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擎宇这一次没有追出来。
没有像往常那样崩溃地发疯，拿着随便一个能打他的东西往他身上砸。
杨歉忽然有一丝庆幸，这一次杨家没沦为白溪街的笑料。
他站在外面，被路过的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不远处的人又闹哄哄聚集了一堆，聚在雁北的刺青店门口。
这里每天都在发生着各种值得让人谈论的话题，杨歉往那边扫了一眼。
店铺看起来很安静，白色刺眼的灯光一直延射到门口。
那个突兀地印着“咱不吃人”四个大字的招牌被人砸烂撕碎，雁北站在门槛上，叼着烟，及肩的金色头发没扎，就那么散乱地披着。
店里的魁梧小弟们一声不敢出，战战兢兢看着门口的雁北。
围观的人很多，但都站在很远的地方探头探脑，大家一直都对这个不伦不类打扮的男人有些惧怕，却又忍不住好奇地竖起耳朵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晌，雁北蹲下来，把烟头暗灭在地上，默默收拾一旁被撕烂的招牌。
字已经烂了，碎成一地。
杨歉听见雁北低着头喊了一声：“胖子。”
站在店铺里面的胖子连忙应道：“哎……哎。”
雁北低着头，道：“找人再做一个。”
胖子来回捏着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应他。
雁北一抬头，对上了正看着这边的杨歉。
雁北愣了愣，朝他笑笑。
杨歉顿了顿，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他问。
他和雁北不熟，几次都是因为叶柠才跟他见的面，一句客套的“北哥”他喊不出口，只能这么生硬地问了一句。
雁北从不在意这些，听见杨歉的话，他只是扯着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胖子朝他挤挤眼睛，示意杨歉别再问了。
雁北叼着烟，手插在兜里，仰头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远处的人盯着他，他好像完全不在意。
安静半晌，雁北收回视线，看向杨歉：“进来坐坐？”
杨歉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他们沉默地面对面站着，许久，杨歉才发现店里少了个叫宋尹的那个男生，那个总是没有什么笑脸，只要有人站到雁北跟前就会像一只护家犬一样跳出来保护雁北的男生。
“别看了。”
杨歉看向雁北，雁北也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他回家了。”
“哎，后院水管破了！你几个快过去修！”胖子朝里屋喊了一声，几个小弟一块跟上，有眼力见地撤了。
“北哥，我看这天也晚了，我出去找找还有没有广告公司没下班吧。”胖子也没等雁北回应，拽着杨歉就走，“小杨你顺带跟我一块儿去了吧，走走……”
杨歉莫名被拉着走了，回头的时候只见雁北吐出一口气，坐在门槛上，他淡淡地呼出一口烟圈。
“别回头，他心情不好。”胖子说。
杨歉回过头，垂着眸子：“是因为宋尹吧？”
胖子有些讶异地回头扫了他一眼，然后叹了口气：“你知道了吧，小宋和北哥是……”
杨歉嗯了一声：“叶柠跟我说过。”
胖子叹了口气：“北哥家里也知道了，很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带着宋尹逃到这儿来，前段时间有个畜生……”
他咬了咬牙：“有个畜生做生意不认真，被北哥说了几句，那人贼他妈小心眼儿……就这么被说了几句，把这位置发给北哥家里了。”
杨歉抬眸。
闹这么一出，家里老人家受不了这刺激，雁北母亲几天睡不着觉，血压高到两百就是下不来，以死逼婚雁北，让他去找个女人成家。
老人家才不管什么性取向不性取向，她想要看到的是自己的孩子能够结婚生子，能够让自己在死前抱上孙子。
“也别怪宋尹不懂事，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舒服。”胖子唉声叹气，“但是我看北哥也愁，家里老娘要死要活的，说什么不按她心意来今天高低死他手里……”
杨歉闭上了眼睛，顿了几秒又重新睁开。
“毕竟是自己亲妈，北哥再怎么恨也……不会真让她寻死。”胖子有些难以启齿似的，“他俩那天……抱一块儿啃，给按定位找来的雁北他妈刚好碰着……”
胖子和人熟了就管不住嘴，索性都把事情给说了。
“北哥他妈……挺极端的，她之前跟北哥他爸吵架上头了就喝农药，那事儿闹挺大，后来被送去医院好不容易救回来一条命。”
“北哥他妈的意思就是，小宋也是朋友家孩子，要么断干净别见面，跟着她介绍的姑娘去相亲，要么她一脑袋撞死在这里……”
