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十二岁,有一个哥哥,父母皆是猎户,不穷不奢,家庭和睦。那天噩梦降临,大人们不在城中,不知为何邻里寂静,呼救无人应答——或许他知道为何,只是十二岁的眼睛里有形哨和糖画,看不懂雪地中蜿蜒的红色和不会再眨眼的人。
哥哥不见了,最后对弟弟说的话是“躲到箱子里去”。之后方思就躲在箱子里,直到传来烧锅的声音、水开的声音、剁骨的声音……他是猎户的儿子,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些满手杀戮之罪的人拿这个自以为躲在箱子里无人知晓的男孩作乐,他们大肆抢夺、破坏着屋里的一切,拆了床板作凳大刀阔斧围坐在一起品尝鲜美的肉汤,寒冬时节,温暖沁人。
等颤栗的猎物心神被消磨殆尽,他们伸出巨手掀开盖子。
像一只白嫩的小兔子,瑟瑟发抖,通红的眼睛畏惧又茫然,怯懦而无能。
他们没有发现,男孩涣散的眼神一瞬间汇聚,无声地发出恶毒的诅咒。
你们不得好死。
那是一场亵渎。他们是没有底线的疯子,没有严明的纪律,被一边倒的彻底胜利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自己的浅薄无知。
他们想着:这样弱小的民族,哪来什么危险呢?
于是触动了封禁。
方思感到自己的身体分开了,头颅端正地摆在箱子里,清晰地目睹一切。
他们在玩轮盘游戏。一共四圈,每一圈缝隙中藏着刀锋,每一次转动刀锋便如碎肉机一样卷动。
他们玩累了,他的身体化为血沫,将轮盘卡顿了,他的四肢分散在轮盘之上,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的头颅上的眼睛依旧睁着,黑亮慑人。
他们拿着写满古语的卷轴——祭司走后,本族人也没能参透其中奥秘,按照卷轴所画用男孩仅剩的肢体摆弄出血腥的阵法,无事发生。
他们大笑着,果然是故弄玄虚的一族。然后扛起随意嵌入地缝的巨斧,溜达着离开了这里。
可图案已经拼凑,血液深深流转,没人能够阻止——
轮盘疯狂旋转,血沫四溅,幽蓝的光照亮了头颅,男孩的祈愿直达冰封黑土之心,深不可见的暗谷,一下一下撞击封印的沉重锁链。晦涩的古语于暗谷中回响,暗金咒文于谷壁镌刻,此刻锋芒毕露,一遍遍削弱着幽蓝的光亮。而结局已然注定,男孩的眼睛失去光泽,缓缓闭上,而幽蓝的光照耀暗谷,锁链崩断,深渊苏醒,再无禁忌。虚空中命运似乎发出叹息,而势不可挡的事实滚滚向前。
蓝蝶应召唤而出,它从未消失,只是被封印、遗忘了太久。
雪容站在那血迹斑驳的墙前,久久不言。
望企说着带他去“认识”一下男孩,却只是三言两语带过了整个故事,就随便糊弄过去闭口不提,然后悄悄溜走不知何踪。于是雪容独自再次来到这道阵法前,几乎不可见的缝隙中透出隐蔽的蓝光,他从罅隙中窥见了男孩绝望凄惨的死亡。
他终于见到了那些手持巨斧的真容,确认了心中的想法。可这只是一个开始,“它”应召唤而生,是怎么发展成如今这样,将整个鹅城纳入躯体;他又到底该拿那个身带蓝蝶气息最深重的人怎么办呢……
冷泉中望企一丝未挂,雪容将他身上未愈的伤看得清楚。刺穿的洞上残留着怨,沉沉地挂在少族长年轻的身体上,伤口存在一天,那无尽的恨就留存在那人身上。即使他用笑容和没脸没皮掩盖,眼下的乌青、辗转难眠的夜晚、冰凉的枕席也能证明,他从未遗忘亡者的声声质问:
——为什么不救我?
雪容轻叹一声,将整个屋子重新扫视一遍,将墙上的阵法印入心底,然后离开了这里。他合拢老旧的大门,抬手于肩上轻扫一下,挥散了一只燃烧着的火鸟。火鸟消散,整个院子化为普通的模样,一如鹅城内一切建筑平常的伪装。
他放下袖子,掩盖住指间的烧伤,一阵熟悉的寒冷凶残地从身体内部袭来,骨中渗出难忍的痛苦,他的长发已经大半变白,宽松的衣袍中一把残破身躯颤抖不已。
他扶着掉冰渣的门支撑着身体,苦中作乐地想到那人:
你曾经宣誓,保卫自己的家乡吗?
“你不能再留着他了,他很快会察觉到一切,他会摧毁我们——”
“不。”那人坐姿松散,卧在椅里,手捏一小茶杯,目光笃定:“他会在那之前自己死去。”
不知何种生物声音迟疑:“……你不止一次提醒他,不要再消耗自己的生命。”
望企耸肩:“显然,他不听我的。”
“你的意图?”
“……我喜欢他。”
这话永远能终结话题。望企如愿地赶走了讨厌的生物,在书案前一如往常地处理城中事务。
但少族长心不在焉,没一会就倦怠地趴到了桌上,从抽屉的犄角旮旯里抽出一叠纸。
追人手册之下,望企趴着提笔,并没有什么犹豫,仿佛心意驱动,自然写下:第三条、惹人生气应该……
少族长啪地丢了笔,苦恼地把自己揉的一团乱糟,唯一露出的半个耳朵似是红了。
他已经尝到了惩罚。他在与金黑白对战时片刻分心虚散了力量,于是它就任由他受男孩误导,没有第一时间找到祸源,让雪容又一次消耗了生命。
那是远道而来的人,命不久矣、病入膏肓。即使有所图谋,望企知道,那是为他而来的人。他从怀里掏出一缕发来,半黑半白,带着遗留的浅香。
他本肩负不能出口的秘密,此刻又多了一个有绝不能泄露的决定,尤其在这无处可藏的鹅城之中。
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大约是他为走过万里坎途的客人唯一的回礼。
雪容独自回客栈,不意外地发现望企站在自己屋前。他今日所为不可能不被望企察觉,只是望企因为一直模糊不清的态度,对他向来无可奈何。
雪容绕过他,径直往里走,一个小团子抱住他的腿。
这是做什么……雪容向下看去,一个白乎乎的小人偶朝他笑。
他看向旁边那个摸着鼻梁不大自在的人,此人一边对自己事事隐瞒、一边又做出好像十分在意他的样子,说着“什么都会告诉他”,却要定在一个特殊的日子,而或许那时再知道一切为时已晚。
他此时看起来青涩单纯,做了个似乎只会黏人的人偶来打破僵硬的局面,像每个年轻人一样觉得先伸出和好的手有点丢人……实际是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雪容忽地觉得自己生的气莫名其妙,简直不太像他。
他抱起那个人偶,发觉很轻,望企脸色大变,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目瞪口呆:“你……你……”
雪容用额头贴了下人偶的脸,笑容一转即逝。
望企又遭重击,神魂都离了体,还没缓过神来雪容已经施施然进屋关上了门。
“……”
所以,他绝对是知道人偶和自己共感的对吧???
望企凌乱地倚着合拢的门,摊成一个外熟里熟的羞红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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