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一声脆响,茶杯摔在地上,洇出一片潮湿。
此刻正值下朝,虞家父子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就坐在了正厅。
“赐婚?不是才刚从岭南回来,皇上怎么会急着给你赐婚呢?”
打破茶杯的是虞骁的母亲,当朝镇国大将军的夫人。
听见母亲问话,虞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虞母着急便又问道:“赐婚的是哪家姑娘?家世如何?”
虞父见儿子不语,回答到:“苏尔图部族的公主,苏尔图雅。”
“苏尔图?那不是草原蛮夷?”
“夫人!”虞父赶忙打断夫人,“苏尔图部族乃草原第一大部族,与我朝一向交好,此次赐婚是我们高攀,断不可以蛮夷称之。”
“可……”虞母欲言又止。
没空管夫人,虞父现下更担心的是皇上的心思。
苏尔图势力不容小觑,此番赐婚一旦事成,他这个镇国大将军所辖南北军将如虎添翼。
然而自古将军最忌功高震主,虞家世代功勋,已是如履薄冰。现下皇上刚登基,此时赐婚只怕拉拢是假,捧杀是真。就算皇上无意于此,他们也得更加谨慎。
如今虞骁虽还未承袭将军职务,但自十九岁便跟随他南北征战,五年过去不说战功赫赫,也算立下汗马功劳,独自领兵是迟早的事,此次赐婚可以说断了他前进的路。
若说虞骁志不在此便也罢了,偏偏他又是难得的将才。
思及此,他长叹一口气。
见夫君愁眉不展,虞母抓着丈夫的袖袍问道:“老爷,莫不是这事有蹊跷?”
虞父拍了拍夫人的手,看向年轻但已初具锋芒的儿子,以虞骁的心智,他所想之事无需明说。
迎着父亲的目光,虞骁目光流转,开口道:“母亲不必担心,既是陛下赐婚,您只管准备便是。”
赐婚于他而言,不过是把人娶进来供养着罢了,只是今早陛下宣旨赐婚,下朝后又单独留他问话,言语间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他不得不在意。
早朝后,御书房。
“虞骁,我还道你是一心向武,无心儿女私情,想不到你也是那处处留情的风流人物。”煊和帝随手掀开衣袍坐下,端起茶盏,神色莫测。
“臣惶恐,不知皇上何出此言。”虞骁向前拱手奏询。
煊和帝名讳景睿昭,刚登基不到六个月,朝中各臣还在揣摩这位新帝的行事作风,乍一听这话,虞骁也拿不准新帝的意思。
“你随父南征北战,朕竟不知你与苏尔图的公主暗通款曲,还是说你早有勾结不臣之心?”煊和帝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语气间颇有责问之意。
虞骁提袍跪下请罪,语气却十分镇定。
“皇上,苏尔图于我朝西北,两国向来和平,臣随父所至多是战事频发之地,更是从未到过苏尔图,更别说与苏尔图的公主相识,还请陛下明鉴。”
煊和帝冷哼一声,“这么说,你从未见过苏尔图雅?”
“从未见过。”
“这便奇怪了,你既没有见过她,苏尔图哈丹作何非要你做他女婿。”
不怪煊和帝多心,一个将来可能会掌管南北禁军,一个是草原大部族,若他们联手,他这皇帝的位子岌岌可危,煊国也成他人囊中之物,他怎能不防。
虞骁听闻此言,微微皱了皱眉头。
陛下的意思,这桩赐婚是苏尔图可汗所求?可他的确从未见过见过苏尔图部族的人,此事还多有蹊跷。
思及此,虞骁开口请旨到:“陛下,此事交由臣处理,定然将真相查出。”
“不必,”煊和帝打断,说道:“婚期还有不到半年,你且好好准备着,既成了苏尔图的女婿,我可不能让哈丹说朕故意给你安排军务,不让你们两夫妻团聚,往后军中事务你便不必费心太多了。”
虞骁袖袍下的手猛然握紧,陛下语气缓和,但其中深意他却心知肚明,将来他怕是只能做个闲职,再无仕途上的可能。
“臣,遵旨。”
从宫门出来,虞骁心中却是有了其他计较。
看来此番赐婚并非皇上主动拉拢苏尔图部族,对他们将军府也并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反而是苏尔图主动所求,只是不知这主动求来的联姻背后是否另有谋算。
若是弄清楚苏尔图的意图,从而阻止联姻,此事或许还有转圜。
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京师,碎了一地少女怀春的心。
午间,京中最大酒楼醉仙阁内,正说着最近这桩大事。
“听说啊,赐婚是苏尔图的公主主动求来的,哪有女子这般行事的,真是荒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虞小将军走南闯北,说不定早就跟人家公主……人家这才进京讨个说法。”
众人对这种猜测嘘声一片。
“别胡说了,虞小将军洁身自好,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看就是那妖女蛊惑人心!”群众中不乏有对虞骁十分崇敬的,忍不住出言反驳道。
“切,听说那公主长得貌若天仙,真当他虞骁是圣人,绝色在前也能坐怀不乱?”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平静而无聊的日子正需要些谈资打发,地听着这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完全没注意有两位身着异装的女子进来,亦坐在下方聚精会神地听着,两女子身着一红一蓝,正是苏尔图的服饰打扮。
“要我说啊,虞骁被个女人拿捏逼迫,属实贻笑大方。”哄笑过后,那声音继续道。
原本只听着的红衣女子,此时站起身来,“阁下言下之意是瞧不起女人?”