胖子支支吾吾：“然后这事传到小宋耳朵里，就成这样了。”
“雁北同意了？”杨歉忽然打断他。
胖子哑然，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杨歉又不说话了。
胖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抓耳挠腮着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尴尬地客套了一句：“对了，你怎么不回家？天这么晚了，你就别打听了，赶紧回家睡觉吧……”
杨歉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是他要打听的。
胖子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叭叭叭说了一堆，临走时又说了一句：“今天讲的这事儿别说出去啊。”
杨歉看着他：“我说给谁去啊？”
“你是我亲哥哥。”胖子双手合十拜了拜。
杨歉笑笑道：“知道。”
胖子肉多，跑起来跟个球似的，一瘸一拐去了隔壁广告公司。
等胖子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杨歉整个人又变得颓丧，就那么半垂着眼帘，背也懒得挺直。
这个年过得不太平，不是什么好预兆。
原本回一趟家是为了拿衣服，现在衣服该撕的都被撕了，该送人的都抱在杨擎宇手里准备送人。
杨歉低头没忍住笑了一下。
真是白来一趟。
他空手回的家，又空手出来。
之后的一个星期里面，杨擎宇没有打电话给他，杨歉也一次都没有回去。
叶柠的生活很无趣，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刷题，没到这个时候杨歉就会坐在叶柠旁边，他没告诉叶柠自己的作业本和笔记已经被杨擎宇全部垫在了桌底。
加上前不久雁北和宋尹的事，弄得杨歉总时不时想到自己和叶柠。
这事儿还没完呢，高考完了还有大学，说不准哪天自己也成了他们之间的某一个。
他坐在叶柠背后的床上唉声叹气。
叶柠握着笔，写不下去了，他放下笔转过身道：“你最近怎么了？”
杨歉大腿上还摊着叶柠做的试卷，刚批改完，圈了重点让他看一遍等等打算举一反三，结果题目没看进去多少，半辈子的气都快给叹完了。
他心气不顺，道：“前几天雁北跟宋尹吵了，你知道吗？”
叶柠愣了愣，道：“宋尹？”
杨歉大概把这事讲了下，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有听叶柠提起过，安利说这事闹得这么大，叶柠不管怎么样都有些风雨声听见。
叶柠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道：“那雁北他妈呢？”
“还在这儿吧，”杨歉道，“不然宋尹不至于气成这样。”
“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叶柠说，“宋尹之前进过戒同所。”
杨歉简直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惊雷，他猛地提高了声音：“什么？！”
这地方他只在一些大妈嘴里听到过，说什么电击和封闭式管理，不单单是同性恋，还有逃课的不良少年，网瘾少年……各种想象不到的离奇事情在那里似乎都很常见。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杨歉从叶柠的嘴里听到的时候居然觉得一阵恶寒。
“那现在那地方呢？”他问。
“据说是拆了，”叶柠说，“但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改头换姓到了另一个地方，只有一部分人被抓了。”
就算消掉这一处，也总会有另一处出来，有利益的地方从来不缺人铤而走险去犯罪。
杨歉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和宋尹见面的时候，总觉得这个男生的身上有着与他年纪非常不符的阴郁。
好像一只精神失常的疯狗，圈着自己的一盘领地，只要有陌生人进来，哪怕那个人只是为了给它喂骨头，与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发疯咬人。
那些害人听闻的事件别说宋尹，杨歉光是听听都觉得打一激灵。
也不难怪宋尹会变成那样……
叶柠看着发愣的杨歉，问道：“雁北找你说什么了？”、
杨歉摇头：“没，事胖子憋不住了跟我说的，雁北……”
他想了想：“雁北还没到跟我那么熟的地步。”
叶柠抿了下唇，没说话。
