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川是被一桶冷水泼醒的。
“小杂种!让你干活你跑到这儿来偷懒,还不快起来!如果到了晚上活还没干完,就没有你的饭吃!”
身上仿佛被什么物体砸了一下,虞川抬起手有些狼狈地将面上的水珠抹去,睁开双眼企图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只看到了一个远去的背影。
在他的身旁是一把躺倒着的笤帚,这应该就是刚才的那个人往他身上砸的东西。
大脑还明显有些发蒙,虞川晃了晃头,摸着墙缓缓站了起来。等站定了之后,他才从目视高度中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的身高……什么时候缩水得这么严重了?
虞川又低头观察了一下双手,幼小稚嫩,像是孩童才会有的手。
他四处望了望,发现旁边堆着几桶装满水的水桶,于是他走到水桶旁,借着水面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这是一个五六岁左右孩童的身体。
额发上的水珠源源不断地顺着发梢滴在脸上,冷风一吹,刺骨的凉意也让虞川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周围的古风建筑、身上的粗布衣服与突然变成五六岁孩童模样的自己,让虞川意识到了一个荒谬的事实:他这是穿越了。
记忆逐渐回笼,虞川想起了昏迷前的场景,他被一辆大车迎面撞了上来,头脑中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了路边人群惊恐的脸上。
挡风玻璃的碎片扎向了他的左眼,但是那个时候的虞川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印象的,就只剩下了被血流缓缓爬过的路面。
没想到自己的上辈子竟是结束得这么突然。
当然了,这辈子开始得也很突然。
这种感觉就像是游戏系统出了bug,玩家努力肝了许久的存档被全部删光,还没来得急点上“确认准备”键,系统就强制帮你开启了下一轮的游戏。
虞川叹出了一口气,上辈子为生活做出的所有付出在此时都化成了一滩泡影,认认真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生被一场车祸一键清零。精神上的疲惫感延伸出了一股无力的绝望,让虞川不由得又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
说真的,还不如干脆死在车祸中算了。
毕竟,发生了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那谁又能保证这辈子会不会也被一场意外一键清零呢?
“你还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再不赶紧把院子扫干净,等着你的就不是晚饭而是板子了!”
远方传来刚才那位管事的怒骂,虞川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从回忆中走出来。
显然,没有留给虞川继续伤春悲秋的时间了,眼前的问题似乎更加迫在眉睫。
是直截了当撞墙自杀,还是拿起笤帚开始干活?
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虞川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撞上那面墙。
没死成也可能是老天给自己重活一世的机会,姑且好好珍惜吧,虞川心想。
目前除了接受现状,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虞川闭了闭眼,整理好情绪后走到了墙角,将比现在的他还要长一大截的笤帚拾起,开始清扫起院子中的落叶。
小孩的体力比起大人自然是要差上许多,还没扫几块地方,虞川的脑袋就已经累得发晕了。
不过,除了体力之外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这具身体在干活之前可能压根没吃饱饭。
光看这处院子,这户人家显然是个家大业大的,竟也如此苛待下人的吗?
等虞川好不容易大致把院子都扫了一遍,天色也早已暗了下来。
“哎哟,这孩子怎么还在这里?”一位中年妇女走来发现了虞川,看她的穿着,估计也是一位做杂活的下人。
妇女上前接过虞川手里的笤帚,对他指了一个方向:“娃娃,快些去用晚饭吧,再晚就吃不着了。”
“好,谢谢姐。”嘴里发出的稚嫩嗓音让虞川瞬间意识到,以他目前的年龄,似乎不该这么称呼对方。
好在自己现在也还是个不懂事的五六岁小孩,便索性不管这么多了:“姐再见,我去吃饭了。”
按照刚刚那位好心的妇女指出来的方向,虞川果然找到了一间点着灯的屋子。
屋子里人还算多,都是和自己差不多打扮的下人们,年纪看上去都不大。虞川学着别人的模样去盛饭,发现饭菜果然所剩不多了。
也是,干了一天活的下人们都饿得不行,有的吃得快一点的早就去盛了第二碗、第三碗了。
来得晚了总是吃亏的。
虞川并不多抱怨,当务之急还是吃饭,肚子能填一点是一点。
正当虞川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的时候,他的袖口被人扯了一下。
顺着扯他的那只手望去,是一双干净清澈的大眼睛:“你是今天上午跟我一起进府的吧,我记得你。你脸上的胎记很好认。”
胎记?
