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书院读书读得好好的,顶多偶尔逃个课斗个蛐蛐,当然花楼也逛过……几次吧,结果有一天我放课回家,就见一个女子被一群大汉拿着棍子追赶,正好摔在了我的宅子门口,我于心不忍,就带着小厮出手救下了那女子。”
“那女子名叫湘竹,是红袖招的一个歌妓,早年因家道中落被卖到那里,她不堪受辱,一直在攒钱准备为自己赎身。可红袖招的妈妈见她貌美又招客人喜欢,就派人偷了她的赎身钱,还扣着她的身契不让她走。她万般无奈之下,趁夜跑了出来,一路被打手追到这里。”
倚山居主房内,乔絮晚坐在圈椅上,一边听谢骅泽娓娓道来事情经过一边喝茶降火。
见他讲得差不多了,乔絮晚开口道:“南华书院在郊外了,就算骑马也得半个多时辰才能到,她一介弱质女流,是怎么被人从京城的红袖招一路追到那还没追上,最后还偏偏让你给遇上的,你难道就没怀疑过?”
谢骅泽羞臊不已:“……没……”
乔絮晚恨铁不成钢地抿了抿唇,又问:“那你去红袖招确认过她身份吗?”
谢骅泽道:“去过,还……还替她赎了身……”他越说越小声。
乔絮晚冷笑一声:“咱们二哥儿还真是孺子可教,这才去书院读了多久的圣贤书,就读出一副菩萨心肠了。”
谢骅泽红着脸不敢说话。
乔絮晚“砰”的将茶盏放回桌面,拧眉道:“你替她赎身之后就一直把她养在宅子里?”
“是。”
“可有人知道这事?”
“我的几个朋友知道,不过他们也同我一样在屋里养了人,无需顾虑。”谢骅泽颇为自信。
乔絮晚忿忿地一指他:“你个蠢货!他们同你一样在屋里养了人,也同你一样要科考!到时候你中了他们没中,你看需不需要顾虑?!”
谢骅泽一噎,顿时慌张起来:“那、那怎么办?”
乔絮晚从鼻腔里舒出一口气,问:“他们知道你的这个……湘竹,怀了身孕吗?”
谢骅泽忙不迭摇头:“湘竹是近两天才开始害喜的,我请了郎中来给她检查才发现她有孕在身。我跟她掰扯了一天,又命人死守着家门口不让她出去,这才敢回来找阿姐。”
乔絮晚瞪着他:“不要脸的东西,自己在外养妓子弄出这等事,还找你未出阁的姐姐帮你解决,干脆让你哥打死你算了!”
谢骅泽一脸苦瓜相。
立在身后乔絮晚的拂月担忧道:“小姐,二哥儿这事着实不好办,咱们要不还是找大公子……”
“不行!!不可以!!”谢骅泽膝行几步爬过去,目眦欲裂,“好姐姐你要杀了我吗?!要是让我哥知道这事,我就是不死也得断条腿啊!!”
拂月吓了一大跳,“二哥儿你冷静些!有小姐在前替您说情,大公子应该顶多就是骂个两三句,不会太过分的!”
谢骅泽生不如死:“诶呀!他就算当着你们姑娘家的面不做什么,背后也肯定是要对我下死手的!好姐姐,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给我条活路吧!”
拂月无措地看着乔絮晚。
乔絮晚长叹一声,无奈道:“阿泽,你先起来吧,堂堂一个世家公子,跪在地上爬来爬去像什么样子?”
谢骅泽梗着脖子道:“阿姐不帮我,我今儿个就跪死在这里!”
“跪一天死不了人,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乔絮晚伸手去拽他的袖子,还没用力他就顺从地站了起来。
谢骅泽吸吸鼻子,试探着问:“阿姐,那你有主意没有?”
