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拓现在很忙。每天早出晚归。阿钰教的尽心,但拓学的认真,又有沈星从旁协助,商会各方面生意的打理,但拓渐渐上手起来。各方关系的疏通、打点——他也渐渐适应。
人是能做出改变的——只要这种改变让他看到希望,他会愿意妥协。
但拓心灵上那些原本固着的道德洁癖,现在在一点点松散、分解。
人不该和钱过不去;做事要看大局;小孩子才会任情恣性,让个人的情感态度影响生意;视野要宽大,做全局考量——猜叔教的这些道理,但拓烂熟于心,并在日益熟练、活络地践行。
学会和善平易,学会忍耐,学会在不同场合与站位,面对不同对象选取不同话术。学会摒除个人情绪,全力以赴,直达目的。
甚至违心地,学会一点虚情假意——这对但拓是最难的一关。
这一点,安全倒是可以帮到他。
“人咯,要能劝服自己喔。”阿全常说:“自洽哦,拓。人要自洽嘛。”
安全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却给但拓带来长久不绝的震动。
情人与爱人的区别是:
情人总在贪婪地寻求沸滚的sex的美妙。
但爱人在sex之外,更成瘾地寻求的是,平静、温暖的、剥离欲求后的深深的相拥。
情人迷恋□□,
爱人索求心灵。
对于情人,□□的兴味局限于肉~体本身。
对于爱人,对对方心灵的求索、探问、怜爱与着魔——猛烈地,反作用回,肉~体。
但拓拥着阿全,绝不忍心直白地问出——阿全如何在他艰难、痛苦的小半生,实现“自洽”。
他只能,按图索骥,想象和推测——结合自己所知的安全的过去,根据自己所看到和日益品透的,这孩子拧巴又敏感的天性——就像但拓一早就总结过的——
人嘛,开心了才要笑,伤心了才要哭。王安全却偏偏反过来——
越开心越闹性子。越难受笑的越大声;
越不在乎谁,越容易跟谁亲密。
越爱谁,越跟谁生硬。
所幸,这些“拗拧”多半已经叫但拓的爱情软化和矫正。
因为但拓,阿全所有的朗然大笑都回归了正常的用途——表达幸福——
而不是像过去,自我嘲讽自我贬损自我践踏的残酷。
你看,这真的好玄妙——爱情便是一物降一物。放在一年前,但拓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这般节烈硬汉会被王安全这种狡黠油滑、坑蒙拐骗、讨好献媚、看上去颇有些厚颜无耻的小混混——打动,驯服,迷住。
当然啰,人家也是好迷人的小混混。
阿全的理发店每天开张晚。阿全却还是早早起来,给但拓做好早饭。现在,胃也被俘虏了——幸福的男人总会贱兮兮——连前·糙汉但拓也不能例外。他总在后面抱住阿全,干扰人家做饭,厨房本就狭小,这好了,一挪动起来都好费劲儿。
“你怎么这么能干噻——阿全——三边坡都没见过这么贤惠的媳妇噶~”
“讨厌啦~莫得挡害喔~”阿全挣——挣又挣不开:“小时候在好多饭店做过服务员啦——看也看会啰”
阿全常常掐腰说:但拓你不像话呐!
但拓不像话,这是属实的。
但拓现在不自己做饭,不自己刮脸——每天穿衣服都要阿全来。
这倒不是懒。但拓晚上从商会回到家,也会脱了西装,撸起袖子帮阿全忙里忙外地拾掇打点。
只是迷恋和依赖,那双手的灵巧缠绵。
现在,阿全也要对但拓履行一点伴侣的教导义务——
拓啊,陪笑嘛,陪笑也没那么难啦~
陪笑也不是很丢人的事啰~
多讲好听话嘛~嘴巴甜一点啰~
要是多笑笑,多讲好听话,生意就能成,不是很值得?
你喔,你就是太刚了。太刚容易断掉哦~拓啊,你韧一些啰~
阿全这时候有点,心底里的自嘲——像我这样哦~像野草,低微但是好活。
他没有讲出来,但是眼睛里的黯然总是被但拓敏锐地捕捉。
“知道噶知道噶~都听阿全的。”但拓从后面抱阿全:“等我回家噶~晚上回来我们一起去看店面?好么的?”
