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猜叔
“你系——他们说的——猜叔啰?”王安全握着电话,在他那机灵的脑袋瓜儿里迅速拼凑因果链条,首先抓住要害:“我这些天,其实,都系在为你工作啰?”
他还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仿佛到处都是摄像头和眼线,并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怀里装满积蓄的大箱:“你——你到底怎么早(找)到我的?”
“磨矿山,归谁管呢?”猜叔循循善诱地——这时候,他已经用勃磨语了。
“吴——吴海山啦。”王安全说。
“是喽。”猜叔说:“但是吴海山归我管哦。”
王安全冷哼了一下:“大佬喔。”
接着话锋一转:“可是不好意西额大佬,我不zhuo了哦,我不跟荣姐啦——好不好?你们找别人
嘛!您这么神teng港大——要我这么个小喽啰干嘛?您很搞siao唔。”
“但拓。”猜叔在电话那边说出了这个名字,特意停下,不再说话。
他在试探对面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想,这个多话、聒噪、自作聪明的王安全这次却沉默了。电话两边在提到“但拓”这个名字后就这样空寂了几秒钟。
你看,沉默,沉默其实就是招供。
猜叔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达简洁,清楚,并克制。
“我们但拓啊,是个很痴的人。这些日子呢,我就知道,他不对劲。他很少这么恍惚的。他昨天上午,离开达班之前,跟我打了电话,说,他在你女朋友那里套了话。她们很为你求情,不要但拓来同你要账,她们说你很惨,小时候吃不上饭,流浪街头,还曾经被雇佣军抓走过做了好几年的童兵——他昨天在电话里嘛,就很激动,他跟我讲,猜叔,我终于找到那个孩子啦,我要去磨矿山。
我晓得——他说的‘那个,孩子’是谁——但拓从十五岁哦,就跟着我了,这么多年来,他每每喝醉酒,眼睛红红的时候,都会来跟我讲他当年丢下了一个孩子的罪行。啊呦,好像祥林嫂啦。听得我都要背下来啦。
我想啊,这是老天有眼的嘛,让你们两个再见——你现在若是走了,哇哦——你很不负责任的哦,年轻人——”
猜叔顿了顿,笑笑,他的声音含着一种奇怪的优雅,温柔和魔力,使人驯服,感动,甚至沉湎:“你走了不要紧哦——你把但拓的心也带走了,把我的臂膀变成一个废物——我们达班以后还要不要混喽?”
王安全平日里与三教九流摸爬滚打,早就练就的那滔滔不绝的口才、狡猾市侩的话术现在全都用不上了,万千的情绪涌上咽喉,堵在那里,如含了一块烧红的炭,是一个字也讲不出了,只有热泪婆娑,洒在他怀里那宝贝大铁箱上。
“喂?你在听么?王安全?”猜叔说。
王安全像个上课走神忽然被老师点名的小孩子,吓了一跳似的,坐直了身子,抹抹眼睛,低低地说了一声:“嗯。”
“当然了,我今天废了这么大的周张,直接跟你联络,也不都是为着但拓——”
猜叔不疾不徐地接着说,感情牌之后,还有达班话事人步步为营的筹划:“其实我还蛮欣赏你的——吴海山昨天晚上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的比较详细了。你看,你对于但拓至关重要,但拓对于达班更加是至关重要,我当然要对你有一番调查——你是message dog,你很能混,聪明、灵活,坚韧,鬼主意好多。
我手下的人有一个问题是我很头痛的——他们太死板啦。执拗于一些,嗯,刻板又毫无意义的美德——啊呦,他们有时候总这样子哦,好烦的啦——但拓啊,沈星啊——”
猜叔笑了笑——王安全透过电话都能感觉到对面这个大佬温暖笑容中一闪而过的阴森:“还有貌巴嘛——都是这样的。你呢——王安全哦,我觉得你不会——我觉得——你是,我想要的人。你看——”
猜叔接着两句话导回现实和开端:“我不知道你为我们在赌场里做这个线人,做的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要不做了,为什么忽然要离开那位女赌神——不过呢——”
他用提示的,近乎蛊惑的语言:“我们但拓啊,一向是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肯付出任何代价和牺牲的——我不知道,小王先生——是不是也是这样?”
猜叔最后用他那一贯温暖、平易、甚至慈爱的语气,水到渠成地对王安全布置了任务:“那个杰森栗哦,我很不喜欢,他在拿捏着我们达班,我们可以退出世纪赌坊。可是他偏偏拖着我们不放。我那个小朋友——沈星——你认识的哦——最近呢,也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安全啊,那个女赌王就在这个阴谋的核心圈层——你为什么不帮帮我搞清楚这些呢?安全啊……”
猜叔这么亲切地呼唤着,下面的话,仿佛是密糖拌的刀锋:
“你看,但拓呀,沈星呀,他们的忌讳太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太多——我也能理解,他们哦,是清清白白的人。可是你不一样的哦——你的历史嘛……”
电话那边的猜叔闭了闭眼,脸上浮现出猫儿捕鼠的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
“总在阴沟里面的人,不会嫌脏的吧——这些事情,你看,你不来做——我就只能叫但拓去做喽。我想,你不会愿意看见我们那个傻瓜为难的吧?你不讲话?我只当你默认咯?那就这样,今天同你谈的很愉快,希望很快得到你的情报——也希望很快和你见一面。我们今天的交谈,不必要被但拓知道的,你看呢?”
