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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最后的晚餐

01

为妈妈和侄子办理的外国人在中~国永久居住申请表。

但拓撕掉了。

02

安全说。要把理发店后面小屋的单人床换成双人的。

但拓说。不换噶。

安全说,欧~呦,挤死啦~好热喔~

但拓说,装一件空调噶。

安全说,空调多少钱,床多少钱,你会不会算账喔~

算账好烦。但拓最讨厌算账。他只会强制阿全每天五点钟下班。下了班手牵手去吃好吃的,吃饱了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回家。

回家了两个人没完没了地欺压小床。

很疲惫了就紧紧地搂着爱人睡着。

小床当然不该换成大床——有损亲密。

但拓一定要紧紧地把阿全锁在怀里。

但是阿全就很话痨。他总是抱着但拓的胳膊,在他怀里念叨。

今天又赚了多少钱喔,

店里又来了几名忠诚的回头客哦,

明天要去进货和更新一些洗发产品,

月末要给女学徒们发多少工钱。

我办了银行卡喔。

磨矿山比丘庙里存的钱加上开店剩的凑了好多喔~

什么时候买一个小房子喔~要是有咱们的小房子~~我要带一个小菜园。

妈妈和尕尕住一边,我们住一边。

要有一个玻璃鱼缸,要养很多花,要养一只小狗儿。

要有很大的衣柜,要有一个小屋改造成放映室。

总去电影院看电影好贵喔。家具我要红木的。

要有一个大沙发。大大的床,再也不用跟你挤了。

窗嘛,窗要好大好大。窗帘要纱的那种,风一吹,飘飘的。

要是房子有二楼,窗要落地的。

早上睁开眼,哇,光都能涌进来喔。

还有,嗯,墙壁嘛,墙壁要涂成海蓝——或者橘调的粉,北欧那种风格——

但拓,我们这辈子会不会存够钱去一趟北欧呢?

可是但拓已经响起轻轻的鼾声了。

阿全说,真~是喔~~你就知道睡觉——你不要睡了,你陪我啦。

但拓搂住阿全的胳膊紧了紧,埋怨说——能不能有点良心,王安全(四声)~像你噶,干躺着——他妈的出力的都是老子噶。

那,我也可以出力的喔~~阿全转过来,面对着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拓。从他的下颌向下绵绵地,寸土不放地亲吻。

这就很不人道。

还他妈的,让不让人睡觉。

03

但拓有时候有点怕——但拓三十四岁,和许多许多形形色色的女性都有过战斗经验。

但是,论妖,论魅惑——他得承认,身下这个小自己八岁的男孩子把她们都秒了。

他有时也会醋。会患得患失。会胡思乱想。

怕那个混蛋有一天,也对别的男人那样。

他想一想就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尤其是——他不能不感觉到——自从他从昆明回来,阿全越发的——嗯,有些疯吧。

长夜漫漫,这孩子褪去羞涩,常常,越发贪婪地向他索取,索取,索取。

但拓有时会有点小得意——他想,大约是自己现在温柔和循序渐进的风格深得爱人的心——

这当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原因又似乎不止于此。

但拓有时能感受到阿全缩在自己怀里发抖。

他有时候掉眼泪,咬他的胳膊,肩膀,胸口——他以为是自己又弄痛了他。

可是阿全带着一点孩子气的浓浓的鼻音,含糊的咕哝说,但拓,我怕。我好怕。

他捧住阿全的脸,蹙眉,认真地问他,你怕什么噶?你同我讲噶。

得到的又都不是实质性的回答。

我怕,幸福像沙,一会儿就从我手里流走啦——阿全说。

我觉得我好像站在云彩上喔。怕掉下来——阿全说。

不会嘎。傻仔。但拓紧紧地搂他,吻他的头发,我啥子时候都陪着你~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好么得?

