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从太妃吩咐,水晶脍酱粥小菜等冷食,皆被服侍的丫鬟们一一撤下,不肖片刻又鱼贯而入,端上一盅土肉①黍米粥,鱼翅炖鸡汤和一碟青精饭②。
今日是回门的重要日头,沈璃着一件粉紫色折枝花罗绣长裙,头戴北珠珍珠珠冠,花钿酒窝均用‘呵胶’③贴珠翠妆靥,早早起来跟着丫鬟来后院,与萧玉宸一同前来给太妃请安。
“璃娘,你走路慢着些!”甫一瞧见那道粉色身影,太妃眉飞色舞欢喜不已,连忙快走几步亲自上前迎接。
“哎,母亲!”刚踏进门来不及行礼,沈璃便被一双手握住,随即匆忙拉至桌前,强行按着坐下,来不及起身眼前便盛好一碗鸡汤,尴尬地瞧着搅弄几下,皱眉疑惑道,“母……母亲,这鱼翅鸡汤怎的瞧着,是给有孕之人所食?”
鱼翅选用这顶顶的上等食材,精挑细选晒干储存,运送京城进贡而来,重新泡发炖煮,晶莹剔透丝丝分明,吸满了咸香的老母鸡汤,清亮亮油润润透着股子鲜!
搭配这采黑饭草叶捣成汁,浸入蒸熟的米饭,暴晒而成的碧色青精饭,再合适不过,正所谓:岂无青精饭,令我颜色好!④
“哎,璃娘!母亲还以为你不喜宸儿,不能早日同房给我添个儿孙!如今终于有盼头了!”太妃喜笑颜开说着,忙不迭又亲手给她盛上一碗小粥,热络道,“早便备着了!这土肉金贵连宫中也不常见,还是生下宸儿先帝所赐,一直没舍得用,现下熬了整整两个时辰,补中益气滋阴安神,是该好好补补了!”
沈璃还未回话,只见被晾在身后空气一样的萧玉宸,紧跟着也走入殿内尾随而来。
方才那番话恐被他听了去,不等走上前来,他瞧着沈璃违背礼法,还未请安便坐在椅凳上,不悦地皱眉道:“前些日子约法三章,都吃进肚子里去了?”
沈璃听闻不动声色,搅粥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头也不抬地喝下一大口粥:“殿下!真是不好意思,我脑袋愚钝,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嘿!这母亲强行将她拉过来,怎的倒成了她的错处了不成?
“听不懂?”萧玉宸拂袖大跨步走过来,立在她身旁停下来,居高临下俯视道,“当着母亲的面儿,怎可如此嘴硬顶嘴!”
“嘴不仅硬还毒呢!”她故意低声揶揄一句,毕竟当着婆母的面前,还是要收敛些的。
她这是在暗讽他毒舌,萧玉宸自然听得懂其中意思,立在她身旁僵直着身躯,高大的身影投下两行幽影,攥紧的拳头疤痕纵横青筋鼓动。
沈璃侧眼偷偷瞧了他一眼,如今有婆母撑腰,她可不怕他!若是要动手的话,那她便奉陪到底!
萧玉宸见她若无其事吃食,抿唇僵持站立良久,却一言不发。
下一秒,他的腿上便被人冷不丁踢了一脚,抬头只见太妃面色不悦道:“臭小子,我看你就是欠打!怎么能这般凶地跟璃娘讲话呢?昨夜才温存完,今日又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噗——母亲!”沈璃霎时喷出一口汤饭,听完脸色一红,急忙出声阻止,“母亲误会了!昨夜我和变态……不,和殿下什么也没发生!”
萧玉宸听得云里雾里,打破砂锅追问:“母亲,此话从何说起?温存?什么温存?!”
“哎呀,你们两个就别瞒着母亲了!”太妃缓慢坐下,仰头狡黠地一笑,狐狸眼睛眯起来道,“那床塌上的落红,一早便有人来通知我了!”
“啊——???”
宸两人听闻,几乎是同时震惊张大嘴巴发出声音,萧玉宸甚至往后退了半步,不解地抬头望着太妃。
“老身我呀,自有儿孙福!”太妃感叹完,还不忘将一勺鸡汤添到她碗里,“当着母亲的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璃尴尬沉默一瞬,咽了咽唾沫,这才吞吞吐吐解释道:“启……启禀母亲,昨夜怕是来了葵水,身子不爽利,这才教母亲误会了去!”
“葵水?”太妃瞧着她脸色发白,小腹微躬的确是不太舒服,方才还以为是昨晚累坏了腰,原来竟是先入为主,闹了一场笑话!
都怪冬雪这个死丫头大嘴巴,让她白高兴一场,不过来日方长,徐徐图之有的是机会,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请完安用过早膳,前院早早地备好马车,平王府位于街市中心,去往沈侯府还需穿过甜水巷,路过国子监再拐几条胡同小街,行几里路驶过拐角暗巷才能到。
方才与萧玉宸置气,茬了气现下腹部微微疼痛,走起路来颇为不舒服,沈璃磨磨蹭蹭行至马车前,抬头瞧见萧玉宸一身玄色锦袍,白玉冠束起马尾,飒爽地甩在脑后,身姿挺拔如同松竹立在原地。
脱下战甲的他多了几分稳重,少了几分冷冽的肃杀之气,青铜獠牙面具违和地遮在脸上,隐约可见秀挺的鼻梁和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眼尾妖冶地斜上一抹勾人的淡红。
若不是这些可怖的伤疤,只怕这便是形貌佚俪,天然姿色生得好!