听到女子出声,众人看将过来,目及女子面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那人见女子站出来,满不在乎,“自古男尊女卑,女人就该自持,哪能如此放浪?”
话音一落,众人脸色各异,有频频点头表达赞同的,也有微微皱眉,觉得这话太过刺耳的。
“我倒是不知,阁下竟是从袴衣下出生,那自是不必瞧得起女人了。”
中原男子多着袴衣,女子则是罗裙,女子这样说是嘲笑男子有爹生没娘养了。
此话一出,众人忍不住窃笑。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边疆蛮子,没一点女人样,怪不得你们公主还得跑到中原来求人家娶!”
“你说什么!”另一个蓝衣女子闻言上前,一把将男子衣领拽起,从桌边掼到地上。
众人见打了起来,胆小的见势不妙从门边溜了出去,剩下胆大的躲在一旁远远看了起来。
楼下乱作一团,丝毫不知他们编排的主角之一正在楼上坐着。
“哈哈哈,虞骁你也有今天!”李书澜的笑声简直快穿透门板传到楼下去,他这位好友向来对风月之事敬谢不敏,如今成了京中的一大韵事主角,让他怎能不拿他取乐。
虞骁无奈,斜了一眼好友,李书澜的母亲是当今皇上的姐姐,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到底还是有些血缘。
“你若是有良心,就替我想想对策。”面对好友,虞骁不像在军中那般严肃,透露出些许少年人的模样。
“还有什么对策,娶了便是,都说那公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占了大便宜。”李书澜斜斜倚在桌边,伸手倒了杯酒就往嘴边凑去。
“这便宜给你要不要?”虞骁也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咳,咳咳。”李书澜呛住,手自桌边撑起身子,终于是坐正了,讪讪说道:“人家公主看上的是你,我,我怎么要。”
对普通人来说这公主是个香饽饽,娶了就腾达飞黄,可对李书澜和虞骁他们这样的显门望族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李书澜不再取笑,“天子赐婚,你还想抗旨不尊不成?除非你踏平苏尔图,苏尔图都不存在了,赐婚当然就不作数了……”
正说到这,屋外一声娇喝打断了屋内的谈话。
虞骁与李书澜对视一眼,拉开了雅间的小窗向楼下看去。
醉仙阁的桌子是胡桃实木做的,分量不轻,此时正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同样四脚朝天的还有位男子,此时正捂着腿哀嚎。
李书澜叫来店家跑堂,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跑堂一五一十地交代,李书澜闻言冷哼一声看向楼下倒地的男子,“那人是尚书夫人家的弟弟齐斌,在礼部任个小官,平日做事潦草塞责,尽爱编排些谣言诽谤,懒得理他罢了,这下吃了苦头了。”
虞骁见状挑了挑眉,看向背对着他们的两个姑娘,与中原女子多着宽大的颜色苏雅的襦裙不同,两女子衣饰鲜艳,皮革制的腰带掐出一把细腰,若不是红衣女子一只脚正踏在那男子身上,众人定是要近距离欣赏一番这幅美人图。
看女子的装扮便知是苏尔图的人,侮辱人家公主,难怪乎会被人打。
“你今日若是不改口,姑奶奶便折了你这两条腿!”女子边说复边用力踩着齐斌的腿,看样子真是不踩断不罢休,果然齐斌又发出哀嚎。
一旁李书澜见状,仿佛被踩的人是他,忍不住呲牙咧嘴。
“虽说齐斌出言不逊在先,真要踩断他的腿,尚书府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这两位苏尔图的姑娘恐怕不能善了。”
“那便去看看。”虞骁漫不经心地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李书澜一愣,平日虞骁最不爱管闲事,今日这么干脆,真是因为成了苏尔图的准女婿?
仔细一想便知不可能。
他这位好友长着一副玉润冰清的脸,实则内里乖僻邪谬,睚眦必报,否则也不可能在南北军中有玉面罗刹的诨名,此时下楼定有好戏看。
李书澜眼神一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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