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回到北京,国庆周已经过完了。
刘哥到机场接的我,接到我的时候,问了我家里的事情。
跟我猜想的没有太大出入,带走许无咎的是章容容,进我家开煤气的是伪装成修理工人的章容容她爸。他们原定计划是用许无咎的命,勒索我一笔钱。
因为父女俩都没有我的联系方式,所以就给许无咎外公发消息,告诉李书琴她爸孩子在他们手上,想要救回去,得找我出面。
章容容书没有读出来,老章以前是个农民,后来在县城开麻将馆起的家,所以他们都不懂,现在的社会,科技已经发展成啥子样。一条让我出面的短消息,就能让他们被找到。
警方根据手机卡卫星信号定位,摸出他们藏身地点,人都没有出县城范围,就躲在老章老家乡下的旧宅子。
我坐着警车去的,听到警车的鸣笛声,章容容先慌了,二话不说从堂屋里把许无咎往外送,结果老章在她身后一棍子把人打翻过去,骂他闺女吃里扒外,我隔着大概五米远,和周围的警察一起,站那被风雨打得残破不足一米高的土院墙前,看到章容容倒下去,用口型给我说话。
她说:有□□。
章容容她爸刚出狱的时候其实已经洗心革面,对过去的事情释怀了大半,许世昌卷走他的钱,他把我妈打到重伤,两边怎么都该算清账。
等他回屋,才晓得他老婆跟人跑了,音讯全无,他的女儿毁容,在一家餐厅后厨帮人洗盘子。
父女两个一见面,先抱头痛哭,哭完过后,又因为已经经历了风风雨雨吧,当时可能就是相互有了慰藉,对好好过日子还有盼头,没打算再找到我家。
而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那门子邪性,你在泥潭里滚得满头包,终于挣扎摸到岸边,奋力爬上去以为能喘一口气了,结果岸上全是财狼虎豹。
小地方不好讨生活,坐过牢的人,毁过容的姑娘,在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口口相传的环境下,自然逃不过另类的眼光。
那是瞧不起,是闲言碎语,是成见和排斥,就算没有多大的敌意,也不愿意为伍凑近。
没钱,没其他本事,坐了几年牢出来的老章,已经完全和社会脱节,刚开始还能找点体力活干,后来一次次被老板得知过往的劣迹然后辞退,人就容易变得偏激,还敏感易怒。
章容容从被毁容之后,安稳过一阵,彼时还能耐着性子哄老章,开导老章,就让老章在家呆着,用她自己洗盘子的微薄工资紧巴巴过日子,虽然难了点,起初也能撑一撑。
她每天去上班,打工的餐馆做夜宵,烧烤摊结束打烊都凌晨一两点了,再到家都是后半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倒头就睡,睡醒第二天又接着去。老章心疼她,后来就骑二手自行车去接她下班,直到有碎嘴的人看到,把她爸坐过牢的事情捅到餐馆老板那里,章容容的工作也丢了。
她丢工作那一天,餐馆老板让她打包了很多菜,还送了一瓶半斤装的歪嘴儿,人要辞退,面子上也想要过得去,她回到家,把事情和老章说了,老章就此崩溃,再看不到任何生活的希望,父女两个在房租到期的出租屋吃最后一餐饭,喝着酒忆往昔,把过去的事情翻出来念叨一遍,想起跟我家结下的梁子。
章容容在县城里独自生活那些日子,东一句西一句,倒是听到不少我家的事情,不仅知道我妈改嫁,我家买房,许无咎认回了外公外婆在上学,还知道我在外头找了份好工作,逢年过节风风光光回县城。
两边一对比,那恨意就跟着酒精一起窜上头,像三伏天高悬在天上的太阳,刺挠着烧红心脏,把人从里到外都烤焦,黑得找不到一块好皮。
三年。
从老章出狱到父女两个联手作案,这个社会只用三年,就又把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普通人家送上绝路。
我心里唏嘘。
贫穷和无知都是癌症,会在人的心里恶性滋长,扩散传播。
龚叔县城的工作每个月有固定工资,加上他之前交给我婆的存折,和我陆陆续续攒的钱,再遇到急需用钱的事,经济上也不那么焦了,警方依法逮捕老章,章容容送到医院救治,我去问我妈要我的那张银行卡,她也没说啥子,避开我婆,偷偷把卡给了我。
我拿着卡,问我妈为啥都不说我。
她说:“许刻,你真的长大了,你决定就好。”
事教人长大。
章容容愧疚许无咎喊的那一声声干妈,愧疚于她拿着她曾经和李书琴合照的大头贴骗到的干儿子,在看到老章埋□□的那时候,她就已经后悔了。
人都是会长大的。
也许是在昨天。
也许是在今天。
也许是在明天。
那一天,过着过着,它就悄悄来了。
-
我回到岗位,把车停在公寓楼下,等着唐南出单元楼,心里猛一咯噔。才几天没见,他整个人看上去咋个像被霜打蔫了一样,死气沉沉。
十月份的晨光不晃眼,几个台阶几步路,我把后排的车门替他拉开,他就像看不见我,自己拉开副驾驶门坐进去了。
送他去学校。
路上,他先开口。
“家里的事儿都办好了?”
