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打开后月光也一并落了进来,施施的面容被照得雪白,杏子般的眼瞳睁大后显得格外圆。
她收敛了目光,卷翘浓长的睫羽在瓷白的脸庞上洒在一层金粉似的阴影。
她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心中一紧张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分明是高门贵女,看起来却怯生生的,就像个小姑娘。
李鄢喜静,一向寡言缄默,连身边的侍从也尽是少言之人,但这些人都极为敏锐,不须他多言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施施迟钝懵懂,又与他不相熟,自然不知道要主动开口。
更何况他能感知到她在怕他,不是对他身份和权势的畏惧,反倒有些像面对长辈时的本能反应。
他心神微动,只觉得施施可爱。
就像是面对一朵稚嫩的花,纵是再冷漠的人,也会下意识地想要去呵护、怜爱。
李鄢缓声问道:“好些了吗?”
施施点点头,她的头发睡得凌乱,脸也红红的,半晌后才敢将目光投向他。
她的眼眸澄澈明亮,像是漾着一泓春水。
“天色已晚,今夜先宿在这里,明早我再遣人送你离开,好吗?”他轻声说道。
觉山寺离谢府有些距离,加之今日有人行刺,总归还是稳妥些更好。
施施柔声说好,她用小雀般孺慕的目光望向他,细声问道:“您要离开吗?”
这姑娘太温柔了,李鄢依稀记得她极年幼时的模样。
那时谢氏正是如日中天,作为卫国公的嫡长孙女,她的满月宴比国宴还要更盛上几分,这样娇贵的一个姑娘,就算是想要天边的云彩都会有人去为她采摘。
他心神微动,悄无声息地抚上扳指。
李鄢耐心地和她解释:“兹事体大,到底要回宫一趟。”
他以为她是在害怕,没想到施施却道:“夜色已深,您也要小心些。”
说完以后她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和柔的笑容。
觉山寺离宫城颇远,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时辰,而且他有眼疾只能乘马车。
李鄢颔首,温声道:“安心睡吧。”
他袖中的拇指渐渐地从玉扳指上放下,如葱白般舒展开来。
*
李鄢离开后施施仍抑制不住心中的澎湃,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她刚盘算着如何才能遇见他,就真的撞见了。
他太温和了,怎样看也不像是传闻中那位狠戾残忍的摄政王,难道是因为是她的叔叔才这样的吗?
施施有些好奇,但她父亲是家中独子,因此并无嫡亲的叔伯。
兴许他本性就是这般温和的人。
但旋即她又觉得不对,只是想不出哪里不对,一会儿就把自己也绕晕了。
施施深吸了一口气,从榻上下来用瓷盆中的清水洗净双手,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处时,她才发现刀伤已经被处理过了。
她的衣袖被利刃划破了,还被血迹弄脏了。
这是她今年新制的春衣,才第一次穿就这样坏掉了。
倒不是因为这件裙子多么珍贵,她就是感到有些难过,再想到薛允与皇太孙的事,施施更感到烦闷。
李鄢一离开她的情绪就上来了,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其实她很少会这样,但很快施施就难过不起来了。
那名唤作周衍的侍从自李鄢走后又折了回来,他献宝似的将一个大的檀木盒摆在她的面前。
施施执着汤匙,一边吃着甜羹一边好奇地望了过去。
她并不是自诩矜贵,只是有些怕生,片刻后才眨着眼睛看向他:“周郎官,这是什么呀?”
