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二十年,秋
“郎君白日里才受封奖,晚上就启程,若是家主问起郎君行程,老奴恐免不了一顿数落。”
曹老头疾步跟步子轻快地少年身后,出言挽留。
少年于太师府朱红桐木大门前吹响口哨,唤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驹,他利索翻身跨上马背,眼尾上扬。
“若爷爷问起,你直言便是,边关尚有许多事要办,耽搁不得。”
语罢,又补充道:“他是知晓我的性子,你拦不住。”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随意把玩着马鞭,身上穿着紫色金线束口劲装,同色发带高束墨发,周遭彩灯融融,空中烟花初绽。
曹老头仰头注视着马背上的少年郎君,他眼底被灯火照得明亮,轮廓镀着一层橘色的光,身后夜空星辰稀疏,唯有一轮硕大秋月高悬。
“可郎君,好歹把婚姻大事解决了再回去也不迟,家主他老人家念叨许久,这不才跟你寻了一户人家,想你今晚去见见。”
少年打马而去,握着马鞭的手抬起摆了摆,算是告别。
声音郎朗却也愈来愈远。
“我的婚姻不着急,边关事物紧急,告诉爷爷切莫再为我操心,好男儿志在四方,何苦困于红颜!”
赵临川出城前绕道去环城河附近的一家酒肆买酒准备带着路上喝。
从酒肆出来跨马欲要离去,忽闻乐声骤响,河水中央青雀台上一名红衣姑娘款款登场,随着鼓声长袖一抛,翩翩起舞。
他慢悠悠策马顺着环城河朝城门行进,驻足围观的百姓突然爆发一阵惊呼,他循声望去。
水面倒映天上硕大圆月,红衣姑娘身影映在水月之上,她单腿轻勾而立,赤脚系铃,下一秒收拢腕间的红袖朝两侧尽数抖出,随着鼓声舞姿越舞越快,变幻莫测,舞姿优柔但每一式却又格外有力道。
在盛京城繁华之下,她红袖好似抖落万千灯火,宛如盛世下的人们大梦一场。
赵临川喝酒的手一顿,下马倚靠石桥,目光一直落在青雀台中跳舞的姑娘身上,待鼓声落下,少年才堪堪回神。
他想看清跳舞姑娘的样貌,怎料人头攒动,视线受阻,他拨开人群朝前走去,待视线清明时,台上红衣踪影全无。
他失笑摇头,仰头灌下一口酒,上马回望一眼远处雀台。
周边楼阁姑娘丝绢招摇,他勾唇弯眼,不再留恋得策马扬鞭消失在了融融夜色中。
*
褚玉穿着红衣,后台水榭围栏处找到随行前来的父亲褚闲跟贴身丫鬟清韵。
见到褚闲她难得展露笑颜,乖巧上前听到父亲真挚的祝福和声音里夹杂的欣慰。
“阿喜,及笄快乐。”
她笑得温婉,微微欠身,“谢谢阿爹。”
清韵适时上前递来披风为她披上,“小姐可真像月宫出来的仙子。”
褚玉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清韵姐姐就你嘴甜。”
他们三人顺着环城河往家走,远处青雀台乐声再次响起,登时又是一片欢歌雀舞。
半道上有朝中同僚有事将褚闲叫走了。
临行前褚闲不放心看了她一眼,褚玉知晓自家阿爹心中担忧。
“放心,阿爹,我和清韵从小巷后门回去,不会撞上娘亲,阿爹公务重要。”
褚闲适才放心离开。
她和清韵刚从小巷走到后门处,谁知拐过拐角,褚玉瞧见母亲沈萝带人挡在她们跟前。
褚玉挽着清韵的手瞬间缩回去背在身后,脸上笑容僵住,踌躇走到沈萝跟前。
“娘亲安好,夜色已深,还劳烦娘亲出门接女儿。”
目前府中尚有宾客离去,沈萝冷哼一声转身先回了府中,迎上前来道贺的宾客,眨眼便换了一副笑脸,攀谈离去。
褚玉径直回到自己的小院中,此时抬头,天上依旧明月皎皎。
未等沈萝过来,她们便已先跪在院中。
“小姐,夫人方才并未责骂,为何我们还要跪?”