片刻，他伸手揉了下杨歉的头发。
他揉的很轻，杨歉顶着他的手：“他们这次这事儿……闹挺大的，不少事情都传出来了。”
叶柠抱住了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杨歉，你一定好好的。”
杨歉就笑，拍了拍他的肩：“我怎么不会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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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前夕，耿健安通知大家把该带的东西都可以准备带来学校了，原教室位置没变动，还是靠近楼梯的那一间。
杨歉和叶柠把自己平常能带的东西都塞到了一起，装在同一个大行李箱里。
杨歉没什么可带的，叶柠除了贴身衣物多带了几件换洗，其他的都是一些笔记和卷子，总体上还算轻装上阵。
“还有什么要带的吗？”杨歉坐在地上看着叶柠。
叶柠做事情都习惯性在手机上列好条目，他顶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没了。”叶柠说。
“真没了？”杨歉问。
叶柠把手机塞进了兜里，蹲下来把行李箱的密码锁锁上：“嗯。”
杨歉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花猫的自动喂食机里满满都是猫粮，一时间只听到它的爪子在猫抓板上划来划去的声音。
叶柠设置密码的动作像是被慢放了似的，有味磨磨蹭蹭。
杨歉看了他半天，没看出什么来，他有些不解：“那你耳朵红什么？”
“……”
叶柠被偏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什么？”
可是杨歉看得很清楚，他的叶哥耳朵又红了。
“真稀奇了，短短一个月里你红了两次耳朵。”杨歉忽然福至心灵，他眯起眼睛坏笑着，脑子也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你可别是背着我偷偷干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叶柠看着他。
“让我猜猜，”杨歉说，“你是带的套还是润滑？”
叶柠把密码锁“咔嗒”一声扣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杨歉，数道：“三。”
“二一。”杨歉马上站到他旁边，乐呵呵的把两个数一起报完了，“哎，好了好了，我又不说出去，我看到了就行了，不乱说不乱说。”
管他带的什么东西，反正不管带什么，只要是往doi方面去的，都合杨歉的意。
今天学校的人挺多，很多家长都帮着来给孩子送行李，耿健安在男生宿舍门口接他们。
杨歉年后没被杨擎宇烦，心情畅快，老远看到他就喊了一声：“老耿！”
耿健安穿着厚重的棉袄朝这边看过来，他看不太清，眯了眯眼睛，只见一群人中间夹杂着两个长相出挑的男生。
个子高一点的男生拖着行李箱安静地走着，应该是叶柠，旁边一蹦一跳的很显然是杨歉。
杨歉用力挥了挥手。
“哎。”耿健安应了一声。
杨歉笑了起来，拉扯着叶柠的衣服跑得更快了些。
没有其他人干扰的场合，杨歉觉得学校比家里更让他舒心。
“你俩的宿舍在四楼，二人间，东西得从左边楼梯搬上去。”耿健安说，末了又无奈地补充一句，“慢慢走，别跑。”
叶柠听到楼层数的时候松了口气。
男生宿舍只有四楼是双人间，其他都是八人间，双人间的学费要比八人间贵很多，这层楼很少有人会住。
费用对叶柠来说不是问题，他手头上也还有些钱，重点是他实在太想帮杨歉离开杨擎宇了。
叶柠知道耿健安能替杨歉申请下来不容易，他在杨歉看不见的位置，朝老耿感激地点了点头。
耿健安只是笑了笑。
“搬就搬呗。”杨歉今天心情很好，他笑了起来，“男人搬一个行李箱，我跟你说老耿，三分钟不到就上去了。”
耿健安也没有拆穿他，笑着说：“得，那你们快上去吧。”
宿舍没有电梯，虽然是两个人搬一个箱子，不过奈何的箱子实在太大，他们搬了两层就已经有点吃力了。
其他人进来都有家长陪着，只有他们，一个大行李箱全靠两人抬。
杨歉今天穿着叶柠的外套，挺短的。
可短归短，但是厚绒，这个年纪的男生身体一动就燥，杨歉才爬了一层楼梯就靠在二楼的转角楼梯上，伸手把窗户打开了。
“怪不得学校没有六层，原来是超过五层就要修电梯的，能省着一笔钱。”杨歉啧啧啧了好几声。
叶柠看着一副书卷气，和杨歉把行李箱抬到二楼倒是喘也没喘一口气。
杨歉看着窗户外面跑道上还有好多好多的家长，人黏着人，络绎不绝，像蚂蚁一样拖着大包小包往宿舍的方向来。
他又啧啧了两声：“真可惜，这里面没有我的家长。”
可能是他说的太随便了，叶柠从这种随便当中听出了一丝酸涩。