虞川回想起下午借着水桶里的水观察自己现在的模样时,确实能看到左眼周围有一片红色的胎记,范围不小,十分显眼。
但比起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孩来说,脸上有一片胎记这种事,显然不是当时的虞川最为在意的。
从这个小孩讲的话来看,自己与他似乎都是初到这个宅子,应该是一起被买进来的。
“……我不认得你。”虞川咽下口中的食物后,看向这个小孩,回道。
小孩和他一样,穿着粗布衣裳,脸上还有几道黑黑的泥污,岁数看上去和现在的他差不多大。但这小孩的精神状态显然要比虞川好上太多了,眼睛也格外有神。
“我叫付应,你现在认得喽。”付应自报家门后坐到了他的旁边,继续说,“你叫什么?”
虞川不太擅长应付这么自来熟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但他思索了片刻后,还是礼貌地回答了付应:“我叫虞川。”
“余?是‘死有余辜’的‘余’吗?”付应扒了一口饭,边嚼边问。
这小孩说话还真是会选词。
虞川也不生气,颇有耐心地向他解释道:“不是。是‘虞姬’的‘虞’。”
“什么鸡?能吃吗?会下蛋吗?”付应愣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是在脑子里认真思索这个从未听过的词。
虞川也跟着愣了一下,他想,不知道是因为付应年纪还小没听说过虞姬的典故,还是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虞姬这个人呢?
于是他便试探性地向付应介绍了一遍:“你听说过‘霸王别姬’吗?虞姬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妃子,也有人喊她‘虞美人’。”
“没听说过。”付应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往嘴里送了一口菜。
“但我记下了,‘虞美人’对吧?”还没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付应又接了这么一句。
说到“虞美人”三个字的时候,还特意往虞川的方向指了指:“可美人的脸上才不会长这种丑胎记。”
虞川看得出他是在故意调皮,便不接茬,只把话题引向了别处,转而挑起了付应的毛病:
“说话的时候啊,嘴里最好不要有东西,不然会显得你很粗鲁,没有修养。”
虞川边说边摇头,“啧啧”了几声,做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忘性大,思路也容易被带走。只要掌握好了方法,还是很好拿捏的。
果不其然,付应听后立刻迅速鼓动起腮帮子,嚼吧嚼吧将食物都吞下去后,说:“可我只听嬷嬷说,女子才贵在修养,你是在把我当小闺女看吗?”
“那嬷嬷说错了,修养可不分男女,”虞川瞥了付应一眼,淡淡道,“而且人家小闺女各个都生得灵动讨喜,你嘛,跟她们没法比。”
“你瞎说!我娘先前夸过我,说我比小姑娘生得还要水灵!她跟我说,每次跳傩时带上我,东家都要多给不少赏钱!”小孩一听虞川这话就不开心了,连饭都顾不上吃,他拉住虞川的袖口,也不让虞川吃饭。
虞川是饿得很了,没空跟付应一个小孩在这里扯皮,呛过他两句也就算了,便哄道:“好好好,你长得最讨人喜欢,放开放开,让我吃饭。”
付应也是好哄,虞川一妥协便撒了手,乖乖地捧起碗去吃饭了。
囫囵地塞下了食物,膳堂的下人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虞川便也起身收拾起了碗筷。
在虞川站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一旁的付应正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虞川向他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小孩有些扭捏地站了起来,说:“我,我以后不说你丑了,你也不许说我,怎么样?”
