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昨夜禁卫军举着火把细细搜了一夜,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秦方好总算松口气,午前去探望了凌若云。
凌若云伤得确实不重,刺客的匕首刺向心口要害时,被贴身伺候的姑姑扑身推开,刺在胳膊上了,老姑姑耳下也划了一道,伤口不深也不浅,估计得留疤。
又过去两天,秦方好担心甘棠,也想家了,天天跟独孤明念叨着要回相国府,独孤明见他将养的差不多了,午膳后遣了流云备车送他回府。
小半个月没回家,秦方好时不时掀开轿帘看看到哪了,还挺激动,颇有近乡情更怯的心情。
他身上穿的是独孤明的月白银纹常服,素净得很,就是略宽大了些,他理了理衣襟,忽闻外头喧嚣异常,撩开帘子打眼一瞧,竟是官差在查封蒹葭馆。
往日里花蝶般的姑娘,这会子个个麻绳缚手被差役推出门,走在最前头的便是老板娘沈蒹葭。
门庭前聚了好些看热闹的百姓,有指指点点的,有吐口水的,有摇头惋惜的,百态尽显。
秦方好叫停了马车,脑袋探出窗外寻望一番,在队伍中间寻见了羞羞阿姨,她发髻散乱,脸颊还有通红的巴掌印,看上去极狼狈。
差流云一打听,原来是有个大老爷中秋夜在蒹葭馆丢枚宝玉,搜了好些天没寻着,大老爷怒火中烧,报官查抄了蒹葭馆。
秦方好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什么大老爷如此嚣张,连你主子的人也敢动。”
流云莫名其妙挨顿脸色,只得赔笑道:“听说是户部的凌大人。”
秦方好诧然道::“凌宏茂?”
流云僵笑着点点头。
秦方好蹙眉回思,那晚他躲在床底下看着凌宏茂衣衫鞋袜散落一地,哪有什么劳什子宝玉,这厮连花娘都讹,实在无耻。
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冒头作证,传到爹娘那非得剥了他的皮。
转念一想,为何非要当证人,小爷身为相府公子、朝廷六品重臣,深沐皇恩,为君分忧为民平冤不是理所应当吗?!
这么想着,底气便来了,秦方好正要把脑袋缩回轿里,抬眼见看热闹的人堆里挤出个壮汉,那壮汉也一眼瞅见了秦方好,仇人见面,两人面色俱是一沉。
那壮汉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没露面的宣风。
虽然两人之间的恩怨礼尚往来算扯平了,毕竟差点丧生于他脚下,秦方好打心眼不待见他,况且这莽夫对他也从来没好脸色,比如现在他走到马车旁,依旧无视秦方好,只问流云:“你来这做什么?”
他瞥了眼车厢,声音低了些:“公子也在?”
流云道:“公子不在,我奉命送秦小公子回府。”
宣风沉着脸没言语,满腹心事的样子,流云问他:“你要回宫吗?你若是回宫,可以在这等我送完小公子回来捎上你。”
“先不回府了。”秦方好下巴指了下蒹葭馆,对流云道,“小爷要进去当一回青天大老爷,你委屈下撑个场面,当青天大老爷的护卫。”
流云抱拳行了个礼:“荣幸之至。”
说罢两步跨到车前殷勤取下马凳摆好,在边上站好,抬手做“请”的姿势。
秦方好在轿厢里整理好仪容,施施然下了马车,却见宣风已经在簇簇拥拥看热闹的人群里开出来一条道,心中暗叹挨了顿打还是懂事些了。
那些看热闹的经他一番推搡,全都回头将目光聚焦在秦方好身上。
但见青盖黄里珠帘锦帐的华舆前立着一名白衣公子,生得是面若冠玉丰神俊朗,双手负后,长身直立,朗朗若云间月,肃肃如松下风,端的是个清雅贵公子!