“我连那湘竹的面都没见过,哪来的主意?”乔絮晚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不免头疼,“我现在白日要上钱姑姑的课,抽不出时间……这样吧,明晚酉正你套车到偏门等我,我去跟她碰一碰。”
“好好好!谢谢阿姐!谢谢阿姐!”谢骅泽高兴得不得了,对着她连连鞠躬作揖。
乔絮晚摆手道:“行了,你且回书院读书去吧,顺便看紧那个湘竹,免得她跑出去生事。”
“是!”
谢骅泽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乔絮晚又是一叹,搀着拂月的胳膊站了起来,一边往墨斋走,一边在心里思索办法。
*
翌日晚,酉正时分。
乔絮晚换了身简便的衣裳,举止自然地走向偏门,上了谢骅泽的马车。
谢骅泽看她的目光就如同看到救星,几乎热泪盈眶。
乔絮晚提前声明道:“提醒你一句,这事我不一定能解决了,要是我也处理不了这个湘竹,那你就算再不愿意也得找你哥去。”
谢骅泽咬了咬牙,卑微道:“阿姐……要是真到了那个地步,你可以……代我跟大哥哥说吗?”
乔絮晚瞪圆了眼:“你——”
“阿姐!阿姐啊——!”谢骅泽毫不犹豫地跪下抱住她的腿,轻车熟路地哭诉:“要是我就这么跟哥说了,他真的会当场打死我的!”
“换我去说难道就好使吗?!”乔絮晚气得额角突突。
“有阿姐在前,起码大哥哥不会当面打死我,我还能有点时间逃跑!”谢骅泽眼神清澈,无比真诚。
乔絮晚:“……这件事解决后,你我的姐弟情就算是尽了!”
两人一路商量对策,马车嘎吱嘎吱地响着,不知不觉到了谢骅泽在书院附近住的宅子。
谢骅泽率先下了马车,随后扶着乔絮晚也下来。
“二郎——”
两人刚跨进大门,就听一道婉转妖娆的女声蓦然响起。
身旁的谢骅泽脚步顿了顿,似是不大想继续往前走了。
乔絮晚抬眸看去,只见一个身段妩媚、容貌秀丽的粉衣女子。
这就是湘竹?
她不动声色,看着那女子款款走近。
湘竹先是对着谢骅泽福了福身,随后瞥了她一眼,疑惑地问谢骅泽:“二郎,这位是……?”
谢骅泽冷着脸道:“这是我姐姐,听说你怀了身孕,非要进我家门,就替我父兄族老先过来看看你。”
湘竹连忙对乔絮晚行了一礼,柔柔道:“姐姐好。”
“嗯。”
故意摆出高傲的姿态,乔絮晚敷衍应和一声,不再多看她,径直走向屋内。
湘竹眼眸动了动,笑意不变,待谢骅泽走过去之后才提步跟上。
进了屋子,乔絮晚坐下,湘竹自觉为她斟了杯茶,跪在地上双手奉上:“姐姐请用。”
她晾了湘竹片刻才接过茶盏,捧在手里,对谢骅泽道:“我记得你当初离家来这边住,向妈妈也是跟你一起来了的,她今日怎么不在?”
向嬷嬷即是谢骅泽的奶妈,自他出生起就一直在身旁照料。
谢骅泽道:“妈妈出去买菜了,一会就回来。”
乔絮晚点点头,喟叹道:“当初你说要单独出来住的时候,我本是不放心的,毕竟你先前在国公府,锦衣玉食,众星拱月,压根不知人心险恶,这一朝出了门独自在外,保不齐哪天就中了旁人的算计,吃个闷亏。后来你跟我说向妈妈也会一同过来,我这才松了口气。”
“向妈妈为人谨慎小心,又一贯待你好,有她在你身边守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说罢,她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刻薄起来:“可谁料这世道啊,终是艰险难测,想攀附门楣的人总有各种法子和手段,让人不齿。”
谢骅泽惭愧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湘竹觑了她一眼,同样默不作声。
沉默良久,乔絮晚放下茶盏,对湘竹道:“地上凉,你也先起来吧,别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湘竹温顺道:“是。”随后起身站到谢骅泽身侧。
“阿泽跟我说,你叫湘竹?”
“是的。”
“今年几岁?老家在哪?”