对方挂掉了电话。
刚刚给王安全送来电话的男人,又把这部电话拿走了。
02 阴沟
王安全向后坐在街边的一排木椅上。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冷汗湿透了他的后背,他喘上口气来,手脚都凉凉软软的。连那一丝一毫不肯放松的装满积蓄的铁柜也从怀中滑下去,落在长椅另一边。
他的头脑从隆隆的噪声中渐渐平静。他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他正在从一个地狱掉进另一个,可能更可怕的地狱。但这又是一座,他几乎必须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地狱。
现在,一条岔路摆在他眼前:
要么永远离开这可怕的是非之地,远走高飞。但是永远不再见到但拓,把这个人从自己记忆中挖去——他本来也仿佛才刚刚闯进他的人生而已。
另一条路,是一片不可估量的险恶。他必须继续回到荣姐身边,领受她的羞辱和凌虐,再让人家把一只红酒瓶,生生地塞进他的体内——而且这一切,仿佛仅仅是开端。
他把那大铁柜重新拿过来,抱在怀里。
他一向喜欢这样方方,圆圆,大大的实体,他抱着它们,才能有一点在人类身上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他现在把头伏在那叫晨光晒得温乎乎的铁柜子上。渐渐的,肩膀抖动地哭起来。
他明白了,人家可能要他做一副手套,一件工具。
这也很正常——他自小一贯这样PUA自己,把所有可怕的“不正常”扭转为“正常”,他让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屈辱和痛苦都能形成逻辑上的“自洽”——他只能这么干,他还能怎么干呢?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活着。给自己的活着找一个借口。
他会不断说服自己:
饿没什么了不起,谁不在饿着呢?
被欺负没什么了不起,这就是生态嘛;
那个哥哥抛弃了他——这很合理,人家有自己的弟弟嘛;
金刚哥强迫他去做条狗骗赌客的钱——这没什么了不起,□□总要靠暴力运作,不挨打的还是小弟?
那个韩国佬Qb 他——那也没什么了不起,难道谁都能做叠码仔,坑他一比,赚票大的?
荣姐把红酒瓶塞进他的身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赚钱的嘛,服务客户的嘛,有情必应很正常的啰。
现在,猜叔要利用他绑住但拓的心,去替达班的人,做一些他们不情愿做的事情——这很正常的嘛。他对自己说,我本来就是没有尊严,没有底线,不知羞耻的嘛。
这很好,这没什么,这都没什么。
他一向做惯了蝼蚁,烂泥,小丑,现在又做手套和工具。
这没什么。
可是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难道只因为这个世界上,少一只蝼蚁,一块烂泥,一个小丑,一件工具?
他的胃,在这时,分秒不爽地,应和着他对妈妈的悲惨思念,绞痛起来。
他只有,像往常一样,用自己当下能找到的任何硬物,狠狠地抵住胃部,来减轻那些痛楚。
可是这时候,“滴滴”两声。一辆车子,停在他跟前。
他在这里为刚刚那一通电话太过沉浸,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车子驶来。
但拓没有下车,只按下车窗——但拓甚至没有直视王安全,只是说,略显局促和生硬地:“那个——你上来坐噶。”
03花姐
花姐很聒噪。
花姐大早晨“咣咣咣”敲响王安全家的大门,那时候王安全早已经去比丘寺庙了。
花姐大喇喇冲进小砖房寻找王安全的时候,但拓终于被这个大叫大嚷的女人吵醒了。
花姐神秘兮兮的对但拓展示着衣兜里的两沓子美金——但拓忽然从床上弹起来——他明白了,那个小混蛋不辞而别了——这就是他昨晚用了什么该死的饮料迷晕自己的目的。
他冲出去找。
他打电话。
找不到人,电话是关机的——他留给王安全那只用于联络的可怜的电话,这个时候多半已经沉尸街头了。
但拓回到小砖房里,在那张小床上绝望地坐下,小床对面的镜子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他下颌上的一张小小的创口贴。他能想象到那小混蛋在迷晕自己以后,坐在这小床边轻轻地为自己贴上一枚创口贴的样子。
很多很多很多爱,在但拓胸膛里搅拌。
使他立刻要冲出去,不顾一切代价,毁灭这个世界,也要把他找到,把他带回自己身边。
可是他抬起头,看见这小床正对的墙壁上印着的那张“逃离肖申克”的电影海报,
他又觉得——他该放他走。
他这么呆坐着,朝阳升辉,晨曦明媚。
他却分明感到支持着自己生命的那股力量
正像
被刺破的气球
迅速地,毫不留情地,
从他身体里泄露。
可是——真的没办法,花姐很聒噪。
花姐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叹气。
花姐说:“这孩子,这次一定离开三边坡啦。他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三边坡啦——可是这么多年都成功过。可是喔,他一个人怎么办喔。哎呦,小伙子,你不是罩着他的么?昨天他这么跟我介绍你的哦——你不管他啦?”