“娘亲并未当场发难,不代表她不会,我们如今先低头认错,说不定还能少挨点责罚,让她兑现对我的承诺。”
她母亲的为人,褚玉再清楚不过,她想要的在外人看来很简单,实则比任何人都难。
刚办完及笄礼,理应热闹的褚府,红绸都未撤下。
紧闭的院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沈萝带着李嬷嬷走来,二人手中皆拿戒尺,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
“今日你倒是自觉。”
沈萝进门看到,语气不由放缓几分,不过三息,话语又改。
“但规矩就是规矩,破坏了,就要挨罚,阿玉,我是你娘,你要听我的话。”
“娘亲可还记得五年前曾答应过女儿,及笄后就能允许女儿自己做主的请求么?”
褚玉说完俯首跪下,头磕在地上,就连语气都带上不易察觉的期翼。
若真能这样,挨打什么都值了。
等她这句话说完,两把戒尺一前一后重重打在她们背脊上。
“一句戏言何苦当真。”
沈萝冷哼一声,居高临下望着:“从小我就告诉你,跳舞是那些抛头露面家姑娘学的东西,你只能学好琴棋书画,念好你的书,离这些东西远一点,你是把娘亲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么!”
背脊传来火辣辣的疼提醒着她,这一切不过是沈萝让她能从小乖顺听话的安抚,褚玉咬紧下唇,压下心中情绪,将态度放得更低,若她再辩驳反抗,等待她的将是更猛烈地惩罚。
“女儿不敢,娘亲恕罪。”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安分分待在闺房之中,你是我沈萝的女儿,你必须跟着我和沈家为你铺好的路去走,娘亲都是为了你好,你怎就不知?”
这么些年过去,她不相信自己的娘亲不知道自己的期盼,哪怕从小受尽忍受压抑至今,心中仍存有希望,极力为自己争辩。
“桎梏于笼中的鸟雀,怎会真正知晓自己,因为它从未见过外面天地里的自己,它所知晓的东西只有笼中被赋予的身份,不是它真正的自己。”
此言,沈萝充耳不闻。
“小时候你尚且听话懂事,可年纪越长,怎反而愈发变得不知好歹?”
她叹气俯身,苦口婆心劝诫。
“娘亲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你坐上太子妃之位,为了这个目标,我还有沈家谁不是尽心尽力帮扶于你,那才是你,在那个位置,有多少东西等你见上一见,不让你出去,是对你的保护。”
褚玉心中愈发难过。
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了,到头来,她还是要成为沈家人手中夺权的棋子。
她尚且能看得明白,为何自己的母亲却一直不曾清醒。
多次劝说都是无用功,执迷不悟。
府门外的一切事物,于她是初次的新奇,但对盛京城中的人是习以为常。
沈萝深吸一口气继而放软了语气。
“阿玉,娘亲都是为你好,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明白娘的苦心,你阿爹身为太子老师时常被留在东宫,从小到大几乎都是我在照顾你……”
说到此处她声音倏地哽咽,嘴唇颤抖,眼眶泪潸潸,她伸手紧紧摁着褚玉的肩头,最后下定决心站直身子拂袖背过身。
“继续打,打疼了就能记在心里,把不该有的念头丢掉,对我们都好。”
沈萝回头瞥了一眼,目光决绝,语气也冷了几分。
“阿玉,你成为未来太子妃,这样你去东宫也就能时常与你阿爹相见,切莫再如今日胡闹,知道么?”
环城河上画舫游过,黑灯瞎火的庭院中,褚玉蜷缩在墙角,清韵将她抱在怀里互相取暖。
她房间外就是环城河,从封死的小窗处传来画舫上歌女婉转悠扬的歌声,不知疲倦得唱着《盛京好》。
“世人都道盛京好,雕梁小筑环城绕,城外小楼哪般找,不如盛京步步高,再望山河年年好……”
世人都道盛京好,可与她而言,莫道盛京好,台阙春闺不知天外高。
她似井蛙,未曾踏出这方寸之地小小楼阁,从未见过自己,又如何能见外面天地广阔,和泱泱众生。
*
昭文二十二年,春
夜色渐浓,寒露侵袭。
一支带火利箭划破夜空。
起夜睡眼朦胧的男子正在道旁树下撒尿,望见箭矢,忙提上裤子大声喊叫:“蛮子又来了!蛮子又来了!”