他偏头看着杨歉，杨歉也回头看着他。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叶柠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没等他开口，杨歉眨了眨右眼：“可是我有男朋友。”
叶柠一愣。
“我有世界最好最帅的男朋友。”杨歉说。
叶柠一时间被他这记直球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的人还在来来往往，时不时就有人路过看他们一眼。
杨歉挑眉，低声道：“怎么样，是不是特想亲我？”
叶柠盯着他，喉结滚了一下：“休息好了吗？”
“走走走，上楼上楼。”杨歉撩完了人，吃饱餍足地跟叶柠搬行李上去了。
他们的位置安排在这层楼的最后一间，这安排得倒也挺好，他们推着行李箱正要进门，对面房门忽然打开了。
杨歉扫了一眼，看到出来的人是谁之后，眼神忽然亮了：“乐乐？！”
乐乐浑身一抖，战战兢兢地看过来，发现是杨歉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却又意味不明地看向了叶柠。
杨歉还沉浸在见到老朋友的喜悦当中，完全没发现两个人的表情变化，他一把上去搂住了乐乐的肩膀：“还真的是你，你爸怎么让你住宿了？”
乐乐有点别扭，下意识跟杨歉保持距离，却又实在推不掉他的手，只得作罢。
“我爸说……在家里复习有人打扰，让我住宿，在学校晚自习老师管着更严一点。”乐乐手指发着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地搓来搓去。
他的眼睛总是时不时看向叶柠，好像很怕他。
叶柠蹙了下眉，把行李箱推进宿舍去了。
门外杨歉跟乐乐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不过乐乐好像兴致缺缺，似乎是赶着什么事，没等杨歉话说完就急匆匆找了个借口跑了。
杨歉不明所以地回到自己宿舍：“这乐乐怎么越来越胆小了？上学期分班之后我欺负过他？”
行李箱在地上打开着，叶柠正蹲在地上，把衣服一件一件挂好放进衣柜，闻言说了一句：“可能天生胆小吧。”
杨歉没听出这话里有什么，想了想道：“他是挺胆小的，但是他也没必要对我胆小吧……好歹以前他被姜博超欺负的时候我还帮他揍回去过。”
不过乐乐平常就这样，大概一段时间过了不接触，又开始听信什么谣言了。
杨歉伸了个懒腰，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算了，来吧，咱们一起收拾。”
住宿这件事对杨歉来说非常新奇，从小到大杨歉都没有住过学校，杨擎宇说自己不放心他。
宿舍二人间很宽敞，因为是最后一间，本身房间就是不规则的设计，卫生间在房间尽头，双人间用不着和大家伙一块去挤澡堂。
房间里两张床面对面放着，都是上铺，下铺是书桌，另外双人间里还配有一张大书桌靠在窗户边。
“哎你别说，这双人间的配置跟酒店标间差不多，还挺高档的。”杨歉凑近了看看床铺，“对了，这个学期的学费是……”
他喉结滚了滚，现在他浑身上下摸不出一个钢蹦儿，微信零钱也只有个位数，又是临近开学，估计过段时间就得交学费了。
“学费你别管。”叶柠说，“老耿已经帮你代交了。”
“什么？”杨歉愣了愣。
叶柠停下手里的动作，蹲在地上，回头看着他：“别问，别打听，别说出去，他这么做违纪。”
杨歉站在原地怔了好久。
半晌，他开口问了一句：“是他自己想要帮我交的，还是谁去求了情……”
叶柠抬眸。
杨歉就站在两张床铺的中间，手指抓着今天穿的短款的棉袄衣角，直接来来回回轻轻搓着。
叶柠偏开视线，顿了顿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杨歉点点头，也不管他现在站在叶柠的背后，叶柠根本就看不见。
本来杨歉换了新环境是挺高兴的，当然现在他也挺高兴，只不过……他好像不太配得上这么多人对他好。
杨歉走过去，蹲了下来。
“叶柠。”他喊了一声。
“嗯。”叶柠说。
“这个学期还有三次模考，”杨歉手掌放在膝盖上，“你能帮我补习到班里前二十吗？”
叶柠回头看着他，有些吃惊。
他没想到杨歉沉默很久之后开口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杨歉挺认真的，闪闪的眼睛看着叶柠，好像在他的心目中报答这样一种好意最首要的就是让自己的成绩提高。
叶柠笑了：“好。”
这才是他心目中杨歉应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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