花姐说:“小伙子,我觉得你人蛮好哦。花姐看人很准的喔,你信不信。昨晚你们在院子里,我看见安全看你的时候哦,眼睛里亮晶晶,羞答答的——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子看别人的喔。
你照实说。你不是他男朋友?啊呦呦,这有什么啦。你脸红什么啦,三边坡嘛,什么事么得嘛。女孩子和女孩子啦,男孩子和男孩子啦,很少见么?
哎呦,我同你讲嘛。其实安全也一样,你们两个倒蛮像的嘞。安全不是他看上去的那个样子的啦。他也很容易害羞的哦。他太喜欢了就会怕。他像小猫一样。你么得要吓到他,你吓到他,他就跑走啦,藏起来啦。我都和那些想追他的女孩子讲过多少次了,不要那么浓烈啦。她们才听不进去啦。她们只顾着泡帅锅……”
花姐说:“是嘛。那些女孩子,狂蜂浪蝶的,呼呼的飞来又飞走。安全只同她们玩儿。越是清清白白,没什么感情的,玩儿的越好。越是有点儿喜欢的,他就越跑——我都把他琢磨得透透的了呢。你去找他嘛。好好地待他。他哦,自己一个人长大,洗衣服啦,缝衣服啦,做饭啦,理头发啦,修电器啦,欧呦,我都不知道他有什么不会的咯。我们磨矿山这边的长辈都很喜欢他啦。”
花姐说:“还有我同你讲嘛。安全的胃不好——叫他去看,他从来不去看,总是拖拉,说没事啦,忍一忍过去的啦。他从来不把自己的健康放在心上——虽然嘛,咱们这样的穷鬼,谈什么健康,太娇气了,可是总不能那么忍着吧,他总是拿块硬东西抵一抵就过去了——安全蛮可怜喔。哎呦,我是不是说多了,小伙子,你眼睛都红了哦——你看,我就说你是他男朋友的吧,去吧,一定要找到他。”
花姐说。
花姐说:“哎呦我说了这么多,忘了告诉你啦——他离开三边坡之前嘛,一定会去庙里找比丘师傅的——”
花姐还没有说完,但拓就像箭一般“嗖”的飞出去了。
04爱情使人发蠢
但拓先是跑——后来反应过来——哦,车子昨天开到附近来了。
他又跑回去开车看,远远望着那高高的庙宇的方向,一脚油门得开去,他的手抖抖地抓着方向盘。在不自觉地渗出细汗。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丢掉你了。
他跑进了寺庙。比丘师傅们却告诉他,阿全已经走了——他说要离开磨矿山。
但拓又开着车子沿着出城的方向狂奔——可是他又想起来,那小混蛋那么精明,又抱着一大背包的美元,该不会敢走大兵把守的大道。
他一路打听,外地人却很难及时把出城的小路打探到。
他心急如焚地开着车,用眼睛在外面焦躁地到处搜索——
那个傻瓜忽然就进入他的视野了。
但拓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烙铁烫了一下。
他擦干眼睛,调整呼吸。
他看见那小混蛋抱着一个大大的突兀的箱子,在一条木椅上痴痴呆呆地坐着。
他看见他伏在那大柜子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肩膀微微地抖动着。
但拓感到心如刀割。
他很想,很想,很想,很想抱他。
很想,很想,很想,很想,
烘干他生命中所有**的疼痛。
很想,很想,很想,很想,
把他藏在怀中,捧在掌心,
再不叫他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自己已经是一条烂命了。
他本不该去荼毒他人。
可是这辈子,
他没办法放过他。
他们必须
纠缠在一起
镶嵌在一起
煅烧在一起
埋葬在一起
但是他现在要学会克制。
他很怕浓烈的爱情吓跑他。
但拓长长地舒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透过后视镜,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淡漠,平静。
但是这里有一处不易为人察觉的小小的波澜——
但拓忽然感到,自惭形秽。
他一向,糙得很自得。
糙得自顾自,全世界不diao。
可是有一刻他有点怕,太粗糙了,不被对方喜欢。
他挠挠头发,在如此沉重,深邃的爱情中,
感到一丝轻盈,甜美的苦恼。
他慢慢把车子开过去,慢慢摁了两下喇叭。
“小野猫”傻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了但拓。
但拓便把眼睛转过去,避免对视,只是打开车窗,
略显局促和生硬地:“那个——你上来坐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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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最后:
1、后面的情节会复杂些,有甜美,有血虐。会和原剧情节有一种若即若离感。就是基本按照大体的剧情走向,但是情节的血肉打乱重填。
2、逢周六日我会比平时忙碌些(因为娃放假),可能断更或少更。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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