火箭一头扎进茅草屋顶,紧接着带火箭矢铺天盖地而来,不消片刻,火光冲天。
村子里的敲锣声急促,百姓急忙从房慌忙跑出,老村长敲着锣,组织着他们躲进村子后面的地洞里。
突有一箭直奔老村长,眨眼间他中箭倒地,手中锣鼓撞地,逃命的人没时间惊慌,路过壮汉将老村长的尸体抗走,地上的铜锣被新的男丁捡起接替他的任务。
附近巡逻的望山城将士闻声纵马赶来,蛮子也不做过多停留,当即下令甩鞭策马扬长而去。
赶来的将士一队灭火查看人员伤亡情况,一队则去追击蛮子。
但他们追至半途,见前方火光闪烁,原地成一字型排开的队伍中大齐的军旗迎风招展。
“将军!”追击蛮子的将士们策马上前。
唤作将军少年正是望山城的守将,赵临川。
他身着铠甲,其胯下一匹雪驹,赵临川面上水渍未干,扎起的头发发尾尚在滴水,就连他身边的几名将士亦是如此。
今夜他们换岗后就近去了河边洗澡,谁知瞧见箭矢从上空飞过,不远处传来敲锣打鼓声,匆匆穿衣上岸策马赶来,正好迎面撞上得意洋洋撤退的北蛮人。
赵临川传唤将士,他拿起挂在马鞍上的长弓,领军朝着北蛮地界赶去,行至边界,有一条浅水河为界线,浅水河在大齐名叫望山河,而在北蛮则叫那图滩。
雪驹在望山河边停下,对面蛮子军营灯火通明,隐隐传来歌舞声。
副将宋川平嗤笑:“蛮子自己打了败仗,将军派来一个死一个在战场上,现在还有心情载歌载舞?”
他身旁的另位少将洛青言语间带着戏谑:“蛮子这两年挑事打仗,你见他们赢过么?人家苦中作乐,宋副将多担待些,万一议和没谈成,他们也没多少好日子了。”
赵临川目光一路流转,最后落在北蛮军营招展军旗上。
他拉弓搭箭,对准敌方军旗飞射而出,箭矢犹如星火,隔着百米将其射下。
军营歌停舞歇,莫约一盏茶的时间,蛮子才稀稀拉拉汇聚至河岸边。
一名身穿布衣长得较为瘦小的北蛮男人开口怒骂:“赵临川,你什么意思?!休战议和期间你公然射我军旗想做甚?!本军师告诉你,你这是挑衅!我必须要上报给阿达,让他在你大齐皇帝面前告你一笔有意毁坏双方和平的罪过!”
赵临川不以为意继续拉弓搭箭,他认得他,是前任北蛮的武将带来的军师,名叫沃金,心眼怪多,读过几本大齐的兵书,便跑到北蛮人跟前谋得一个军师位置。
对准他脚尖,手指一松,利箭眨眼落在他面前,沃金吓得踉跄后退几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见状赵临川哂笑,声音懒懒散散飘到蛮子耳朵里。
“你们最新上任将领于三日前被我军射杀在乱箭之中,若不是北蛮现在选不出新的将领指挥打仗,你们的老阿达恐怕也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想来议和,若要真打仗,你们的将领送来一个死一个,现在还想让你们胆小如鼠的阿达来参小爷我?”
少年眼底染着笑意,雪驹左右打转,“等你有那个本事再说,但若尔等再挑衅伤我大齐边城百姓,休怪赤霄军不念我朝允议和的仁慈之心,不管以何种方式,必将直捣北蛮桑图都城!”
北蛮将士不敢再出言挑衅,生怕惹恼赵临川。
在战场上,赵临川就是一个疯子,他敢这样说,必定敢这样做。
一个命都不要的疯子。
赵临川拔出身侧长剑,从马背上抛出,长剑如风,插进望山河中,声音冷了下来。
“此剑为凭!”