“办好了。”
“小朋友没伤着吧?”
“毫发无损。”
“哈哈。”
他轻快笑了两声,我侧目瞄见他微扬的唇角,一扫刚才见他时他身上透出来的那股子阴霾,让我恍然以为先前看到他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是我无端产生的幻觉。
我问他:“您笑什么?”
他说:“有长进。”
我被哽住,不晓得这话是不是夸的意思,但绝对不想再偷瞄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撒欢跳得狂,脸上越来越烫。
他比我还小两岁,细细回想这几年,哪次遇到事,他都比我强太多。
我觉得臊得慌。
唐南和陈家少爷因为创业原因,应酬变多,几乎天天有局,连续接人半个月后,某天晚上,两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陈家少爷钻进后排躺了尸,唐南摇摇晃晃要坐副驾,我扶着他坐进去,他突然拽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往他面前拉近。
我的脑门子差点撞到车,紧急情况下紧急反应,我俯身躲过撞头,人就险些砸到他怀里,一手还被他拽着手腕,另一只手捏成拳头,撑在他腿旁边,将皮质座椅摁进去一个坑。
他迷蒙着那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扁着嘴角,轻轻地、急促地,呼吸。
距离太近,我呆杵着,一下子不敢动。
安静不过两秒钟。
他的另一只手伸到了我的脖颈后面,虚虚挂着,往上支起了肩,温热的呼吸几乎贴着我的耳廓擦过去。
“我想你。”
“……”
短短三个字,我整个人都要煮熟。
我僵成一座石雕,不能动弹,生怕一动弹,那三个字就震落一身石雕的灰,簌簌地跌个不停。
他就在我身下,衬衣领口松开了些,泛红的锁骨被车内的顶灯裹得隐隐约约,他胸膛起伏,薄薄的肌肉线条延伸至精瘦的窄腰,再往下,衬衣下摆还服服帖帖收紧深色西裤里,没被刚才的动作撼动丝毫。
独属于他的气息,从我身下往上扑,飞快占领我所有嗅觉,极强的攻略性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很快又淡掉,然后消失。
他缩回肩,偏头靠在座椅背上,拽着我的那只手同时卸下了力,还拽着,只是不紧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被拉开,我的脑子是懵的,里面一团浆糊。
他闭上眼睛,片刻,用苦涩的声音说:“星星。”
听上去竟然有点委屈的意味。
心底所有的旖旎被这个名字击穿,连一点涟漪都不剩。
我往后退,夜风从耳朵灌进脑,彻底清醒。
他的手已经松开了,我恢复了自由。
谈恋爱到底会不会改变一个人?
晚夜的星最闪亮。
他那样叫程营。
我听过。
其实我早就应该很清楚了,当他收起玩世不恭,就是收敛爪牙,认了真。我为啥子还会因为一个醉酒无意识的举动,就乱了所有阵脚,为个啥子。
把喝醉的公子少爷们平安送回公寓,就没得我啥子事情了。
关上公寓门,我自嘲地笑了笑。
明天,他们睡醒,接着忙活朝气蓬勃的大学生创业,今晚发生的小插曲,谁都不会想起来,甚至不会在记忆里留得有痕迹。
只有我,只大两岁,同样二十出头,最该有活力的年纪,染了满身的暮气。
人不能太闲。
太闲就容易想很多虚无缥缈的事。
半个月的夜班接人,想过不止一次唐南为啥子最近都没有去找程营。是因为学业创业两头忙太忙,还是因为唐南新鲜感过去不想陪未成年清汤寡水禁荤戒腥了,又或者是他们之间出了啥子问题闹掰了。
完全忘记我想这些事啥子用都没得,就算他们两个掰了,也没得我啥子事,唐南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围着他转的那些热闹。
但我还是难受。
像吃了一口苍蝇,恶心到难受。
浑浑噩噩回出租屋,洗漱完躺床上,睡不着,翻身起来打开衣柜中间带锁的夹层,伸手进去摸了摸深藏其中的秘密,然后告诉自己,活该。
真他妈的活该啊。
“我想你”,无论在啥子情景下,都不可能是他对我说的。
真活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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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 活在泥泞里的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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