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是两天前夜里摸进皇宫的,一如既往的迷路了,见到秦方好的时候,已经饿得头昏眼花。
“你深夜未归,你家人都急死了,秦相连夜进宫打听,宫人说你跟皇帝在勤政殿打了一天,还口出弑君狂言,被皇帝打得半死,抱出勤政殿还给了皇帝一拳。”
“你爹吓得腿都软了,也不好开口问皇帝要人了。”甘棠手里捧着一只肘子,吃得满嘴油光,挑挑小短眉笑道:“行啊小病秧子,平时窝窝囊囊的,没想到性子还挺烈。”
“你娘整日哭哭啼啼的,说梦见你被皇帝打死偷埋在后宫了,闹着要和你长姐进宫面圣,被你爹拦下了,我看她怪可怜的,眼睛都哭肿了,就偷偷进宫替她们看你一眼咯!”
秦方好沉默着,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你在宫里过得自在,外面都乱成一锅粥啦!大家都在说你爹持政专权,陷害忠良呢!”
秦方好大为震惊:“为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你哥在官道上杀的那个刺客,都察院查出来了,是曲良翰亲信家的家丁的拜把兄弟,那家丁百般否认,说是好些年不曾联系。”
“你爹明面上没说什么,前两天辛门国进贡,他把两份贡品清单都扣下了,不知从哪找了个辛门国人翻译,说是入库的贡品比清单上的少了一半。”
“凌宏茂的儿子又跳出来检举曲良翰几人跟外使有私信往来,你爹把鸿胪寺卿和少卿全罢免了,自己兼任鸿胪寺卿,征招了些通晓他国语言的能人异士,调出诸国往来进贡及回赠的清单,派他们挨个送往各国重新核对。郭家天天弹劾你爹,哦,还有你,说你们父子俩狼子野心。”
不用问,独孤明肯定以尚未亲政为由推脱。
秦方好拿个橘子在手里剥皮,静静听甘棠滔滔不绝。
“不过郭家被相国府和太后两面夹击,也是焦头烂额。”一只肘子啃完,甘棠抬手擦了擦嘴,抢过秦方好手里剥好的橘子,掰开一瓣丢进嘴里。
“郭家小姐病重,听说是因为中秋宴上被太后当众羞辱,气病的。”
她歪歪斜斜靠在炕几上,问秦方好:“中秋宴发生什么事了,你吐血不会也是被太后气的吧?”
秦方好赶忙摆手:“不是不是……中秋宴我去得晚,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甘棠点点头,边往嘴里塞橘子边觑一眼秦方好脖子上的白绫,问他:“你脖子怎么回事。”看他活蹦乱跳的,不像是受伤了。
她眯起小眼,玩味道:“我看你跟小皇帝午睡时抱一块了,你们不会打着打着好上了吧?”
她就是吃饱了逗秦方好玩,独孤明习武,感官比常人敏锐,她躲在梁上大气都不敢喘,哪里有闲工夫看他俩抱没抱。
没有往日的暴跳如雷和破口大骂,秦方好微抿嘴角,默默剥橘子。
甘棠一个激灵直起身,一双小的可怜的眼睛瞪得眼皮都翻起来了,“你俩真好上了?!”
秦方好扭头望了眼门口方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气声道:“要死啊!小声点!”
甘棠震惊得张着嘴愣了半天,然后挑了眼秦方好的某处,试探着问:“你的小雏菊,还好吧?”
秦方好哪有脸答话,只耷拉着脑袋,像只战败而归的小狗,一脸窝囊样儿。
甘棠一拍炕几,大怒道:“岂有此理!大丈夫岂能屈居人下!”
“再喊大声点,把人都喊进来。”秦方好白她一眼。
“我这不是打不过他嘛!”他也是越想越不甘心,忿忿道,“我要能打过他,我我我……我干死他!”
甘棠摇头叹气,怒其不争,“笨蛋!强攻不行,你不会智取吗?”
“怎么说?”秦方好来精神了。
“你去弄点蒙汗药让他昏睡过去,”甘棠坏笑道,“正好我趁夜溜出去,你再把他办了。”
秦方好捏着下巴一琢磨,觉得此计甚好。
两人狼狈为奸一拍即合,秦方好当即出去找人弄蒙汗药。
没成想创业未半被小李子卖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独孤明覆在秦方好背上,嘴唇摩挲着他的耳朵,哑声低语:“你和那个女近卫真是主仆情深。”
秦方好瞥他一眼:“好歹是个一国之君,怎么也学人说酸话。”
独孤明轻笑一声:“她好像不太喜欢朕。”
秦方好道:“宣风好像也不太喜欢我呢!”
提起这货,自上回观心亭之后就再没见过,难不成打成残疾提前退休了?
爱咋滴咋滴,无关之人,他也懒得打听。
“你是朕的人,他岂敢觊觎。”独孤明说完,低头在秦方好肩上咬一口,留下一圈牙印,又亲了亲。
他的人?
窗台淡淡月光掩映少年眸中愁楚,秦方好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独孤明离的近,听见了,柔声问他:“在想什么?”
