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在一片空地停下。
雪容记得这里,白日鹅城少有的热闹之地,商贩、儿童极多,六条大道汇聚于此,从鹅城上空看,应是个不小的中心。
男孩站在中心,轻叹一声。
“我只能走到这了,之后的事……”
他目光虚浮,注视着黑夜,不是在跟雪容望企说话。
望企一路悠闲的神色忽地变了,他察觉到了什么,却并不恐惧只是……为此惊奇。
地下传来一阵阵的震响。
雪容下意识躲开凌空中袭来的利剑,黑发在风中荡起,他毫发未伤,却让那把剑得偿所愿,刺向望企。
“嘎啊——嘎啊——”
黑暗中不详的羽翼张开,叫声嘶哑的鸥鸟腾空而起,铺天盖地掠过长空,随着那群鸟尾划过,黑雾笼罩了夜空,并逐渐蔓延到肉眼可见的一切。
雪容静静观察着那鸥鸟,他先前以为这是望企在城中的眼睛——毕竟幻境中血纹“望企”就是用飞行的生物夺走了城外之人的眼球,并获得了城外一行人的情报。但他猜错了。
望企抬手,生生握住了那柄飞来的剑,鲜血染红了剑身,滴在雪里,转瞬间黑雾吞噬了那滴血,气焰暴涨,更加嚣张贪婪地围绕着望企。弥散的雾像是触角,撩动他的衣摆。
望企瞥了眼汹涌的黑雾,轻蔑地笑了一声。
“——望企!”
滚滚浓雾中,一个声如雷动、充满憎恨之音的人影显现。雪容眯眼看去,那人五官锐利英俊,眉心紧皱,神色疯狂,一头半黑半白界限分明的长发披散,金色长衣被黑雾搅动,成了场上最显眼的存在。
“这人叫金黑白,是个疯子,过会他胡言乱语什么你都不要相信……”望企猛地转头向雪容解释,语速极快,雪容心想你们鹅城人起名真“讲究”。
然而望企实在想多了,雪容并没有机会听到金黑白的“胡言乱语”,男孩在无人发觉处伸手,将雪容拉走,黑雾顿时涌现遮盖了雪容原本站立的地方,望企抓了一把,只摸到了冰凉恶心的雾气。
他咬牙,淌血的手一转剑锋,对准了来人,愤道:“金、黑、白。”
雪容电光火石间已反应过来,此番男孩只需要他一个人,于是必须有人拖住望企。
他并不担心自己和望企的安危,只是心中升起另一个疑问:如果那种鸥鸟的驱使者是金黑白——他与望企长相并无相似之处,那么血纹“望企”与金黑白又是什么关系。
“巡查大人,你很信任望……那个人吗?”
此时只有两人独处,四下安静,无人打扰,并不着急。男孩幽幽地看着雪容,神色不明。
信任?那是一个热情帮助自己、恨不得包揽自己的起居用食、并对自己的安危极其在意的人。雪容想,除了别有用心,没有别的解释。
毕竟世上没有毫无缘由的善意,他从不相信人与人间虚无缥缈的感情。
但对着男孩,雪容什么都没说,他点头。
在雪容看不见的地方,正与金黑白缠斗的望企恍然愣住,手中的剑松了一瞬,被金黑白抓住机会直接捅穿了右臂。
噗——
血液飞溅,金黑白本就阴鸷的脸上染上血点,更加疯狂,望企才缓缓回过神。
他说……信任?
望企回忆起雪容梦境,那个要强、坚韧的人一生中受到的善意少的可怜,所以梁故伸出的手对他而言,温暖是如此深刻。
他回忆起它说:仅仅一面,他就改变了你。
“望企!你在做什么??”
金黑白惊诧地甚至停止了进攻,望企愣愣地看向自己受伤的右臂——那里竟然整体变得透明,蓝色蝴蝶从中涌现,翩翩飞舞。
“你疯了?你竟然主动消散力量?你把我们都困在这里,如今自己却——”
金黑白顿了顿,怒骂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让我来……”
不知是那句话触动了望企,他眼神冷冷地扫过去,金黑白颈后一阵发凉,后退几步。转瞬之间,那透明的右臂已经正常如初,蝴蝶更是无影无踪,黑雾重重,仿佛刚刚发生的只是错觉。
“我都记得,你的话太多了。”望企再次举刀的时候,眼神中带上了真实的杀意。
男孩怜悯地看向雪容,摇摇头:“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要去。”
雪容没有拒绝,示意他带路。
两人在黑雾中行走,除了男孩的身影雪容什么都看不清。他跟着男孩,一路上竟没有碰到什么阻碍。
男孩有意带雪容绕路,但黑雾中没有参照物,属实有些多此一举。
他们在一处停下。
男孩蹲下来。
他用手拨开黑雾,一个铁笼显现出来。
“嗷呜……嗷呜……”
那里关着一只……小狗?
雪容俯下身,伸出手越过铁笼,想要抚摸那只肮脏的狗头。
锁链颤动,小狗畏惧地盯着男孩,突然一只手摸到了自己的头,它吓得向后躲,却发现自己所在之处实在狭小,没有什么余地让他缩。
会死吗……它睁大眼睛,鼓起勇气看向摸自己的人。
“嗷……嗷!!呜汪!汪汪!!”
雪容第一次在一只狗身上看出了视死如归—难以置信—喜极而泣。
小狗纯洁圆睁的眼睛里留下泪来。
竟然是你!你被派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可惜雪容不会狗语,他不知道这只小家伙泪眼汪汪地对他嗷呜嗷呜些什么,只好多摸了它一会。
男孩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表情诡异,有点一言难尽。
雪容收回手,扫视笼中,浮现一丝意外之色。
“钦差令牌……”雪容将那块染血的令牌勾出来,确认无误,再看这只脏兮兮的小狗。
“他把朝廷钦差杀了……?”雪容回想起自己初入城那日,那人看着自己,用无比和善真诚的语气说的那句“原是钦差大人,失礼”。
那时,他是想做什么?
朝廷又派来了一个钦差,出乎他的意料,他看着一无所知的雪容,暗中的刀锋是不是曾经无知无觉间已经架在雪容颈侧?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计划,任雪容存活?
雪容脑中回转,他站起来,将那枚令牌原样放了回去。
不知道此时望企在城中不知名的眼睛是否生效,但至少雪容不能让他有机会发现自己知晓了此事。
男孩显得非常满意,他已经没有要带雪容去的地方了。夜已过半,他的脸色更显青灰。
——仿佛人之将死。
“那么,开始找我吧。”
男孩的身体开始融化,一如他出现时那样,变成了一滩黏稠的黑色液体,消失在黑雾之中。
雪容此时已经弄清,这种黑雾浓度高到一定程度,就会形成液体,再高,就会化成实体。
“找到我……结束……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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