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听松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了,江弃言忽然很想哭。
“我的伤没事,不是很痛”,江弃言小声。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那个心里早已有了答案的问题,“先生……父皇是不是不要我了?”
“嗯,所以你要怎么办呢?”
所以他要怎么办呢?
江弃言认真思考了一下。
他无依无靠想不到任何办法,所以只能…麻烦先生了。
江弃言抿唇,豆大的泪珠滚落,他轻轻抓住蒲听松的衣角,软糯的声音染上哭腔,“父皇不要我了……”
他记得的,先生说过只要拉了衣角,就会抱他。
他有点难受,想钻进先生怀里哭一会。
蒲听松如约俯身,弯腰把他抱起来,“不要就不要吧,还能怎么样呢。”
“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先生会要你。”
江弃言哭了,被蒲听松哄哭的。
他分不清是难过还是感动,先生真的对他太好了,一直都这么好。
他哭花了脸,模糊中忽然看见先生眼底一闪而过的玩味。
是……错觉吧……
蒲听松单手抱着他,另一手揉着他的头发,“你乖啊,再哭先生要心疼坏了。”
“嗯”,江弃言揉揉眼睛,蒲听松的神情分明只有宠溺。
果然是眼花看错了啊,“我……我不哭了。”
应该开心的,他要跟先生一起住了。
先生不会嫌弃他吧……
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一声,江弃言整个人都是一愣。
完了…要被发现了……
“你是不是饿?”蒲听松不揉他脑袋了,转而去摸他瘪得不像话的小肚子,“没用饭?”
“用了”,江弃言的声音很小,“用的不多。”
其实根本也就几口鸽子肉和一小条鸽腿。
“是吗”,蒲听松抱着他上了马车,就没再言语。
他有些失落,还以为先生会……
算了,现在不是饭点,怎么可以提吃东西这么无理的要求呢。
他怎么可以要求先生呢?
江弃言一路低着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他的小手一直不安地抓着蒲听松的袖子不放。
马车缓缓停下,蒲听松把他抱上台阶,就放下了他。
他抬头仰望高门上的牌匾,帝师府很大,可能比坤宁宫还要大一些。
他站着,低着头,有些不敢进门。
“怎么不走”,蒲听松等了一会,没听见他答,也就没有再问,只是伸出手,“要牵吗?”
“要的。”
江弃言在心里告诉自己大胆一点,这是先生住的府邸,又不是龙潭虎穴。
他把小手放在蒲听松手心,蒲听松对着他笑笑,“走吧,去膳厅,你应该是饿了。”
江弃言瞬间眼睛发亮,鼻头一酸,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可是……现在不是饭点……”
不是饭点,也可以有东西吃吗?
他感动得无以复加,以至于茫茫然有点不知所措,“我……”
“嗯,不是饭点”,蒲听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是你饿了。”
“你真的用饭了吗”,蒲听松照顾他腿脚不便,走得很慢,“你瞒得过先生吗。”
“以后不要再骗先生了,会罚你的。”
声音很轻,江弃言却莫名又感到有些惶恐。
怎么会呢,明明先生很温柔。
一定是因为自己瞒了先生,所以心虚吧。
江弃言被蒲听松牵着,脑袋晕晕乎乎的,转了好几个弯跨过好几道门,才走到膳厅。
这么大,没人带着,一定会迷路的吧……
他又开始有些不安了,他的脚腕也好痛,好想要先生抱。
可是先生一直不看他,是因为他的隐瞒,所以生气了吗?
先生生着气,却没有不管不顾走很快,反而时不时停下来让他缓一缓。
先生已经够照顾他了,是他自己今天没有乖。
蒲听松在主位上坐下,把他拉到身前,细致地擦去他的眼泪,“哭什么,怕我罚你?”
江弃言低头站着,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自己的脚尖。
蒲听松给他擦眼泪的手跟着他的脑袋一起越来越低,在看不见他的小脸之后,蒲听松终于开口,“不罚你,吃饭吧。”
或许是怕看不见,伤到他的眼睛,又或许是觉得擦不干净没有意义,蒲听松的手离开了他的眼角。
江弃言吸了吸鼻子,更想哭了。
下次先生给他擦泪,他就不低头了,这样先生可以多擦一会。
他有些眷念地想着,然后看着同样高高的木椅,犯了难。
脚伤了,爬不上去。
可是先生生气,他不敢再让先生帮他。
他就那么杵着,仿佛是一颗人形的小树,一动不动。
“教过你吗”,头顶传来声音,“记不住?”
“先生……”
蒲听松似乎还要说什么,只是在听见他的呼唤之后,便立刻停住,不再继续。
“你说”,蒲听松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小孩。
小孩的眼睛里又蓄满了泪。
先生明明有话要说,却愿意先听他讲。
先生……给了他很多尊重。真的。
“我记得住……”江弃言的声音不大,只是刚刚好能听清,“先生教我,有困难要主动找先生帮忙。”
蒲听松听他说话听得很认真,这种认真,给了江弃言些许勇气。
“先生……”江弃言仰头,带着满脸泪痕,“椅子太高了,可以抱我一下吗?”
与昨夜一样的话,但得到了不一样的结果。
蒲听松听完,就点了点头,把他抱到了腿上。
“脚疼了一路了吧”,蒲听松一边给他揉着,一边些许怜惜的说,“早就想要抱了吧?就算不愿意开口,也教过你不开口的法子,不是吗?”
