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一早,叶逢昭便起身梳洗,窗外晨光微曦,露气未散,带着夏日清晨凉爽。
近日腾芳院一直安静,叶逢瑾自自己及笄礼后便染了风寒,这几日几乎未曾出门。倒也好,省去不少麻烦。
叶逢昭本以为自己归京后,方含英母女会百般试探刁难,谁曾想未曾过上几招,对方便先行退下阵来,让她这几日反倒落得清净。
不知为何,她今日心情大好,连扫近日来的阴霾。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水绿色的儒裙衬得肌肤莹白如雪,眉目如画,加上她身形高挑,简直水灵灵的美人。
阿棠立在一旁,细细打量了片刻,忍不住道:“娘子今日这身打扮,真是好看。”
叶逢昭被夸后眉眼微弯:“我有哪日是不好看的,不过这场宫宴,盛装反而惹人注目,合该清雅一些。”她说着,伸手拿起匣中的玉簪,插入发间。
宫中马车便已等候在尚书府外,车身雕纹精致,车帘垂着缎制流苏,十分华丽,宦官站在马车前:“叶娘子,车已备好,请随我们进宫赴宴。”
“有劳公公了。”
阿棠跟着叶逢昭上去,却被拦下。
叶逢昭不解问道:“公公,我的侍女不可以去吗?”
宦官皮笑肉不笑:“娘子恐怕有所不知,今日宫中设宴,贵人们多有不便,宴席只请娘子一人,旁人无法随行。”
叶逢昭眉眼微挑,声音轻柔却透着一丝冷意:“无法随行?我从未听闻宫宴会如此讲究,竟要宾客独自入宫?”
“规矩就是规矩。”宦官不卑不亢,笑意不减,“宫中事务繁多,还请娘子莫要为难咱家。”
阿棠上前一步,面色沉稳,在叶逢昭耳边低声道:“娘子,若不妥,我偷偷跟着。
叶逢昭抬手止住她的动作,目光微转,忽然笑了笑:“无妨,一场宫宴而已,不至于有什么事。”
她转身对阿棠道:“等我回来。”
阿棠目光微沉,点头示意。
叶逢昭靠在车厢一侧,撩起车帘,目光落在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心思却已飘得很远。
这是她第二次入宫,然而今日的宴席不同于往日——霍太后是否会出席?她该如何借此机会接触霍家人?
思索间,马车已驶入皇城。
马车停稳,叶逢昭缓步下车,随即被女官引向太极殿。殿前早已列队等候的宦官与宫女恭敬地分立两旁,目光低垂,动作规整。帘幕被人掀开,
而殿内已聚集了不少世家娘子,她们身着华丽的锦衣罗裙,簇拥在一处,三五成群地交谈。她们面前的桌上放满了香茶、时令果品,以及各色绣线、织物。
叶逢昭眼波微转,扫过殿内众人,尚未细想,忽然殿外有宦官唱喏——
“皇上驾到——淑贵妃娘娘驾到——”
殿内众人一惊,这七夕宴本是女眷间的宴筵,永兴帝从未出席,今日竟然亲临。一瞬间,殿中气氛陡然一紧,所有人迅速整理衣裙,齐齐跪下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叶逢昭也随众人垂首行礼,眼角余光中,只见永兴帝大步流星踏入大殿。他一身明黄绣龙袍,气势威严,目光深邃如寒星。
“都起来吧,今日乞巧节,你们女儿家的节日,不必因朕的到来而拘礼。”
“谢皇上恩典。”众人齐声谢恩,缓缓起身。
叶逢昭打量着永兴帝旁的淑贵妃。只见她一身绛红织金襦裙,眉眼温婉,鬓边斜插着一支凤钗,温婉动人。
与方贵妃那种明艳华贵不同,淑贵妃给人的感觉是亲和娴静,一看就很良善。
叶逢昭微微垂眸,心思一转——这位淑贵妃,便是华阳公主的生母,萧阑的亲姨母。
正思索间,又传来唱喏声:“方贵妃娘娘驾到——”
殿内再次肃然,众人低首屏息,不敢多言。
方贵妃身着一袭淡紫宫装,发间金步摇轻晃,衬得她华贵无双。她步履轻盈,行至殿前,抬手轻扶裙摆,眉眼间带着几分从容的笑意,声音温婉动听:“妾身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永兴帝抬眼,淡淡道:“贵妃何罪之有?入座吧”
“谢皇上。”方贵妃微微一笑,于永兴帝身侧落座,与淑贵妃一左一右。
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殿内众人,最终停在叶逢昭身上,意味深长。
“既是佳节,不如让各家女儿献上一二才艺,也好助助兴。”方贵妃娇笑着看向永兴帝,“尚书府的叶娘子,前些日子那折纸之计颇为精妙,让本宫大开眼界。不知今日,可愿为大家一展风采?”
殿内瞬间一静,不少人的目光随之落在叶逢昭身上。
完了,真冲我来了,叶逢昭暗道不好。
人群中,有女子低声交谈,带着几分疑惑。
“尚书府的叶娘子?不是叶逢瑾吗?”
“这位叶娘子是谁?怎从未听过?”
“叶大人那位柳氏之女。”
“前些日子,庆国公夫人还做过她的笄礼的正宾,对此女赞不绝口。”
声音虽压得极低,却依旧传入叶逢昭耳中。
方贵妃今日到底要做什么?