合着刚才这么半天都一声不吭的,是在想这件事呢。
看付应这副模样,估计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指着虞川说的那些话并不好听。
“而且,我又不是说你的脸不好看!我只是说你的胎记,而、而已……”
懂得自我反思,才会想来试图补救,单从这一点上来说,付应可比那些单纯招人嫌的熊孩子强上不少。
虽然他大可以不补后面的那句话。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向我道歉吗?”虞川好整以暇地看着付应。
付应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目光局促地瞥向了一旁,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我教你一招啊,口头道歉可不如身体力行来得有用。这样吧,你帮我把我的食具一并洗了,我就原谅你,以后也不再说你了,如何?”
“成交!”付应迫不及待地把虞川手里的碗筷都接了过来,走之前还不忘回头跟虞川强调一嘴,“你不许反悔哦!”
对于付应这种干惯了活的小孩来说,只是普通地帮虞川洗个碗,就能把做过的错事一笔勾销,这样的交易实在是划算。
“如果以后有人说你坏话,我会帮你的!”老远还听见付应朝着这边喊话,可见他的心情是真的变好了。
这就把自己跟他划进同一个阵营了?到底还是个小孩。
乐得不用洗碗的虞川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由于虞川他们这一批是新人,晚饭后便没有给他们安排其他的活,而是分批次排好队,由管事的带着去分配寝屋了。
这个屈管事虞川有印象,正是下午刚穿越过来时,拿笤帚砸他的人。
此时的屈管事不耐烦地咂着嘴,对排在队伍最末的虞川几人说道:“这屋子没空位了,你们几个就去北面的下房住吧。”
“北面的下房?”
屈管事说:“早你们几年入府的下人们都住那,这些年因为犯错被赶出去的、被直接处置的下人可多得很,给你们空出了不少好位置。”
“所以,别以为入了练府就有好日子过了,一个个都警醒着点,乖乖听话,才是你们在这练府活命的唯一方法。”屈管事继续说。
他的言语中还不忘吓唬这群新来的小孩,这是惯用的下马威手法,以此抬高自己的身份,同时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好歹壳子里也是个成年人,虞川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被屈管事的这番话吓破胆,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在队伍中,根据屈管事的指示来到了自己的寝屋。
与他一起住进这间屋子里的,还有一个人——
从洗完碗后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的付应。
这会儿正是下人们的休息时间,寝屋里有几个看着比他们要大上两三岁的小厮正在聊天。
这几个小厮毕恭毕敬地把屈管事送走之后,便将目光移到了虞川和付应的身上。
“新来的?”为首的那个小厮走上前,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个方向,“你们两个就睡角落吧,那边前不久刚死一个,正好你俩去给压压晦气。”
“死了个人?”付应瞪大了眼睛,却也没有害怕,他哼了一声,“你们怎么自己不去压?莫不是之前做了什么亏心事,才怕鬼魂来上门索命?”
旁边另外一个小厮接话了,他说:“哎,话也不是这么说。除了那个角落,我们屋也没有别的空床铺了,你们不去睡那的话,要睡哪儿呢?是吧,崔哥?”
这才多大年纪,说的话就如此市侩了。
“哼,一个小白脸、一个丑八怪,还敢跟你崔爷爷讨价还价。”崔李十分不满意刚才付应的顶撞,上下打量了虞川二人一眼,挨个指着,发出了尖酸的评价,“哟呵,看这眼睛,这丑八怪还是个琉族人呢!”
琉族人?
“你说谁丑八怪呢!”
虞川还没说什么,付应先替他着急上了。小孩子是最重视承诺的,先前说好了会帮虞川,付应就没打算食言。
在付应朝着崔李冲上去的那一刻,虞川突然感到左眼那边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和这份痛感一起到来的,是一段不太清晰的记忆碎片。
更准确一点形容,应该是虞川的头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段画面。
这段画面里,虞川看见冲上去的付应被身形更高大的崔李一脚踹到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了旁边的矮柜。
矮柜上的瓶子随之掉落,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付应的头部,鲜血也随之涌出——!
好似真的发生过一样的画面给虞川带来的冲击感实在太过强烈,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拉住了往前冲的付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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