嗯,阿全说,嗯。

04

安全从来没对但拓讲过——猜叔对他的威胁。

小柴刀也不敢讲。

因为猜叔对安全有过很郑重的承诺——但拓是我当做孩子一样的人,但拓是达班的唯一接班人。我永远不会伤害但拓——但我会伤害你。

阿全回不过味儿,或者从来没有足够的自信,所以始终不能弄清一个事实——

伤害但拓最直接和残酷的方式——就是伤害他啊。

安全是聪明的,机灵的,可是安全在面对猜叔时,脑子就会——宕机——他面对但拓都不会宕机。

猜叔是一个可怕的难以言表的矛盾体。他明明总在对讲出那样可怕的,险恶的话,却又总散发着无声息的,却浓烈热切的,慈父般的威严和温暖——

不论长到多少岁,但拓和阿全这样的孩子,

骨子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渴求和软肋——

——就是,阿爸

——一个像猜叔那样笑起来能把他们融化的阿爸。

要是这位“阿爸”苍老温柔的手还能轻轻摸摸他们的脸,抚抚他们的头——

他们简直就会像被鬼上身,

张着眼睛,

头脑清醒地自动跳进深渊。

事实上,人的机体里并列地运行着两套知觉系统。

一套是,有形的,有逻辑的,可追溯,可拿捏,可分析的——理智。

另一套是,无形的,无理的,扑朔迷离,若有若无的——心灵。

阿全与但拓对猜叔——理智的敌意,常常总会输给——心灵的依恋。

理智在说,那可能是一个魔鬼。

心灵却说,那是我得不到的阿爸。

猜叔自己,应当——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屡试不爽,成功地支配着这两个孩子。

05

十二月初,佩佩理发店歇业半天。

一直到傍晚,礼物才选好。但拓拉着安全从大曲林回达班。

离开理发店的时候,但拓朝牌匾上望了望。

路上,但拓说,阿全啊,什么时候——咱们去看看——妈妈噶?

不是马上就能见到了?阿全说,妈妈不是和尕尕在达班?

不是啊。但拓专注地开车,双手放在方向盘,并不看阿全,只是说——你妈妈噶。又说,妈妈——名字蛮好听噻。

安全鼻子酸酸的。

嘴巴撇撇,两腮瘪瘪,

就很想哭。

胳膊喔。安全说——怪蛮横的。

开车噶。但拓有点埋怨——还是侧过身,把一只臂挪过去给阿全。

阿全朝司机先生歪过身,搂着这只胳膊,牢牢地,像是要睡觉。

睡噶,但拓说,路还蛮远噶。又说,总要它,卸掉给你噻。

又埋怨,一只手,危险驾驶噶。

事实上,安全一点没睡着,心里很紧张——抱着拓的胳膊,也就踏实一些。所以但拓到达班以后,一直甩手臂——实在是麻了。

安全是第一次到达班。很像新媳妇见公婆。他们到的时候,达班外面已经停了好些车子。

其实猜叔六十二周岁的生日要后天才是正日。但是正日的那天要在大曲林的象龙商会风光大办,迎接各方势力的宾客——猜叔执意今晚在达班,自己人的地方,先办一个。

没有外人,大家放得开。

一年以前,夏文静、阿明、岩白眉他们就是来这里给猜叔祝寿的,现在,这三人只剩下阿明哥了。但是也多了好些人——终于在派系间浮出水面的吴海山父女、完全倒戈向猜叔,和沈星还在暧昧期的刘金翠,再就是大家心目中,达班的准“儿媳”——阿全。

虽说是内部办的寿宴——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达班这么炙手可热,嗅到消息,凑过来赶着给讨好猜叔的,各界的“外人”,也还是不少。

沈星、细狗、小柴刀里里外外的在张罗。看见但拓回来,兄弟们都很兴奋,把他围起来——

啊呦拓子哥——去了中~国那么久,可想死我们噶~~

擦,拓子哥,这么多年长头发就铰啦噻

倒蛮帅噶——哥你精神多了噶

回来好几天了吧,你就知道会相好儿——把我们都忘没了噻。

猜叔天天念叨你噶。还不快进去。

沈星站在但拓和安全中间,一只胳膊搭在但拓肩上,一只胳膊搭在安全肩上:哥,你俩这——夫妻双双把家还啊~~头型都互换了啊~!