江弃言不说话,看似专心致志地咬着香喷喷的鸡腿。
只是时不时转动的眼珠和始终竖起的耳朵出卖了他。
可能是怕他噎着,直到看着他咽下嘴里的肉,蒲听松才开口,“是为师不够宠你吗?”
江弃言有些吃不下去了,他放下鸡腿,有点慌张地摇头。
“在愿意宠你的人面前逞强,是不信任,也是辜负”,蒲听松不紧不慢地说完,就看见小孩存了很久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知道你很不安”,蒲听松声音柔和了一点点,“可是不安,同样也是不信任的一种。”
江弃言想拉一拉先生的袖子,告诉先生不是这样的。
不是不信任,是因为他感到先生不高兴了,不敢要先生抱。
可是他手上有好多油…拉了先生的袖子,就要把先生弄脏了…
“想说什么?”蒲听松取出一小块绢布,向他伸手。
他把白软的小手搭过去,手上的油很快被擦干净,头顶传来先生的声音,“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就做。”
江弃言忽然改变主意了,他不想抓先生的袖子了,他想扑进先生的怀里。
“先生……先生可以环着我的腰吗?”他终究是不敢扑,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蹭过去。
很轻易的,试探就落实了,蒲听松揽着他的腰,他被拥入怀中。
“不继续吃了?”蒲听松轻轻拍他,“许你再抱一会,然后接着吃饭。”
江弃言耸耸鼻翼,呼吸间都是先生身上的松香,木质的香气存在感很明显。
“呜……”不知道是不是先生的怀里太暖,以至于都把他变脆弱了,寻常那些微不足道的委屈在此刻无限放大,江弃言的坚强被轻松击破。
“呜……呜呜……”
“先生……先生……”江弃言哇一声哭出来,“呜哇先生……”
他一声一声喊着先生,喊一下,呜咽一下,然后再喊,“呜先生……呜……”
“有那么委屈吗”,蒲听松给他顺着气,“先生帮你出气?”
没有委屈,是太感动了。
“不…不要……呜”,江弃言拼命摇着小脑袋。
帝师一脉的人在朝中的位置一直都很尴尬的。
没有实权,不得干政。
而且先生的父亲,上一任帝师已经去世了。
在江北惘登基的那一天,他下诏处死了上一任帝师。
江北惘处死了自己的先生,可能是因为恨自己还没登基的时候,蒲老爷子管得太严吧。
江弃言想着,先生自从成为帝师,算起来也才刚刚入仕一年多,先生的处境一定举步维艰。
先生在朝中孤立无援,肯定会经常受欺负的。
要是再跟新皇后交恶……
“不要不要”,江弃言想起早上在御书房,先生为了他,跪得干脆的身影。
他好心疼好心疼,他不争气,父皇不喜欢他,先生作为他的帝师,又是蒲老爷子唯一的长子,一定在父皇那受尽了冷眼……
父皇也许会借题发挥,用他这个太子当借口,让作为他帝师的先生受些不白之冤……
一想到这里,他就很愧疚很难受。
“先生不要去”,江弃言哭得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不委屈,我就是……就是觉得先生太好了,我……”
顿了很久,他才抓紧了先生衣襟,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我……我不好,我不值得……”
话音刚落,抓着衣襟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他很快离开了蒲听松的腿,被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吃饭”,蒲听松气压低得仿佛能凝出水,“吃完为师再跟你讲。”
江弃言眼睛慢慢放大,然后抿着唇,把碗抱到怀里,低头吃着里面的食物。
先生好像又有点生气了,他今天已经让先生生气很多次了……
蒲听松先用水净了手,然后才拿走了他碗里的鸡腿。
鸡腿被撕成一条条肉丝放到他碗里,他一边嚼肉丝和米饭,一边流泪。
很好吃,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不是剩饭剩菜,是先生知道他饿了,专门叫人端上来的。
“别哭了”,蒲听松的语气很淡,“会呛着的。”
怎么可能不哭呢,江弃言肩膀都开始抖,勺子悬在半空,迟迟送不到嘴里。
先生那么好看的手,怎么可以沾油腥呢?
它就应该跟它主人一样高高在上一尘不染才对。
怎么可以做这种完全没有必要的小事呢?
虽然他的小牙咬这么大的鸡腿有点费劲,可先生也不必……
“用为师喂吗?怎么勺子都拿不稳了呢?”蒲听松身体前倾,用询问的语调。
江弃言努力稳住手,艰难地吃着。
他哪还敢让先生喂。
小手上忽然搭了两根修长的手指,“你还是没记住,为师刚才说过什么?”
江弃言一震,乖乖松开手,让先生拿走了勺子。
在愿意宠他的先生面前逞强,是对先生的辜负。
江弃言用一种小动物一样的眼神,自卑又怯懦地看着蒲听松,等到蒲听松舀起下一勺,他就很乖地张嘴吃进肚子里。
“啊呜——”一口又一口。
胃里很快被填满,心里好像也被填满,都胀胀的。
“吃饱了吗”,蒲听松放下空碗,摸了摸他鼓鼓的小肚子,“那来谈谈吧,你有伤,坐着就行。”
那种紧张的危机感如雨后春笋般又开始冒头,江弃言低头搓自己的手指,心也吊到了嗓子眼。
先生(狐狸耳朵轻动):我该如何让你安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如先让你好好哭,然后再来哄你。
小弃言(垂耳兔兔红眼睛):怎么办,先生生气了,先生会不会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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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会罚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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