好哦。阿全挣开但拓,推他:走啦走啦~阿钰在等啦。
但拓走出佩佩理发店。
阿钰的车等在那里。
好的爱情是这样,他们在彼此身上,吸取着对方好的精神气质,修剪和弥补自己的弱点。两个人都获得更好的成长。
安全是要换店面了——忙起来的时候,现在的小店铺转不开身。
安全要把店开的大一点。但拓自然很支持。
佩佩理发店生意越发火爆。安全终于克服了吝啬,在但拓的强制下,多请了两位比较成手的理发师——也没有就此把两位美女学徒辞掉。这样说吧,她们俩也比较撑门面,有一部分男性顾客很喜欢她们洗头发、刮脸的服务——不论实际上她们给顾客刮的脸多么潦草和难以入目。这种事,阿全和她们谈过,她们如果愿意和顾客有进一步地发展,他不干涉——但一定要下班后在工作之外发展。
我们不做之前那些事啦!阿全老板脸色严肃:我开的是正经理发店!我用的可是我妈妈的名字哦!——再乱搞,辞掉你们喔!——阿全老板威胁道。
所以下班后的风流韵事不计——现在两位女学徒至少上班的时候比较乖。她们配合理发师做些基本工作:洗发吹发啦,招待客人啦,收银啦,准备零食和水果啦——缅邦终年总是水果丰沛。佩佩理发店除了貌美妖娆,心灵手巧的男理发师,貌美妖娆,手法拙劣的女学徒之外,最有名的就是周到丰富的美食服务(可能也是店主人嘴馋的原因),等待的顾客现在可以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吃水果。蜜桃,荔枝、芒果、椰肉,总是应有尽有。
这一天看上去与往日都没什么不同。
送走但拓。安全换好防水的皮围裙,打开影碟机,一面看,一面等待开工。从第一位客人进来,就停不下来,几乎忙到站不住脚。坐在他前面美发椅里的人,男男女女,换了又换。一小天儿下来,阿全忙的手也酸了,陪笑得脸也僵了。
不觉抬起头,天色渐暗。看看钟表,已经是六点多钟。电话这时候响起来。阿全摘掉手套,接了电话,是但拓温柔而抱歉的声音——阿全,今晚要晚一点噶。
欧呦~没事啦~阿全说,你忙你的啰~
讲好了一起看店面噻。但拓说。
又不差这一天。改天嘛~阿全说,多大的事嘛~要是忙得晚,别忘了吃饭喔~
好噶。但拓说,你也是。
好哦,我挂啦。阿全说。
等下~但拓又不放心:早点打烊,锁上门,自己歇着。我回去我有钥匙开门噶。大曲林治安那个德行~
没事啦~阿全笑他,我又不是小孩子咯。
笑啥子嘛。但拓还是很严肃,我讲正经的噶。
接着语气像是有点怨:看来还是小猫好啰。可以随时随地揣着噶。
讨厌啦~又提这一茬~阿全对但拓“生气”起来,娇娇的:挂了喔。不听你胡言乱语啦。
阿全挂了电话,才发现。长沙发上,还坐着一名顾客,一面剥开一只荔枝,吞进那果肉,一面笑着看着阿全。
阿全觉得这个人眼熟——又想不起。
这样寻常的一个人,这样寻常的一张脸,仿佛掉在人群里就要化掉。
是谁呢?
安全搔搔头发,重新带好手套,对这人抱歉地笑笑:久等啰~您是最后一位喽。要洗头发么?
阿全拍拍自己身前的美发椅:请坐啰。
女学徒走过来,附在阿全耳边说,他来的很早,等了一天呢。总把位置让给别人的。他一直看你哦,好奇怪的人。
安全听着这些,心里很不舒服——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害怕。
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很不尊重。好像在用目光一件一件脱他的衣服。
我觉得他不怀好意诶,要不咱们打烊吧,叫他走。女学徒说,拉~拉安全的手,拓哥今天又不在。
最后这句话让安全生气。
他甩开女学徒的手。
干嘛要别人保护,我不过是留长了头发——他们就都忘了——小爷也是男子汉呀!
“这位先生,理发还是修面?”阿全对那个人露出营业性质的礼貌得体的笑容。
“我是来——”这人从怀中拿出一条白的围巾:“还给你这个——”
阿全蹙眉——才想起来两个多月前,在象龙商会。猜叔的那场寿宴。他那天很醉,记忆恍惚,弄丢了围巾——也是第二天早晨和但拓一起从会馆客房的大床上醒来时才想起。
“你是……”阿全依稀记起——记得有这么个人,自己仿佛还跟他有点冲突,但完全记不得名字:“你是——象龙商会——”
“难得小王老板记得我。”这人又笑,站起来,把围巾又往安全眼前递来:“抱歉,我私自,把这围巾,在我这里,扣了这么久。”
这话让安全感到被冒犯,从一个陌生男人怀里拿出来的围巾——他恶心的只想立刻用竹棍挑着扔进垃圾桶。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怕事,也不要惹事。能承受的范围以内,不要给自己和但拓招来麻烦。
他就强制自己微笑,把围巾接过来,放在后面衣挂上挂好:“多谢您——先生。”又礼貌地:“您要是不理发不刮脸——我——我蛮累的了——”
“我叫刘宋。”这人说,撇撇嘴:“我对你讲过两次了——我的名字你就这么容易忘记么?”