“年十八,老家在淮阳。”
“家中亲眷几何?”
“父母皆已亡故,独有一个弟弟,在码头帮人搬运东西,干些力气活。”
“弟弟多大?”
“比奴婢小两岁,今年刚满十六。”
乔絮晚淡淡“嗯”了一声,瞥了眼她尚且平坦的小腹,道:“阿泽既已帮你赎了身,那你如今便也是良民了,有想过以后出路吗?”
湘竹神情一紧,立马红了眼圈扑到她跟前:“奴婢对二公子一见倾心,将来也愿一直伺候在身侧,哪怕无名无分也好,求姐姐不要赶奴婢走!”
乔絮晚被她扑得身形一晃,暗暗“啧”了声,蹙着眉扶她起来:“哎呀,湘竹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说要赶你走,快起来快起来!”
湘竹登时流下两行清泪:“奴婢自知身份卑贱,配不上二公子,也从来不奢求什么,可……可孩子是无辜的啊!奴婢实在不想让他还未出世就再也见不到父亲!姐姐若是打心底里接受不了奴婢,那……那等孩子落了地之后,奴婢便会自行离去!”
乔絮晚冷言道:“我接不接受你,压根就不重要,我只是代国公府的人来见你一面而已。湘竹姑娘,我就直说了吧,以你的身份,你和你的孩子进不了国公府,就算你寻死觅活撒泼打滚都没可能。”
湘竹脸色一白。
乔絮晚接着道:“我今天一趟也不能白来,咱们就把话敞开了说吧,你想要什么?如果要钱,我们自然是多少都给得起的,保你和你弟弟你孩子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不成问题;倘若要别的,那姑娘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配得上、担得起。”
湘竹默了许久,执拗道:“奴婢只想跟在二郎身边。”
“……”乔絮晚盯着她,直言不讳:“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盼着自己将来生个儿子,留在国公府里承袭荫封加官进爵,那样,你面子里子都有了。”
湘竹表情不变,丝毫没有被看破的心虚。
“我得告诉你,你有些异想天开了。”
“就算阿泽顾着你,这辈子不再娶妻生子,公爵的位置也轮不到你孩子头上。”
乔絮晚目光冰冷。
湘竹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我知道,谢国公府有个极出色的大公子,有这位爷在,爵位会传给谁根本不用想。但是,我总得一试。”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希望?
只要她进了国公府的门,总能有办法。
乔絮晚看着她自信的神情,良久不语。
半晌,一甩袖子,阴沉着脸疾步走了出去。
谢骅泽立即跟上,慌张地喊道:“阿姐!阿姐你去哪?”
“回家!”乔絮晚头也不回。
谢骅泽将她拦在马车前,焦急道:“阿姐你是、是有办法了吗?”
“有个屁!”乔絮晚终于忍不住爆了脏话,她两手抓住谢骅泽的胳膊又掐又打,怒不可遏:“你看你找的这个……!你这混账东西!蠢出世的王八羔子!当初怎么就没憋死在你娘肚子里,愣是把你生下来祸害人!”
谢骅泽疼得呲牙咧嘴却又不敢躲,站着任由她打骂。
乔絮晚发泄了一会,气喘吁吁地停了手。
谢骅泽试探着问:“姐,要不我让人摁住她,给她灌碗汤药?”
乔絮晚瞪大了眼睛,低声喝道:“住嘴!”
谢骅泽一缩。
“你一碗药下去,第二天她就能拖着一身血去公堂告你的状!你干脆别活了!”
“那我给她关起来,不让她出门……”
“你能关她一辈子?一个不留神她跑出去,你罪加一等!”
“……”
谢骅泽没招了,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乔絮晚接连骂了他许久,这会也没力气再继续指责了,她沉吟少顷,上了马车,道:“你看好她,明天……后天晚上我再过来找你。”
谢骅泽傻愣愣问道:“姐你要干啥去啊?”
“问那么多干嘛!读你的书去!”
乔絮晚唰地放下帘子,让车夫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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