力,“一会儿哥哥再接着找甜水,你先吃点这个吧。”
陈熹眼里根本没有食物,她将巧克力随手塞进口袋,强制地将指节一寸一寸插进陈时的指缝,紧紧契合,密不可分。
“那哥哥原谅我了吗?”
陈时的心绪掌控着她全部的神经,她没有办法不在意。所以讨好也是原始的,仿佛还在培育仓里的模样,共同栖息在那团水液里,一条共脐拴着彼此哪儿也不能去,要贴着,用湿热的唇触碰对方。
自然而然地,她小心翼翼叼起他手背上的一层皮肉,舌尖慢吞吞蠕动过上面的纹理。
血点氲成一片红痕,陈熹还想再向下去,在他身上重塑那条脐带,那是剪断了共脐的代价,亲密就总得伴随痛意佐证。
“我没有生气,更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事,小熹,哥哥是害怕。” 他的身躯隐晦地震颤,“别再离开我。”
陈熹就又笑了。
她最想说的话从陈时的嘴巴里蹦了出来。可是,她怎么会离开呢?她不会离开的,她恨不得和他一块躺进那拢火里,掺成不分彼此的雪,像两块在榨汁机里融合的苹果,用唾液做血肉的粘合剂,大口大口吞咽下去。
然后,就让他将她灼出一个血洞,一块化下去,化成肉糜,血浆,一滩细胞,他们就又回到最初了,回到那狭窄的细胞培养瓶里。
“我听你的,陈时。”她又不自觉地唤了他的名字,“你也要听我的。”
“像我不会离开你那样,永远,永远,永远,别离开我。”
巧克力填补不了她的胃,她想她会一直饥肠辘辘。除非,用他的皮,他的肉,他的骨,他的五脏六腑;除非,用他的眼,他的泪,他的魂,他的七情六欲,才能填满她每一处罅隙。
亲吻是一种食欲,她碾转过后,轻轻地舔了舔。
陈时回答,“当然,我会听话。”
两人分吃下那条已成糨糊的巧克力,将塑料薄膜丢弃,再次将彼此的手指连结成扣,亦步亦趋,穿梭着雨潮向远方寻找新的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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