又对安全:王安全——我都不敢看你了——这一打眼儿大美女啊~~

你不要笑我啦,星哥,不过是头发留长些啦——安全拉着长音——这调调倒是好熟悉,好像那个磨矿山的local 条狗又回来了。

那么多客人呢,都别在这儿贫了——但拓很明显地“护妻”了,把沈星的胳膊从自己和阿全身上摘了,赶他:还不快去招呼噶。又拉了阿全的手:我们去见猜叔了——回头聊噶。

06

生日宴还没开始,猜叔一个人在佛堂躲清净。

但拓敲了敲门,带着安全进去。

“回来啰?”猜叔看着他们两个——

那种温暖欣慰的神色,明明就是一个父亲看着自己钟爱的儿子和格外满意的儿媳。

又白眼,伸手点点但拓:“回来好些日纸了吧——说是给你放个假,就真不回达班啰,也不来看看我们——就知道跟人家腻在一起啊。”

“不好意思噶,猜叔,该早几天回来噻。”但拓说。

“坐哦。傻站着做什么。”猜叔指指地上两个蒲团。

但拓和阿全就并肩,坐在猜叔对面。

猜叔先看但拓,摸摸他的短发:“这还差不多哦,很精神——从前那头长发,乱糟糟的——你哦,活的也乱糟糟的——去一趟昆明——看来还是蛮长进哦?”

接着又看安全——猜叔向后倾身,把安全的形象从头到脚审阅了一遍,对照他两年前见过的那位女性的照片——嗯,三分形似,七分神似——真让人感到,不可多得的满意。

但是——想到这颗注定的棋子的命运——想到眼前这对年轻人未来必须要经历的惨烈——他又感到良心的撕痛。

他避开安全的眼睛——也避开但拓。

今早细狗来招呼他吃饭时,很心酸地撇嘴说,猜叔你为蜡样头发又白了些嘛。要么得染一下噶——过几天还要去象龙国际噻~~~猜叔说——那明天再染吧,今天怎么忙的开哦。

“阿全理发店的生意还好啰?”猜叔垂下头倒茶。

“还好喔,”安全淡淡说——他一到了猜叔跟前,便又有些恨,又有些怕——最终却是乖的。只是很恍惚很寡言。

“可赚回本了哦?”猜叔又问——把茶水给对面两个年轻人斟上,笑着:“你脑子精哦,很会作生意嘛——”又嗔怨地看看但拓:“不像他啰——他嘛,自小就和数字合不来——”

但拓笑笑,阿全也浅浅地笑笑。

“你们两个啊——”猜叔本来想说:“以后——你们两个以后可以彼此帮衬了”——可是话讲到一半,又生生地吞回去——

他们两个,会有“以后”么?猜叔自己是拿不准的。

“去吧,先去看妈妈和尕尕——尕尕总念叨你们俩咯。一会儿啊,吃饭时候人会很多,”猜叔站起来,对但拓说:“趁这个机会呢,把阿全啊,给大家介绍一下。”

但拓说,好噶。

07

妈妈很高兴,说但拓精神了,人也出息了,大家都说但拓前途无量的样子。以后再也不必跑边水,可以去管理商会了,妈妈再也不必提心吊胆。

妈妈看到阿全还是蹙眉眯眼,识别了好一阵——说,啊呦,这是阿全啊,啊呦。好像个女娃娃。尕尕呢,阿全哄了尕尕好久,尕尕才重新叫他阿全叔啰。

但拓说,不然,尕尕以后叫我阿爸噶。叫阿全小阿爸。

娃娃将来上学,两个阿爸噶。看谁敢欺负啰。

吃饭的时候,厅堂里摆起两溜长桌。大家都好高兴。阿明总是气氛控。坐在猜叔身边说的张牙舞爪,红光满面——自然是达班从此飞黄腾达,兄弟们同富贵云云。

但拓知道阿全不很坦然,便带他坐在靠后面一点。

酒喝起来的时候,但拓就和大家介绍阿全——

他自己结结巴巴的,竟然也不坦然。

兄弟们呜呜嗷嗷地起哄。已经开始喊阿全“拓嫂”。

阿全本来人也伶俐,嘴也伶俐,现在脸上红红的一阵一阵,只好喝酒——但拓又不许他喝,总来把他的酒杯抢走。

“跟我喝噶——你们——”但拓给阿全挡酒:“他没什么量啦。”