门外的差役见这阵仗,知是哪位权贵大驾,赶忙跑将过去,看清来人后,顿时有种青天朗月雷声轰鸣的感觉。
这不是相国府那煞神吗?!
不是听说他被圣上失手打死了,怎么还活着?!
心里这么想,面上可不敢得罪,忙上前见礼:“小人朱贵见过小公子。”
秦方好早前在白玉城当流氓那会儿没少跟差役打交道,都是老熟人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今天是一身正气的青天大老爷,可不能嬉皮笑脸了。
“嗯。”秦方好鼻音应了声,飘了眼蒹葭馆大门,装腔拿调地问朱贵,“这是怎么回事?”
朱贵欺他是个膏粱浅薄之辈,便打哈哈道:“回小公子话,办差事呢!”
秦方好知他敷衍自己,也不跟他废话,偏头给流云使个眼色,就听“啪啪”两声耳光响,回头见宣风正劈头盖脸怒斥嘴角渗血的朱贵:“大胆恶吏!公子问话竟敢糊弄,馆子都被你抄了,不是办差难不成还是打劫?!”
朱贵领了两个大嘴巴子,不敢再怠慢,顾忌外头人多,官场上的人情不好拿出来说,忙躬身引着秦方好进馆内,“请小公子屈尊进里头说话。”
昔日华灯璀璨歌舞升平的蒹葭馆,如今空荡荡黑沉沉地,连座椅都被搬空了,秦方好四下扫望,连把小马扎都不剩,那些办公的差役或抱或拿,人手一件家私摆件,打劫都不能搬得这样干净,看来是没准备放花娘们回来了。
没地儿坐,秦方好一屁股坐在戏台子前的台阶上,朱贵见状赶忙从手下手里夺了把太师椅摆在台上,扶秦方好坐下,猫着腰在边上回话:“小公子见谅,方才外边人多不方便。”
“是这么个事,户部的凌大人中秋夜在蒹葭馆丢了个贵重物件,搜了好些日子未果,凌大人动了怒,让封了馆子,把伶人押入大牢仔细审问。”
“凌大人?凌宏茂?”
“正是。”
“他一个金部侍郎,如何能指使你们做事?”
“小公子是明白人,怎会不知这凌大人身份非比寻常,他发出话来,我等身微命贱,哪里敢不从。”
秦方好没长性,清雅公子装了几步路,这会儿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支着侧额,一脸骄矜狂恣之态:“我且问你,羁押之前可曾升堂审问过?”
朱贵道:“哪里敢啊,京兆尹苦苦求情,才拖到今日的,否则早就把馆子封了。”
秦方好骤然色变,怒道:“没有升堂定罪,就凭凌宏茂空口一句话就封馆子拿人?!还有没有王法!”
你还知道王法?
朱贵垂下脑袋偷偷撇了下嘴,忘了两边脸被宣风抽肿了,疼得直呲牙。
“不怪你们,贵戚施威,你能奈何。”秦方好沉沉呼出一口气,像是气得不轻在努力保持理智,“这样吧,你去户部把凌宏茂请来,京兆尹不敢审本公子来审!”
“这……”朱贵面露难色。
秦方好眯起眼睛斜睨着他,冷声道:“告诉凌宏茂,若是敢推脱不来,本公子就把他那点蚂蚁前程捏个稀碎!”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眼看这遭瘟的要犯浑,朱贵手忙脚乱拜了两拜,连滚带爬奔将出去请人了。
那些差役在台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从怀里掏出搜刮来的蜡烛点上,大堂里亮堂了些。
秦方好软塌塌瘫在椅子上打了会儿盹,眼皮缓缓开合间,凌宏茂到了。
“听说小公子要审我?”凌宏茂脸上的笑意,就像在陪地主家的傻儿子过家家,玩味至极。
秦方好神情肃穆,“听说凌大人中秋夜在蒹葭馆丢了块宝玉,所以命人封了馆子押人入狱?”
