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落针可闻。
秦方好回过神,放下手,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化解尴尬。
笨蛋!先把屏风扶起来啊!
对!扶屏风!
秦方好忙起身去抬屏风。
啪!啪!啪!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六叶叠扇屏的马销摔断了,几页扇屏又接连掷地,摔的七零八碎。
秦方好看着满地狼藉,那个无语,扭头看看殿前两人,尴尬地笑了笑,笑完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干脆挪到墙角垂头站着。
随后听见独孤明唤宫人带云太妃回后宫歇息。
云太妃没再纠缠,随宫人出去了。
大殿再次陷入寂静。
秦方好缓步走到案前跪坐下,执笔蘸墨,笔毫墨饱,却在白纸上方久久悬停,一滴浓墨将落未落地坠在笔尖。
按理说他应该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大做文章的。古代重孝,小皇帝方才那番不仁不孝的言行若是记录在册,后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陵墓淹成汪洋大海。
笔尖浓墨终是滴下,落在白纸上,好生显眼。
秦方好下意识用手背抹了下,拉出长长一道墨印。
他放下笔,将白纸抓起来擦了擦手背上的墨渍,擦完随意揉成团扔一边,起身走到殿前。
“陛下。”秦方好揖手行礼。
“说。”独孤明还是那张冰山脸。
秦方好踌躇片刻,支支吾吾道:“就那什么……方才之事,微臣是否记录在册?”
独孤明眼睛都没离开过奏章,神情和声音都很平静:“笔在你手里,如何来问朕。”
这厮出宫冶游怕人知道,反倒不在意孝名,孰轻孰重没个数。
秦方好无语地翻个白眼,无奈道:“陛下,兹事体大呀!”
独孤明目光移至堂下满脸用心良苦的小痞子身上,静静端详片刻,忽然捂嘴轻笑一下,道:“尽份内之事即可。”
往日小皇帝总是绷着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这是秦方好第一次见他笑,很浅,却很好看,是少年该有的样子。
但这不是笑的时候。
秦方好怒其不争地看着独孤明,心想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在意,他又何必瞎操心,于是回到案前提笔将云太妃面圣经过完整记录下。
晚上回府,秦方好先差人去父母院里看二人是否睡下。
用饭时,小厮回来禀报:“回少爷,夫人已经睡下,老爷在书房处理公务。”
秦方好迅速吃完饭奔往书房,将今日书稿呈于父亲看,并将他和独孤明的对话也讲了一遍。
秦思道看完书稿,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惊讶。
秦方好敏锐的觉察到父亲的笑意里带着欣慰。
没错,是欣慰。
这对师徒或者君臣,都让秦方好摸不着头脑。
“父亲,这书稿……”秦方好眨眼不错的观察着父亲的神情,“是否要交予秘书省?”
秦思道将书稿递还给秦方好,道:“圣上既已裁夺,我等身为臣子,听令便是。”
这师徒两说辞都一样,说了跟没说似的。
秦方好接过书稿,一边折好一边问道:“父亲为何对圣上不仁不孝之举不置一词?”
秦思道看一眼秦方好,语气不算严厉:“不可妄议天子。”
秦方好不太满意地嘟囔:“父子之间还这么谨慎。”
秦思道叹口气,道:“今日至亲之间纵语,明日挚爱,他日挚友,话总是越说越轻的。君子守口避祸。”
秦方好似懂非懂点点头,不再多问,行礼告退,走之前秦思道叫住他,问身上还疼不疼。
秦方好茫然“啊”一声,想起应该是问昨晚挨的那顿打,嘿嘿笑道:“打完就不疼了,多谢父亲手下留情。”
秦思道瞪他一眼,摆手示意让他快滚。
秦方好回到自己院里,洗漱后躺在床上细细琢磨了一番小皇帝和他爹的神情和话语,忽然掀开被子跳下床,疾步走到圆桌前打开他的小木箱,取出今日那张书稿放到灯烛上点燃,烧尽后才躺回床上安然入睡。
一夜无梦。
第二天秦方好拎着小箱子到勤政殿门口,正撞见内尚丞带人将昨日摔坏的屏风搬出殿。
秦方好上前,问道:“这位大人,新屏风搬来了吗?”
内尚丞觑眼上下打量一番秦方好,问:“你就是御前起居郎?”
秦方好道:“正是。”
内尚丞冷漠道:“毁坏宫廷器物,赔偿二百两。”
“什么!?二百两?”秦方好瞪大眼,“我月俸才五两!”
他看一眼搬出来的屏风残骸,不可思议道:“这破屏风值二百两?难道嵌了龙骨不成!”