语落他打马带领余下将士撤离,不忘回头朗声嘲笑。
“回去告诉你们阿达,别派一些贪生怕死的蠢材上战场丢人现眼。”
离开望山河后,赵临川吩咐洛青还有几名将士守好望山城。
而他带着副将宋川平和五千赤霄军返朝复命。
距离他最近一次回盛京,时过二栽。
上次回去还是他带着孙将军的遗骸,面圣时,他受圣上册封为新将定远大将军,拜一品武将,接手赤霄军,镇守边关。
宋川平在路望着方黄沙覆盖的官道,缓缓策马前行。
“赵将军,时隔两年重返盛京,作何感想?”
赵临川抬头望着烈日,太阳有些晃眼,身后军旗烈烈,将地上人影拖得老长。
“还能作何感想?盛京虽好,不如边关。”
宋川平笑呵呵打趣,“将军莫不是不念那个红衣姑娘了?”
赵临川当初在盛京城对一红衣姑娘一见钟情的事在赤霄军早就不是个秘密,偶尔还有有人拿此说笑,他也不恼。
闻言赵临川不怒反笑,两年前他环城河边的一眼惊鸿,当时信誓旦旦不为红颜所困,谁能想到他脸下一秒打得啪啪作响。
时隔今日,尽管他心中尚且有憾,但也能拿起放下。
“我不知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就连模样都不曾看清,偶尔午夜梦回想当晚,宛如大梦一场,如今两年过去,恐已为人妇,我们素不相识,何谈念或不念。”
宋川平笑着回头对将士们起哄。
“难怪世人都道盛京好,咋们将军的心都能困在那个地方,盛京有曲调怎么唱来着?”
“那夜说不定念及此景的人又不止我一个,盛京虽好,可不是一般人留,时间久了,那个地方可是会吃人的。”
赵临川勾唇,双腿夹紧马肚,缓缓前行。
宋川平思索后打着节拍哼道:“世人都道盛京好,琼楼玉宇花飘摇,望门城,三顾走,再拜作思留……”
远处的盛京城,确实繁华如梦,让人移不开眼。
唱的是婉转诸宫调,南戏北曲,弹的是阳春白雪,月下花前,世间风流。
褚玉今日好不容易拿父亲做由头,从沈萝那里讨来出府的机会,没过多久,她便瞧见沈萝出府的马车也朝别处驶了去。
索性借此在外小转一圈。
往日她出府都是在晚间,因为只有等褚闲回家,才能挡住沈萝的逼迫,但褚闲时常被留东宫,甚少归家,故而出府机会来之不易。
过来两年,稍不顺沈萝心意,劈头盖脸的打骂就落了下来。
日子实在难捱。
好在褚闲在晚间归家时能让她出府,理由借口都帮她想好,才让她得些喘息的机会。
来自母亲的期盼像沉重重的担子日复一日地压在她肩上,她时常抑抑,每每念及母亲心口那块巨石堵得她不自禁泪如雨下。
“小姐,听闻管家阳伯说盛京城有一处高台,上面能俯瞰整座盛京城,每当夜晚降临景色更是怡人,据说也是个散心的好去处,不妨我们去那看看?”
清韵见她走在街上很是迷茫,生怕她难得出来的机会就此浪费,主动挑了去处。
“夫人回了娘家,想必今夜不会回府。”
知晓清韵想转移注意,褚玉也就随她去。
这座高台,顶层阁楼有两间雅室,很是难约,来的都是王公贵族或高门显贵,或是诗人来此吟诵高雅,唱盛京繁华。
她们临时兴起,两间雅室都被包了出去,除了雅室不能靠近之外,看台还是能去走上一遭。
主仆二人登上高台,立在看台上。
看台上的风很大,围栏仅仅只有到腰间的高度。
俯瞰脚下盛京城灯火璀璨,照得宛如白日,环城河穿梭盘桓主要干道上,能看见画舫上的彩灯闪烁。
旁边雅室里传来酒杯碰撞之声,隐隐间能听见里面男子的谈笑声。
“阿玉?”