“是殿下给您的赔礼。”周衍笑着说道。
他将那檀木盒上的锁一道道打开,月辉下的绫罗锦缎泛着浅浅的银色,极尽柔软丝滑,如清水般掠过施施的掌心。
她短暂地怔了一瞬,“谢谢七叔。”
她抿唇浅笑,本就姝丽的面容更平添几分雪色,若梨花初绽放般清美。
施施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过夜,却整夜好梦,比在家中睡得还要更好一些。
初春的清晨还有些寒意,她从成衣中挑拣了一身绛色的纱裙,又披上了雪白狐裘,李鄢细心,连发簪、耳珰这些零碎的饰品都为她备上了。
她隐约能分辨出有的是刚购置的,而有的则可能是从王府的内库中寻来的。
银簪的末梢坠着铃铛,走动时会发出细碎的声响,动听又悦耳。
施施的娇颜般遮在兜帽里,周衍见她醒得尚早,便带着她又在觉山寺转了转,遗憾的是临到她离开李鄢还没有归来。
“姑娘不必担心,往先殿下入宫也都会宿在宫中。”周衍笑道。
在众多侍卫的扈从下她上了马车,一直将她送到大道上他们才离开。
施施向着朝阳一路行进,到卫国公府时凉气和薄雾已经散尽,暖光融融,春风也和煦柔软起来。
昨夜李鄢应当就已与谢家打过招呼,门人见她回来急忙迎了上来,侍女绿绮仔细地帮她将檀木盒中的饰品与衣物收整起来。
见到她臂上的伤处时,绿绮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施施轻笑着说道:“不疼的。”
她取出袖中的瓷瓶,是临走前周衍给她的,据说是雍王府的某位神医连夜制出来的。
涂过药不久青萝便匆匆过来道:“姑娘,薛三郎来了。”
施施并不想见到他,但眼下更不愿坐以待毙。
他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却能将未过门的妻子亲手送到旁人的床上以谋取更多的利益。
一想到薛允故作无辜的形貌,她就几欲作呕。
她没再更换衣衫,直接到了待客的前庭。
继妹谢二娘竟也在,她靠坐在软榻上,娇笑着唤她姐姐。
施施不想与她太过亲近,谢清舒却偏要不如她的意,硬要与她坐在一处。
连串的细声软语落在耳边,若是平常施施早就主动地到了她的跟前,但是她现今是一点也不想靠近她。
谢清舒的脸色逐渐冷下来,反倒是来兴师问罪的薛允为她们打起圆场来。
“施施,都是亲姐妹,二娘昨日等了你那样久也没说些什么。”他站在施施的另一侧说道,“她不过是想与你坐在一处罢了。”
施施容色艳丽的面庞有些冷淡,她的杏眸凝视着薛允,直瞧得他有些心虚。
她的下颌点了点,发间的银簪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我不想。”施施轻声说道。
原本在心中琢磨千百回的拒绝话语就这样轻易地说出,她自己都有些愕然。
薛允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施施有些想笑,他们二人看起来还真是登对。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施施你昨日去哪里了?我与二娘等了你许久。”
他假借关切,实则是在指斥她。
施施自顾自地坐在了圆椅上,她模样冷淡下来时瞧起来与平时很不一样,矜贵得宛如天边的游云,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我去了哪儿关三郎什么事?”她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昨日我没有去,三郎和二娘在白云观玩得不也很快活吗?我若去了……才不好吧。”
她不知这样刻薄的话语是怎样从自己的口中说出的,但她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好话给他们二人听。
在那个梦魇中,她沦为了皇太孙李越的侍妾。
而他们二人则成为了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薛允和继妹有没有龃龉施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们二人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些念头出现时,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薛允依旧神情自若,丝毫没有被道破的尴尬与羞赧。
倒是谢清舒的柳叶眉颦蹙了起来,她不着痕迹地看向施施,好像要用目光将她吞吃下去,这豺狼虎豹般的形貌极蹊跷地出现在了一个年轻姑娘身上。
“施施,你在说什么?”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又放缓了语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薛允温声道,“二娘是以为你早已出发了才过来的,昨日我们一直在等你,哪来的心思玩乐呢?”
他又做出一副温和谦恭的样子出来,想要将她哄骗过去。
“三郎自己心里没有鬼就好。”施施柔声说道。
她说这话时慢慢的,明亮透彻的眸子扫过二人,似将他们的私情全部看透。
施施不想将话说得太直白,但在望见继妹手中的白色花朵时,她莫名地想起了一袭白衣的李鄢,原本滞在喉间的话语一下子有了说出来的勇气。
她微微仰起头:“施施不愿毁人姻缘,三郎若是真的爱二娘,便娶了她吧。”
她笑着说道:“我这也算是成人之美。”
薛允的神情当即就变了,他像是在压抑着怒意,但还是竭力安抚她:“施施,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有下人向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三郎自己清楚。”施施不想和他继续虚与委蛇下去。
她站起身直接从前庭走了出去,绛色的纱袍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待到走回自己的院落,她才感知到那种模糊的快乐。
束缚在她身上的重量,好似在她说出拒绝话语的刹那骤然消逝了。
施施离开不久,谢清舒脸上为数不多的笑意就尽数退了下去。
“你还真是厉害,寥寥几句就能让我姐姐发怒。”她抚弄着瓷瓶中的花束,嗓音凉凉的。“她上次生气应当是去年还是前年来着。”
薛允敛了敛衣衫,他颧骨有些高,谦恭的假面褪去后显得有些尖刻。
他冷声道:“这一切难道还不是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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