这是面儿上话——实际上是,安全胃不好。

花了那么久才养好些,总不能一顿酒又喝坏掉了。

但拓这种糙汉,

一辈子都没有这么乖乖地,

一板一眼地“遵医嘱”。

而且,或者——用达班兄弟们的话说——但拓已经不是那么,糙汉了。

他现在被阿全收拾得利落,干净,短发清爽练达,脸孔都微微丰盈,皮肤也好了许多。

性子不再那么落拓又潦倒,暴躁又火烈。

整个人沉稳起来,甚至——斯文、精明了些。

阿钰坐到安全身边,朝他伸出手:你好,阿全,我是吴钰。

阿全握握吴钰的手,笑笑,欧呦~我认识你哦,吴大小姐。

是么?吴钰蹙眉,我们之前见过?

你自然不记得我啰~在磨矿山嘛,我就是小蝼蚁啦~你可是磨矿山的小公主哦。

哪有咯。吴钰喝了一点酒:你和拓哥好配的哦——我们在昆明,整整四个月诶——我都没见拓哥笑过哦——你看——你看——

吴钰指指和小柴刀他们喝得又闹又叫的但拓——你看他现在多开心。

是啊,安全远远地看着但拓——但拓和小柴刀、油灯、梭温喝得醺醺然,又常常笑到前仰后合。他能一直这样快乐么?

安全抬起头,达班灯火通明,光线温暖。

每个人都笑意盈盈,和兄弟、朋友、爱人把酒言欢。

达班一直是这样家庭般的氛围么?

安全不由得望向坐在最前面中央,那个头发斑白,深不可测的达班话事人。

他将把这条船。和这船上的人,引向何方呢?

08

但拓今天是有点多了。

小柴刀他们缠着他又是猜拳,又是掷骰子。笑笑闹闹,好久没这么过瘾。

小柴刀今天也醉得厉害,他现在替代了拓子哥,边水的事情都交给他了。

这弟弟长大了,不再需要拓子哥罩着了。

可是小柴刀借着酒劲儿,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似的,含含混混,总也迸出几个字——拓子哥——你走了——达班——像空了——达班,不是从前的达班了。

但是这孩子又用拳头怼了怼但拓肩窝儿:可我为你高兴嘎,哥。

但拓觉得,小柴刀话里有话。

达班怎么了——猜叔连大曲林都占了——达班不正是宏图大展的时候么?

他把小柴刀撂在椅子上,叫他好好歇着。

他走到梭温跟前。

梭温只对他笑。

但拓想问问,自己走的这小半年儿,达班怎么了。

梭温仍是那样憨厚地笑——两手比划着——

你和那孩子,真好。

又比划——

你现在这样,真好。

但拓觉得心里发堵。刚刚的快乐,这样快,就反噬为,钉子样的痛苦。

达班,他的家园,根系,阴谋与残酷——都在这灯火温柔下酝酿。

来路如何。

他很想把闷在胸中的一切痛痛快快的问清楚——

有人轻轻拍他的肩。

他回头——撞进猜叔那一贯暖洋洋的,父亲般的笑容中。

“走喔,喝多了,陪我出去溜溜。”猜叔说。

但拓点头——答案,似乎在眼前这个自己仿佛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身上,呼之欲出。

他转头看阿全——阿全还在那里和吴钰聊天。他朝阿全摆摆手,示意自己出去一趟。

阿全笑着点头。

安全从前不知道,糙汉也会这样黏人。

好像离开百米外,都要彼此报备。

09

但拓陪着猜叔走到外面,夜色沉静,漫天星辰。

追夫河对岸,他们能看见,一座简易的木屋亮着灯——那是外国人贾斯汀的临时教室。

“我听小柴刀说——达班来了个要教孩子的傻老外——可就是他噶?”但拓问。

“是哦。”猜叔笑笑,缓缓地摇头,有些辛酸:“来一个月啦——赶都赶不走的。”

“但拓啊,”猜叔忽然问:“昆明好么?”