“抱歉,刘先生。”安全说:“我那天在象龙商会喝醉了——请您别计较。”
“不必叫的那么生分。”刘宋坐在安全面前的理发椅里:“他们都叫我宋哥——你也可以这样叫——”他对着镜子,摸摸自己脸颊上并不茂盛的胡须,用亲昵暧昧的语气说:“为我刮个脸吧,阿全。”
安全喘上一口气。努力地平息,平息——好笑么。今天早晨他才信誓旦旦,煞有介事地劝说但拓,陪笑嘛,陪笑没那么丢人啰。太刚了是容易折断的——现世报,这么快,就找上他了。
安全与但拓,在性情上,正在中和。
或说,相向而行,彼此接近。
硬汉但拓在日益变得柔软,松弛,诙谐,宽和,甚至在学着灵活和狡黠。
而小混混王安全在日益变得严肃,刚烈,甚至慢慢生出尖锐的原则和气节。
没有与但拓相爱时,安全嘛,言语上还是事实上,叫人家羞辱,冒犯,占便宜,甚至猥~亵——他都能忍下来——要是上述情形能换来金钱的报酬,那么他甚至可以以此为业。
可是,现在他好像一个贞洁烈女。他几乎无法忍受他人——尤其是男性——任何不尊重的言行。
安全双手攥紧,姑且捱住这些不悦,熟练地打开剃须膏,用刷子蘸满,尽力放轻动作地涂抹在客人下巴和脸颊上。
然后拿起剃须刀,慢慢地把那些泡沫和胡茬儿刮掉——他不断地吁气,抑制内心涌动的愤怒和恶心。
可是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他的手腕。
那人支起一点身子,贴近安全的脸。猥亵又威胁的语气:怎么——给那个家伙刮脸的时候——动作也这么生硬么?
安全憎恨地挣开刘宋,喘着气:先生——我——我得罪过你么?
这人撇撇嘴:倒是——没得罪。可是——
他一只手掐住阿全的下巴:你这么美——可是招惹了我。
干啊。安全耸开这混蛋。揪住他领子,把他扯起来——走——你给我走!
但是这时候,门忽然被撞开——冲进好几个保镖模样的壮汉。把安全重重地搡在墙上。
两位女学徒尖叫起来。想要逃——可是被那几个保镖,一手一个,掰住胳膊,摁住了。
“放开——放开她们—”安全强忍着痛,艰难地站起来:“欺负——欺负女人——算什么——”
“哎~呦——想不到,你还很男人啰。”刘宋从理发椅站起来,对着镜子,从衣架上拽来阿全那条围巾,把自己脸上的泡沫擦净了,然后蹲下来,掐着阿全的脸:“你美得这么——雌雄莫辨——”
他的肮脏的手一直向下滑,一直滑到阿全的waist:“真想看一看——你到底有没有——小家伙——”
安全凶狠地挣,可是被更多,凶恶的手死死摁住——
他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恨自己永远被人家轻松制住,恨自己总是无力反抗。
他这个时候好想要但拓——但拓,但拓来啊,但拓来救我。但拓快来啊。但拓!
“想着他来救你?”刘宋耸耸肩:“真遗憾,他来不了——只要我一个电话——你那个男人就要在象龙商会卑躬屈膝地,对我手下的喽啰们赔笑——我要他陪多久,他就得陪多久——”
“你看——你左右也是要跟着男人——为什么非要跟一个蝼蚁——”他的手在阿全脸上挑逗地抚略:“不如跟我啊——我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王——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怎么样?”
可是迎接他的,是吐在他脸上的一口唾沫。
一个保镖狠狠地,一脚踹在阿全肚子上,把他拎起来,一番拳打脚踢。
“当心点,莫伤了他的脸——”那男人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嘱咐说。
他从果盘里,拿出一颗饱~满鲜艳的蜜桃。嗅了嗅那蜜桃的香气,轻轻地咬了一口,闭着眼,享受地品味着那甘甜的汁液。
他挥挥手,几个保镖就住了手。只把被打得满嘴鲜血的阿全押住,叫他跪在他们的主子面前。
“我现在是好好地跟你谈——小美人儿——”刘宋坐在椅子里,朝阿全倾身:“你跟了我——大家都好过,谁都不用受罪。不然嘛——”他嘿儿嘿儿的冷笑了两声:“你还是不太知道我的手段——”
“你可不要怪我喔——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娇啦——让我特别,特别想,好好地品尝一下——说真的——”这人的手轻抚那吃剩的大半个桃子。嗅了嗅那蜜桃上面纤细柔软的绒毛儿:“女的嘛,真是玩儿够了——像你这样的——太叫我好奇,和欲罢不能了。”
他把那蜜桃翻过来,背面的桃子呈现出完整的形态。他伸出舌尖儿,填了填唇,把食指深深地茶近那圆润丰美的桃肉中……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上去,这么,美味哦~”
他把桃子扔在地上。
“给你几天考虑考虑——我不爱强迫人的哦——”一张名片飘飘而下,落在阿全脚边。
那名片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号码。
“我要是等得不耐烦了——就要派人来捉你了哦。咱们别闹得那么难看嘛~”
他吹着口哨,自己推开门,出去了。
几个保镖松开阿全和两个女学徒,跟在那人身后。
两辆车,从街对面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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