“大人这是什么话,”内尚丞倨傲扬起下巴,“宫廷里的物件都是天底下最好的能工巧匠精制而成,造价自然不是民间糙物可比。”
“它就是当今圣上亲手拿凿子造的也只是架红木纱屏!二百两?”秦方好抬手指着自己鼻头,“你看我值二百两吗!?”
内尚丞瞪着他,怒道:“你竟敢出言冒犯圣上!”
“何人在此争执?”
二人闻声望去,见云太妃徐步走来,忙揖手见礼。
问明原由后,云太妃淡然一笑,对内尚丞道:“大人也是公事公办,既然这位小郎官无力偿还,老身尚有些钗环体己,如今也用不上了,午后便差人送往少府监抵做赔款,如何?”
“这……”内尚丞面露难色,这云太妃虽无权无势,可好歹是当今圣上的生母,谁敢收她的首饰。
犯难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威声——
“秦方好身为相国府贵子,岂须云太妃倾囊解为。”
此话如一道惊天大雷,直直劈在内尚丞脑门上,转身见圣上和秦相并肩而至,赶忙跪下行礼:“微臣少府监内尚丞王世文拜见陛下,下官王世文见过秦相。”
“陛下。”秦方好揖手行礼,又转向秦思道,“爹。”
王世文擦了擦额间冷汗,余光瞥了眼秦方好,心道你个活祖宗诶,身世如此显赫跑来做什么起居郎,这不是捣乱嘛!
云太妃亦讶然道:“这位小郎官竟是秦相之子,我说怎么一身贵气呢。”
独孤明剑眉微蹙,冷声问:“太妃来这做什么?”
云太妃似乎已经习惯独孤明的冷脸,慈目微垂,温声道:“老身有些小事想与陛下商议,想来陛下同秦相还有政事要谈,老身改时再来。”
言罢福身拜了拜,姗姗退下。
独孤明冷眼看着她的背影,幽幽道:“记在修缮款上。”
待一行人进了殿,王世文才如梦初醒,朝殿内应道:“微臣遵旨!”
勤政殿内,独孤明脸色已不似方才冷峻,问秦思道:“今日在朝上,老师为何缄口不言?”
秦思道坐于檀木圈椅上,双目半阖,道:“陛下的家事,老臣不便多言。”
独孤明笑了笑,神色落寞,道:“老师还在怪朕。”
秦思道摆摆手,语重心长道:“老臣今日不表态,一则此乃陛下的家事;二则陛下年岁渐长,不日便该亲政,治国先治家,陛下把这桩家事处理好,即可亲政独裁国家大事了。”
秦方好竖起耳朵听到最后也没听明白所谓的家事是何事,像吃瓜吃了一半,抓心挠肝的难受。
午间,独孤明回寝宫午睡,秦方好也趴在书案上酣睡,睡梦中听见有人小声唤他。秦方好缓缓睁开眼,内尚丞王世文凑着个大脑袋在他面前。
“干什么?”秦方好将他脑袋推开,皱眉问道。
王世文跪坐在一旁,赔笑道:“这不是要换新屏风嘛,小人特来寻问秦小公子想要什么样式的。”
秦方好松松垮垮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问:“要花银子不?”
王世文道:“小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这是御前办公所需,怎能花您的银子。”
秦方好一听不用自己花银子,便开始狮子大开口:“那就给我来架一丈宽的独扇屏吧,要檀木的,纱要最好的云锦纱。”
“还有这个,”秦方好敲了敲红木书案,“这个也换成檀木的,配套,一律不准雕花,花里胡哨的土死了。”
王世文拿着小本子一一记下。
秦方好又趴回案上,耷拉着眼皮看王世文在那走笔,忽然问道:“听说今日朝堂上起了争执,王大人知道原由吗?”
王世文一顿,三角眼四下环顾一圈,凑近秦方好小声道:“听说是有谏官奏请圣上立云太妃为太后。”
秦方好坐起身,也小声道:“那圣上准了吗?”
“嗨!哪还等到圣上准不准,那郭大人先不干了。”王世文努努嘴,“郭大人您知道吧,圣上嫡母、昭慈郭太后的亲哥哥。”
原来是亲妈和养母干起来了。
秦方好点头道:“那可真是为难圣上了。”
“可不,两方就这么吵了一早上,秦相又不表态。”王世文说完又自知失言,赶忙找补,“这种事秦相也不好表态。”
门外传来脚步声,王世文一骨碌爬起来,边往外走边道:“屏风会尽快送来,小公子改日再聊!”
秦方好看着他浑圆的身子跳出门槛,喃喃道:“跟做贼似的。”
少顷,独孤明踏进大殿,云太妃紧随其后。
“陛下,老身今日是来辞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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