一道难以置信的声音传来。
褚玉思绪被猛地唤回,声音的主人似是触碰到她的某根神经,让她不由开始发颤。
她强忍着心中恐惧回头,果不其然沈萝以及她的外公沈王爷沈从楼不知何时立在她们身后的看台下。
沈萝见四下无人,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欲要将她从看台上拖下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这里作甚!”
褚玉下意识想缩回自己的手,身体抗拒得往后站。
“娘,我只是想来看看。”
“看什么看,不是让你好好在家待着,你不听娘的话跑出来作甚!”
沈萝拉扯着她不由拔高声音,旁边楼阁的谈笑声忽然停了。
“娘!你都能上来,为何我来不得?我有何过错!”
褚玉背靠围栏,想跟沈萝拉开些距离,但她的手劲儿极大,拽得手腕生疼。
“我来这里是有正事,给你布置的书看完了没跑出来!看我今晚回去怎么教训你!”
褚玉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从楼,他面不改色,支持沈萝的做法。
“你娘亲说得没错。”
她眼泪簌簌落下,清韵忙跪在地上求情:“夫人,王爷,小姐替家主出门办事,夫人您是准许的,不是小姐偷偷溜出来!”
沈萝闻言更是暴怒:“办事?这就是你办的事?办事都办到这里来了!我看你之前办事是假,偷偷玩乐才是真!”
沈从楼瞧清韵一脸不满:“主人说话,哪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份上,这些年规矩怎么学的?愈来愈不像样。”
褚玉一把甩开沈萝的手,晚间高台的风呼呼吹着,她被逼到围栏的角落中里。
“娘,求你了了,别逼我了,再逼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沈萝慌了神很快又满眼怨愤,“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拿命威胁我么!”
旁边小阁窗户被人猛地推开。
身穿白蓝相间劲装少年,趴在窗台上探出半截身子,笑吟吟地望向沈萝。
“我今日刚回盛京城,本想和好友来此处消遣,谁曾想却听到了别人家的家事,既然听到了也别怪小爷我多管闲事,何苦这么逼迫自己女儿,天地浩大,高台之上风光无限,你说是不是,太子殿下。”
沈家父女脸色一变。
果不其然,少年身后坐着的正是当今太子姜拓。
沈从楼随意拱手行礼。
倒是沈萝听见太子变得规规矩矩的,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低头余光时不时瞥向褚玉,继而又转向姜拓。
“老臣(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姜拓将酒杯一放,并未起身。
他跟沈家向来是阳奉阴违,毕竟中间还隔着一个恭王,在没正式撕破脸皮前,该给的面子总得给。
“在外这些礼节免了,我今日出宫为给赵将军接风洗尘,不想引人注意,但赵将军说得有理,何苦将人逼到寻死觅活的份上。”
他说完瞥了一眼褚玉。
老师的女儿,在家中竟是这般境地,本以为高门贵女,两年前红袖一舞名动盛京的褚玉,本以是自由的。
少年一手搭在窗柩上,一手拖着下巴,侧头眉眼弯弯望着褚玉,“姑娘,外围风大,快些过来才好。”
褚玉忙将清韵扶起,行至跟前行礼道谢。
“谢过太子殿下,谢过郎君。”
太子出现在这里,念及往日沈家一心想让她做太子妃,褚玉心里怎么都是不愿的的,不想继续在此逗留,徒增事端,以免闹得难堪。
他们出手解围,褚玉现在只管赶紧头也不回的离开。
楼台上的风刮过,少年撑着脸的手指尖忽觉一阵轻微的细痒,微沉眼帘却瞧见那姑娘礼转身时,被风吹起的发有几根擦过自己的指尖。
他站直身子,低头望着那双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布有老茧的手,神色微怔。
“我今日收到的拜帖想必是沈王爷的?”
姜拓见人走远才上前,没有领人进门的意思,隔着窗柩出声。
沈从楼眼珠一转,直言否认,“太子殿下多虑了,臣今日和爱女在府中洽谈,并未送过拜帖。”
他只是听说太子今日会出宫,具体去了何处并不知晓,后来根据恭王那边送来情报姜拓似乎瞒着人来了高台。
谁曾想因为褚玉出现在这里,还让人看了笑话去。
沈从楼也不好意思再承认是自己递了匿名拜帖去东宫。
少年听闻手站直身子笑出声来,意有所指。
“这就奇了怪了,不是沈王爷你,难不成出现在这里是专门来逼一个姑娘去死的?”
