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的第一夜便不宁静。
雪容没有睡,他点了盏微灯正写着什么。裘衣披在身上,似乎单薄的身躯被白毛淹没了,他微抿的唇毫无血色,时不时咳嗽两声。
‘……一切安好,望大人勿念……’
宁及南翻窗而入时,扫见的白纸上写着这样一行字。
他看着雪容苍白的脸色,觉得这怎么样都不是“一切安好”的样子。
“雪大人。”
鹅城只有宁及南一人这样叫他。
雪容待字迹干透,将信纸叠了封好,才看向来人。
出乎他意料,宁及南竟单膝跪下来。
“我告诉你我所知的一切,请你救救小林。”
“我没有办法违抗望企,鹅城的所有人都不能,除了你。”
雪容才知道那日所见的少年所犯之罪并非望企含糊带过的“盗窃”,而是“叛族”。
“吱呀——”
一人推门而入,环视屋内,笑问:“还没休息吗?”
雪容静静走过去合上窗,寒风被隔绝在外,屋内静谧温暖,除了雪容和来人以外没有别的身影。
雪容摇头,望企走过来,拿起他桌上封好的信。
“我帮你寄出去?”望企晃了晃那封信。
雪容看他一眼,“不必。”
望企语气如常:“朝廷信使到鹅城走得慢。”
雪容:“近日应有人至鹅城能帮我带信。”——根据幻境中那满面血纹的“望企”所透露。
“哦。”望企没有纠缠,放下信封。
“你怎么来了?”雪容抬眼问。
望企指了指雪容身后:“我想提醒你,夜里关窗,不然……”
雪容倏然感到颈后一阵森寒,立时转身后退两步,停在望企身前。
望企盯着雪容后脑乌发,眨了眨眼接道:“……会有东西找上门。”
一滩浓稠的黑色黏液在屋内如活物一样翻涌旋流着,黏液逐渐成为男孩的形状,黑色褪去,形成活人皮肤的纹路。一个月前的男孩前来敲窗时,还带着人类的微笑,现在却像个僵硬的木偶。他扯开嘴角,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巡查、大人,可否,与我去一个地方。”
一个月前,男孩也是这样问。
如一个月前一样,雪容没有拒绝。
好像即使跟随男孩去过城墙、遭遇了怪物和毒箭,他仍然有相信男孩、非去不可的理由。
或者说,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样做。
望企下意识拦住雪容,张口欲言,他想说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万一再遭遇怪物或者中毒……他想说你来到这里,其实不必这样做。
男孩始终没有看向望企,好像他的眼里只有雪容一人,但雪容细细盯着他的双眼,注意到男孩并非忽视了望企,而是竭力克制住颤抖,不去关注望企。
如今看来,鹅城的怪物分为三类,一是黑雾中持巨斧无人智的怪物,即望企所说的“恶灵”,二是如之前所遇的女孩、眼前的男孩明显有难言之隐、有神志的怪物,杀死女孩那夜雪容问过,望企回答附在她身上的是“死灵”,一字之差,雪容记得分明,并认为其中必有不同;三是鹅城中无处不在的“眼睛”,对它们的真貌雪容只是隐有猜测。
那么男孩也是死灵?他不似女孩分裂疯癫,有被附身的迹象,他究竟是什么?
雪容抬眼,他本以为望企又要说什么,一个月后会回答一切,所以他不必追查,结果只是深深看进了望企充满急切和担忧的双眼。
雪容记起半年前刚刚戴冠的自己向梁故提出,要去母亲遗信中所述的“冰封黑土之地”寻找蓝蝶时,那位一向情绪不显的梁大人,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梁故那样精于权衡的人,比起等待,怎会不知“试一试”才是更好的求生之法?然而梁大人却一反常态地强势,甚至是冲动,将雪容严加看管,强留在了京城。若不是皇帝相助,他是出不了半步京城的。收留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可以做小童,可以做仆役,可梁故收养他为孩子。近十年相伴,离别谈何容易,更何况这是一条一去便极有可能再不返的路,连见惯了人间冷暖的梁大人都犹豫不定。
他寄给那人的信还留在桌上。
雪容不由抬手,轻抚了一下望企的头。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道:“没事的。”
世间有人为你牵肠挂肚实乃幸事,雪容走得义无反顾,从无后悔,如今后知后觉,希望当初能对梁故多说一句:请你放心。
夜月高悬,今夜无风雪,城内如往常寂静无声。
两人一鬼走在街上,男孩浑身上下散发着森冷的气息,不用指望他说点什么;或许是因为雪容突然摸了望企的头,现在两人都默默地走路,气氛十分诡异。
“今天,那些姑娘送你的东西,我清点了一下……里面可能有你想要的。”望企提起这个话题的瞬间就后悔了,然而为了不要让自己显得像个白痴,还是说了下去。
雪容递了个疑问的眼神,望企硬着头皮道:“就,上次,我借你的那本游记,那类的……”
雪容:“……”
令望企绝望的是,前面的男孩竟然扭过脖子——他的关节几乎卡顿出了嘎啦嘎啦的声音,用冷漠的声音问:“是什么。”
你都不是人了还关心什么啊?
还有小孩子不要偷听大人讲话。
雪容忽地想起什么,问:“你多大了?”
男孩又嘎啦嘎啦地把头转回去了,背影有些萧索。
过了一会,雪容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时,男孩闷闷的声音传来:“……十四。”
望企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三人走的很慢,男孩肢体僵硬,看起来不像上次会飘浮的样子,雪容身体尚未恢复,对这个速度也没什么意见。
“那本游记前面几章,旁有笔记。”雪容道。
望企僵硬一瞬,显然也想起来了:“嗯……”
“后来因为什么,你不再对它有兴趣?”他问,好像只是出于无聊,打发路上的时间。
“因为发现鹅城离那些太远了,我可能永远……无法亲眼见到。”
“……我曾经也以为,永远不会走出京城。”
谁知命运安排,一走就是万里。
望企想到了什么,喃喃:“也许因此,它才会让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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