“确有此事,那玉佩乃家父遗物,虽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于我而言却意义非凡。”说完,凌宏茂扯袖子擦了擦眼角。
“你怎么就确定玉是在蒹葭馆丢的,”秦方好语气冷漠,“我记得中秋夜你也入宫赴宴了,也许是丢在宫中了,你怎么不派人去承明殿搜?怎么不把皇宫封了?”
凌宏茂的嘴角抽了抽,“小公子耍笑呢……”
“谁跟你耍笑!我问你话呢!”秦方好故作厉色,眼睛狠狠瞪着台下的凌宏茂,“为什么不把皇宫封了!”
凌宏茂丝毫不俱,兰花指拈了把八字胡,“小公子,你我同朝为官,你一个从六品,凭什么审问我一个正五品?”
凭什么?凭他爹是权倾朝野的相国,凭他在帮皇帝的老相好伸冤,秦方好站起身来,负手挺胸,凛然道:“凭我这一身正气!”
凌宏茂嗤笑一声,“小公子又耍笑了。”
秦方好咬牙看着态度不端正的凌宏茂,突然无比想念甘棠,若是她在,以他俩的默契,凌宏茂这会儿已经被抽得满地打滚了。
“既然凌大人不配合……”悍将不在,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只能——“去相国府请我爹过来。”秦方好偏头对流云道。
“小公子有话好说!”怎么一言不合就找爹呢!
如今秦思道持政专权,独断黜陟①,为了给儿子报仇,三品重臣说罢免就罢免,就差篡位当皇帝了,谁敢招惹。
“行,你审吧!”凌宏茂无奈叹口气,只能豁出老脸供这小混蛋过一把官瘾了。
秦方好满意微笑,大咧咧坐回太师椅,一时得意忘形翘起二郎腿,想起在办正事,赶忙放下腿装模作样地掸了掸前摆,一声令下:“带被告上来!”
差役将沈蒹葭和含羞推了出来,秦方好见到二人,皱眉道:“本公子还没定罪,怎么就把人绑起来了?速速解开!”
差役遂将二人手上绳索解开,凌宏茂“扑通”一声跪地,怆然大呼:“小公子给我做主啊!”
他指着沈蒹葭和含羞,“这两个娼妓趁我酒醉酣睡,盗走了我的玉佩,那是先考遗物,我每日晨昏都要凝神注视半个时辰,以慰思亲之痛。每睹此物,如见先考慈颜,心潮难平!”
“如今却落入这些腌臜物手里,将来九泉之下,我以何颜面见父亲!”
凌宏茂说得涕泪交加悲痛欲绝,若是秦方好当时没有在现场,说不定就信了他的鬼话。
“小公子,民女冤枉。”沈蒹葭面色沉着,语气平静,“蒹葭馆开业至今五年有余,姑娘们各凭才艺悦客取赏,从未行过偷盗之事。凌大人一口咬定在蒹葭馆丢了玉佩,带人在小馆上上下下搜了几天,民女也毫无怨言。”
“甚至为了平息凌大人怒火,提出百倍偿还,然凌大人却不依不饶,倚仗权势,在没有赃证的情况下,封了我的馆子,欲将我等押入大牢拷打。”
“小馆勤勤恳恳做生意,安安分分缴纳赋税,竟供出这等目无王法的滥官污吏,实在让民女寒心不已。”
秦方好哀然叹气,旋即拍了下太师椅扶手,大喝道:“大胆凌宏茂!”
凌宏茂道:“小公子,我还有话说!”
“行,你说。”
凌宏茂从怀里掏出个钱袋,一手高举钱袋,一手指着含羞,“公子请看,此物是从这个贱人身上搜到的。”
流云下台拿过钱袋递到秦方好面前,秦方好接过来一看,这不是他送给羞羞阿姨那个钱袋子嘛,“这钱袋……难道也是你父亲的遗物?”他敢点个头试试!
黜陟①:职位的升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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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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