哎,可惜了!就是丑了点嘴毒了点!她瞧着那脖颈上的疤痕缠绕,一路攀延往上只怕这脸再好看,也毁得不能看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却恰被对方瞧在了眼里。
萧玉宸冷冷地勾起眸子,危险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正在这时,太妃却急喘着气儿赶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拉过沈璃,凑过去在她耳边悄声道:“璃娘,这食肆的钥匙莫要忘记交给我!”
“钥匙?”沈璃惊疑一声,抬头注意到萧玉宸愈发探究的目光,连忙压低声音问道,“母亲,今日您是打算独自前去?可您不会做菜,不若等我从沈家回来再”
话还没说完,身上多了一只手,被人胡乱摸了一把,沈璃:“……”
等她再去瞧去时,只见那贴身放在腰处的钥匙,已然被人悄然摸了去,她瞪大双眸忍不住叹息道:“母亲,您,您真厉害!”
“嘿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你就放心让我去罢!”眼看沈璃还想说什么,她连忙伸出食指抵在唇间小声道,“老规矩,莫让那臭小子听到了多事!”
沈璃这才点了点头,瞧着太妃满眼亮光,像个顽童般欢喜的模样,从前约莫是在这宫里困锁,实在是太沉闷了罢!
罢了罢了!她老人家愿意去,便由着她去罢!
下一秒,太妃却忽然变了脸色,对着一旁空气一般的高大身影,故意拉下脸不悦道:“宸儿!璃娘今日体弱,你还不快些将她抱进马车里!”
萧玉宸听完,眼神在她那柳枝般的细腰处,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地上下扫了一眼,惹得沈璃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时辰不早了,还不动手!”太妃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连声催促起来,“莫要耽误了时辰,让外人笑话了去!”
“母亲,不用他我可以自个儿”沈璃却贴心懂事地解围,刚迈开腿伸手扶马,腰部忽然环上一双大手,身下猛然一空气血倒流,脑袋昏沉黑了一瞬。
眼前闪过一阵阴风,吓得她连忙伸手勾住那人,等她再回过神来,已经落入了宽大带了凉意的怀抱,被他单手横抱上了马车,坐下时并未放开,整个人也跟着坐在他身旁。
随着一声低喝,车马开始行进,由于受到惊吓虚晃一下,她一个不稳跌在了他的怀里,明明这怀抱冰凉一点也不暖和,却莫名让人感觉很踏实,让她生出一刻想要依赖的眷恋。
然而下一秒,美好的梦幻便被打破了。
“怎的还不起来!”他忽然俯身一点点贴近,将她后退着逼在角落里,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捏过她的下巴,面对面巨高俯视而来,鼻尖相贴几乎要碰上那红润的双唇,“方才只是做做样子给母亲看,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对你动心对你好罢?”
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有些烫还有些痒,她只觉得心跳得快极了,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修长的指尖儿掐得她脸颊生疼,掌心粗粝的疤痕来回摩挲,一股异样的酥麻传遍全身。
啪——
响亮的耳光穿透马车,响彻整个热闹繁华的街市。
卖胡饼的吆喝声戛然而止,行人拿着油纸的果子哗啦啦落了地,勾栏瓦舍唱戏的说书的,傀儡百戏相扑杂技…不约而同地停下,吃瓜一样的目光逡巡望过来。
侍卫随风跟在马车旁,对着四周歉意地抱拳笑道:“这木椽年代久远,嘎吱一声便折了!”
众人听闻略显失望地回过头,继续方才的叫卖杂耍生意。
却又听轰——地一声
人群再次停下手中活儿,循声望去只见那马车逐渐远去,却独留一獠牙青铜面具将军,正满脸黑线郁闷地坐在街市中央,一动也不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方才沈璃气急伸手便给了他一巴掌,被夺了气运的萧玉宸,当即倒了大霉,还没等回过神来,好好的马车愣是被平白坐穿,顺着底部跌在了街道上。
随风闻声靠近马车旁,关切问道:“殿下,娘子,里面可否安好?”
“好,好得很!”沈璃拍了拍手,隔着掀起的帘布得意地瞧了一眼,坐在地上灰头土脸黑气沉沉的人,大声补充道,“放心,一切安好!”
随风见得了回复,也不再多言。
等马车到了沈侯府门前,出来的只有沈璃,以及马车里的大洞,众人这才意识到萧玉宸方才便丢了,又忙不迭返回去将他接回来。
瞧着他满脸阴云密布,狼狈又有些可怜的模样,沈璃笑得前胸贴后背,单手扶腰喘不上气来:“哎呀,是殿下平日里教导,不可无端直视男子,我这才没有瞧见,没想到殿下那么大一个人,竟是从车里掉出去了哈哈哈”
“沈璃——,你给我过来!”萧玉宸铁青着脸色,想要快步过来抓住她,却被她提前一步跑进了门里。
回过头得意地对着他做了个鬼脸,正高兴之际,沈璃却“哎呦”一声,冷不丁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①土肉:海参,选自东晋郭璞《江赋》:“王珧海月,土肉石华”,唐代便有海参:“土肉正黑,如小儿臀大,长五寸中有腹,无口目,有三十足,炙食”,一般烤着吃。
② 青精饭:参考《山家清供》。
③ 呵胶:鱼膘,用来粘珍珠贴面的!
④ 岂无青精饭,令我颜色好!选自杜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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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三日回门省亲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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