姜拓朝他投去一眼,并未出声,给沈从楼台阶下。
“误会解开就好,你们请自便,我也不做多留。”
沈萝悻悻抬头望见站在窗边的少年脸上笑意,只觉刺眼,明明他眼里是笑着,她总能看出一些嘲讽来,少年察觉沈萝的目光,没有收敛的意思,更是迎上她的目光,毫不回避。
沈从楼冲姜拓微微拱手行礼,对方既然没有开口挽留的意思,他断然也不会舔着老脸上去。
沈萝见他离开也不敢多留、
行在嘈杂街上,周边商贩来来往往,追上沈从楼,沈萝才得以开口,“爹,我们今夜就是来寻太子,为何见到人又改了主意?”
“今夜本想来探探太子选未来太子妃的口风,看有没有机会把褚玉推出去,没料到褚玉会在这里,还让太子跟赵临川听了笑话,若是再提,恐计划生变,明日宫里给赵临川办接风宴,去寻你妹妹商量一下对策。”
“女儿知晓了。”
“务必要管好褚玉,切莫让她节外生枝。”
*
褚玉到家并未寻到褚闲,管家阳伯说家主又被同僚喊了出去。
晚些时候,关起的院门被李嬷嬷毫不客气得推开。
沈萝身后跟着几名丫鬟兴师动众过来问罪。
明知躲不过,褚玉也未曾心存侥幸,她带着清韵在沈萝开口前轻车熟路跪在院中,高举双手摊开掌心领罚。
挨下戒尺,打在掌心传来锥心的疼。
可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她早已习惯了。
她的母亲并没多说多问她一句,褚玉也未曾给自己争辩。
回到房中后,外面传来落锁声,褚玉强撑着地身体才稍微松弛下来,心口仿佛活生生被剜出一个大口子,冷风灌进来吹得她生疼,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阿喜,阿喜。”轻轻地呼唤声从门缝处传来,认出来人,她忙走到门跟前勉强推开一条缝。
“阿爹,你怎么来了?娘亲没去找你麻烦么。”
“我被楚相喊去了,现在才回来,我是偷偷来的,今晚害了你了。”
“我知道阿爹是为女儿着想,若不是阿爹,女儿迟早会困死在这深闺宅院当中。”
褚闲坐在地板上靠着房门,声音疲倦而坚定,“阿喜,若有能让你离开盛京城的机会,我一定把你送出去,让你远离这个狼虎窝。”褚闲说着红了眼眶。
他在朝中官居太傅,虽说是太子老师,可也事事小心,如履薄冰,更怕天子猜忌惹祸上身。
因忙于公务家中大事小事全都归沈萝在管,如今沈家跟太子争权暗里早就斗了好几百回。
现在于他而言,只怕有朝一日,太子和恭王夺权彻底摆在明面上,夹在中间的褚家会因此遭受牵连。
褚玉也知其中道理,他们身在盛京城中,却总是有股深深无力感。
她是,她阿爹也是。
困走于小小天地,到头来不过是为贱命一条四处奔走,苟延残喘。
褚闲说着转移话题,“明日宫里举办接风宴,想去么?”
宫宴?
褚玉从前听过不少,可从未去过。
“想。”
“明日阿爹带你去。”
*
赵临川背靠窗柩,等沈从楼他们走远才道:“这个老家伙,明明是听到了风声来寻你,为何又改主意了?”
姜拓神色微沉,言语揣测。
“我那哥哥姜凌表面看上去老实,可背地里小心思挺多,他是沈贵妃所生,沈家因贵妃一人之势如今过得也算如日中天,他们指不定在憋着什么坏招。”
少年闻言转头望向外面的观赏台,“盛京一回来就废脑子,还真是不想回来。”
“恭王姜凌目前颇得父皇倚重,我的老师褚闲官居太傅,我自是信他的,可发妻却是沈家人,褚家指不定是浑水的关键,是清是浊,还看以后怎么搅了。”
不是大女主文,不是大女主文,不是大女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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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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