“好噶。”但拓说。

“中~国好么?”猜叔又问。

“好噶。”但拓说。

猜叔侧头,觑着眼睛,看但拓,语气有些嘲弄地笑问:“你看沈星、小郭儿——他们中国人,真是命好哦。”

但拓向后靠在那木桥上,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来,点上,吸着。

猜叔并不吸烟。

两人都看黑夜里兽脊般的远山,听着追夫河水声潺潺。

抽完半根烟。

但拓忽然,很滞后地回答了猜叔的问题。

他说:“命都是自己挣的”,

他把烟灰掸了掸:

“往前推一百年——中国不也是好烂。”

猜叔笑——他今天有点醉。

故而实在,不能不有一些纵情。

但拓觉得,好像有许多年许多年,没见到猜叔这样喜悦、朗然的笑。

“猜叔——”但拓的胸中,一阵阵的热血上涌:“猜叔——达班——”

“达班的事——你不要管。”猜叔说,伸出手,摸摸但拓的脸——这只手渐渐,向下,向下,一只触摸到但拓的咽喉。

“拓啊,”猜叔说:“我做过一个梦——很吓人的梦——我梦见——我啊,用小柴刀的,那把,小柴刀——”

他简短地又苦涩地笑了笑,停在但拓喉间的手指,轻轻地,在那温热的脖颈上横着掠过:

“我用它——割开了你的脖子——”

“血啊,流了我满手——”猜叔转过头,眼睛里,渐渐湿濡濡。

“猜叔——”但拓长长地吁了口气:“啊呦,梦啦~”

“好真实哦。”猜叔说,惨笑:“在那场梦里——我啊,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猜叔,为了达班——我不怕死噶。”但拓说——平淡的语气,是不需声张的壮烈。

“但拓你记着。”猜叔把住但拓的头,眼睛里的柔褪去,涌现了冰山一般的坚硬:“你听好——牺牲,当然必要——但是,只有能翻倍获取回报的牺牲才叫牺牲——不能与回报相抵偿的——那叫做愚蠢。”

“你听懂了?”猜叔说。

嗯,但拓点头。

“合适的人,就要放在合适的位置——下棋,不能掺杂个人感情。感情只会坏事。”猜叔说:“你听懂了?”

嗯,但拓点头。

10

前面跑来一群孩子。围着油灯。

油灯正把好多蛋糕、巧克力、糖果、可乐、方便面分给他们。

这是达班的定例。每当年节和猜叔生日,达班总会给周边住的小孩子发放些好吃的。也给自己讨一个吉利。

但拓怔怔地看着那些为了一块蛋糕、一块巧克力、一瓶可乐疯抢的,

贪婪又近乎凶狠,彼此推搡,彼此踩踏的小孩子——

他想起,自己在昆明那些日子见到的,

街上、学校里、商场、旅游区、幼儿园到处可见的,

幸福、美满,白白胖胖,生来受宠爱,受保护的无数无数的小孩子。

他的心,愤怒而绞痛。

沈星曾经问过但拓——这烂地方,拓子哥,你为什么不跑。

但拓很苦涩地自嘲地回答沈星——

我的人跑得辽

心也跑不辽

我就算他妈躺在夏威夷的沙滩上

我心里,还是,他妈的装着一间一间地黑屋

黑屋里,一个一个歪着身子西粉的小孩儿

一个一个卖着~子赚钱的婆娘

路边上一个一个,横死的尸首

猜叔拍拍但拓的肩,指着那群孩子中,最瘦弱,最矮小,抢又抢不过,总被别的孩子推倒的那个。

问但拓:“但拓——你看,那个孩子是谁啊?”

但拓细看,说:“那不是——摩吉哦?”

猜叔把但拓拉过来,要但拓正正地看着自己。

“但拓,你记得我的话——一定要记得哦。”

猜叔对但拓笑着。

指着那最可怜,最可怜,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三边坡,无声无息吞噬掉的,小小的摩吉

对但拓说——

那个不是摩吉啊。

猜叔说,

但拓

你给我记得——

那个——

是不一定能活下来的

小王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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