在天子面前,她叶逢昭纵有心机,也不敢轻易行险,稍有不慎,便可能自取其辱。
可若仅仅是随意点人献艺,上次千鲤池宴上那么多千金,方贵妃都看在眼里,今日为何偏偏点名她?
这场宫宴之上,满座皆是世家贵女,才艺只是点缀,更考量的,还是人情世故。
若表现过盛,便是抢人风头,落人话柄;若应对不当,便是失仪犯错,轻则被人嘲讽,重则……便是方贵妃想要的局面了。
又被针对了。
叶逢昭心念微转,走至殿中,缓缓屈膝,行礼道:“臣女愚钝,才疏学浅,恐有不周之处,还请皇上与贵妃娘娘见谅。”
永兴帝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殿中那道纤细身影身上。他不是没看出来方贵妃的心思,见此女怯生生的,出言道:“尚书府的娘子,叶杭水之女,不是只有瑾儿吗?”
想来叶逢瑾因着方贵妃的关系,常在宫中走动,而自己自幼远离京城,未曾在皇帝面前露面。可这位天子,真的不知她的身份吗?
叶逢昭思绪飞转,片刻间已有应对之策。
叶逢昭神色恭敬,怯生生道:“回禀陛下,臣女叶逢昭乃柳氏所出。幼时因体弱多病,被外祖接至江南休养,近日方才归京,未能及时叩见圣颜,还请陛下恕罪。”
她话音一落,殿中微微一静。
众人原本对叶逢昭的身份略感陌生,此刻听到“柳氏”二字,纷纷恍然,低声交谈起来。
当年尚书府那桩风流韵事在京中贵族间并不算秘密——柳氏虽是正妻,却出身商贾之流,婚后不久荣安郡主方含英入府与她同为嫡妻。
两房并立,柳氏却一直被压在下风,久而久之,这柳氏便隐居内院,不显锋芒,京中后宅中人提起叶尚书,皆只知方氏一房。
平日里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也一向是方氏母女,如今,这位柳氏所出的大小姐,竟在七夕宴上被方贵妃选定来献艺,着实耐人寻味。
殿内气氛一时微妙,不少世家千金低声耳语,目光或探究,或意味深长地在叶逢昭与方贵妃之间流转。
叶逢昭垂眸,她感受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心底轻嗤。
方氏十几年机关算尽让她和母亲远离京中社交,如今竟在这般场合推到众人面前。
而永兴帝听着她的自称,直至她吐出“昭”字时,目光微微一顿,落在叶逢昭身上,神色不辨喜怒:“既是方贵妃开了口,那你便献上一艺。”
叶逢昭恳求道:“臣女承蒙厚爱,可否将折纸改为剪纸,以应佳节。”
殿内众人闻言,面上不显,心中却生出几分期待。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是常见才艺,可剪纸一事,极少登上殿堂。这叶逢昭竟选择剪纸,难免让人好奇。
方贵妃闻言,笑意微微一滞,随即轻轻颔首:“也好,乞巧佳节,最是讲求巧思心意。若是叶娘子的剪纸别具风采,倒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允。”天子一言即出。
一旁的女官将所用材料尽数奉上,叶逢昭拿着红纸略微想了想,随即动起手来。
众人眼见那轻薄的红纸在她手中剪刀翻转,不多时,一副“喜鹊架桥”已然成形。雀鸟灵动,桥梁纤巧。
她将剪纸轻轻举起,递向一旁的女官,眉眼低敛,微微颔首:“臣女技艺浅陋,只能做些简单之作,还请娘娘笑纳。”
女官呈上剪纸,不料永兴帝看到后,猛的站起身,不顾礼仪,直接在托盘拿起那张剪纸,声音沉冷而急促:“这剪纸是谁教你的?!”
一句话落下,方贵妃神色微微一变,淑贵妃亦是侧眸看向永兴帝,眼底几分讶色,似是没见过皇上这般失态。
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皆未料到,这不过是一张剪纸,竟能让天子如此失态。
叶逢昭更是心下一沉,袖下掌心微微渗出薄汗——她不明白,自己剪的喜鹊架桥,究竟犯了何忌讳,竟能令这位一向不动声色的帝王突然这般?
她几乎下意识地想开口解释,可话未出口,便猛地意识到,此刻任何辩解都可能是错。
“臣女家中无聊时,偶然翻书自学剪纸花样,不过是寻常闺阁女儿的消遣,今日斗胆呈上,若有冒犯天颜之处,臣女实在不知,还请皇上恕罪。”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的剪纸不过学个形似,平平无奇,唯独这“喜鹊架桥”,是霍昭亲手教她之物。霍昭性情洒脱,虽对这些细工活并无兴趣,却极擅此道,曾有一回耐心教她许久,直到她剪得流畅自然,才满意收手。
她自然不能说出霍昭来,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
永兴帝站在殿前,手指紧紧攥着那张剪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翻涌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盯着叶逢昭,似乎想从她的眉眼间找出些故人影子,可目光扫过那张温婉无害的脸庞时,却终究落空——
不像,一点都不像。
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已迅速收敛,恢复了帝王惯有的威严。他放下手中剪纸:“罢了。你刚说,你名字是“昭”,是哪个字?”
昭昭:呵呵,被针对是我的宿命我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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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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