秦方好应该是舌灿莲花的,得寸进尺的,气急败坏的,暴跳如雷的,独孤明不喜欢他沉默,更不喜欢听他叹息。
“我在想……”秦方好翻过身来,抱着独孤明的脖子,幽暗中和他对视,“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一直以为你挺讨厌我呢。”
细究过往,其实独孤明从未说过喜欢他,也从未说过讨厌他,个中感受,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独孤明垂目凝思少时,笑道:“朕不知道。”
似乎是不想秦方好失望,他又想了想,“上林苑泡汤泉时想咬你,算吗?”
秦方好愣了下。
“你受伤后朕每日都担心你会死,算吗?”
回想起来,独孤明对他态度有所好转的确是上林苑受伤后,大概是那次留下阴影了,自此独孤明再没对他说过“大胆”二字。
这不就是愧疚补偿心理吗?秦方好真的有点失望了,他捧着独孤明的脸,认真道:“这件事我已经报仇解恨,咱们一笔勾销,以后再也不提了。”
独孤明笑了笑,在秦方好的鼻尖落下一吻,四目相对良久,他迟疑开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倾心于朕的?”
秦方好给出了同样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比如血玉如意一事,按以前的脾气,他定是要在中秋宴上把血玉如意砸得稀烂,让郭家痛心疾首,让独孤明失信。
捧着血玉如意踏进承明殿的前一刻,他也确实如此想的,可见到独孤明强装镇定的模样之后,他又不忍心了。
他想,独孤明小小年纪也不容易,算了,还回去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总能轻易原谅独孤明,甚至会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独孤明在纵容他的飞扬跋扈,他亦在不自知地包容独孤明的心机算计。
他总是后知后觉,无论是别人的算计还是自己的心意。
“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可恶,有时候又觉得你挺不容易的。”
秦方好突然想起曾经在哪听过一个说法,喜欢一个人就会可怜他心疼他。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可怜独孤明的,他想不起来了。
独孤明没有说话,并且很可恶地让秦方好也说不了话。
宫人在门外禀报有刺客时,独孤明正在秦方好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半炷香后,秦方好脸颊的春潮未退,勉力撑起身,被独孤明按回去:“歇着吧,朕出去看看。”说完披上衣袍出了屋。
外头火把跃动,秦方好在屋里如坐针毡,门前悬望半个时辰,终于盼得独孤明归来。
“怎么样?抓到刺客了吗?”秦方好凑上前焦急询问。
“怎么不罩件袍子。”独孤明见秦方好只穿着亵衣,皱了下眉,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揽着他往里走,“放心,没抓住。”
秦方好刚松口气,又听独孤明吐出了个爆炸消息:“刺客刺伤了太后。”
“啊???”秦方好惊停脚步,赶忙辩护道,“不可能是甘棠,她和太后无冤无仇,没有理由行刺她!”
独孤明面色平静,目光在秦方好煞白脸庞上逡巡,不知道在想什么,秦方好觉得他应该在猜疑,他侧转身抓着独孤明胳膊,认真道:“甘棠表面鲁莽傲慢,其实处事很有分寸,绝对不会行此大逆之事,我以项上人头担保!”
独孤明也转过身面对秦方好,拉着他一只手捏了捏,问他:“假若有一天朕身陷泥沼,你也会无条件袒护朕吗?”
秦方好没想到他竟会突然问这个,心中微愕,片刻的愣怔后,回过神后赶忙带上全家一起表忠心:“我秦氏一族永远无条件、无保留地拥护陛下!”
独孤明眉目温柔,笑问:“万岁呢,万岁会吗?”
秦方好睨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你以后能不骗我吗?”
说完又觉得不妥,以独孤明多疑的性子,推心置腹于他而言未免苛刻,随即改口道:“尽量不骗。”
“我能。”独孤明道。
他自称“我”而非“朕”,以平等的诚意和秦方好的灵魂对话。
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秦方好还怪不好意思,也爽快回应:“那万岁也会袒护你!”
欢喜之余才想起凌若云的伤势,他忙问:“太后伤势如何?”
独孤明道:“胳膊上挨了一刀,无大碍。”
“那就好,”秦方好点头道,“前几天太后特意来探望过我,我明日也做些汤食过去看看她可好?”
独孤明挑眉,斟酌着道:“去看望即可,汤食就免了……”人已经受伤了,何必再折磨她。
秦方好眨眨眼:“为何?”
独孤明捏着秦方好纤白手指在唇边亲了亲,好言相劝道:“你这双素手是用来葳蕤青史的,不宜爨薪作食,听话,以后要远离庖厨。”
秦方好岂会听不出话外之意,奈何独孤明把话说得漂亮,他又心中牵挂甘棠安危,也无心计较。
现在宫里肯定戒备更加森严,不知道甘棠逃出宫没有,万一真凶没抓着,倒把她逮住了,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独孤明见他愁眉不展,边拉着他的手往里走边安抚道:“听太后和宫人描述,刺客是个身形魁梧的壮汉,甘棠虽然面容粗犷如翼德,但身材娇小,放心吧,即使误抓了也能洗脱嫌疑,且她武艺高强,定能顺利脱身。”
秦方好忧心道:“但愿吧。”
……
爨(cuàn):烧火做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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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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