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个学期,所有老师都觉得杨歉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逃课,不打架,不违纪,甚至连校服都每天好好穿着,也没在新校服上乱涂乱画写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
刘崧都觉得不可思议,连带着路过教室的次数都增多了。
这天体育课又改成了自习,高三的学生已经习以为常,一年到头从别科老师嘴里说出来的“体育老师生病请假了”比他们吃过的盐巴都多。
除了偶尔透过窗户看到有些高一的学生兴冲冲抱着篮球追逐打闹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羡慕。
但高三了,他们没有权利选择学习还是玩。
教室位置很久没换,杨歉和叶柠依旧坐在教室第一排,南方没有暖气,学校怕学生在这关键时候被冻感冒,索性就整日开着,教室里很闷。
杨歉头晕晕乎乎的,厚厚的羽绒服裹在他身上,眼皮也有些沉。
自习课刚下课,死气沉沉的教室略微活跃了一点,杨歉低垂着眼眸,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视线往下,看着试卷上似懂非懂的题干。
“累了?”叶柠问。
杨歉很慢很慢地点点头。
“还剩三道题。”叶柠道,“做完就休息吧。”
杨歉点了点头。
他今天刷的是历年高考卷,不是所有题都做的,只是把上面叶柠划出来最基本的题过了一遍。
但明明是最基本的题目了,杨歉还是大大小小错了一堆,有的是仔细看会做的,有的是杨歉压根就不会做的。
“我这刷的题都是些最基础的题,我连这种基础题都做不会,说不定以后还得复读。”
杨歉埋头,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他妈的……笨死了。”
学习太难了。
对他这种从中考过后就没怎么好好学习的人来说,这就更难了。
杨歉说话的时候很小声,只能他和叶柠两个人之间听到。
他趴在桌上,看起来挺委屈,好像光是这么一张试卷就已经把他压垮了,
他就是那头被草压死的骆驼。
杨擎宇没有给他发任何信息,杨歉手头上也就没剩多少钱,他总觉得这样下去迟早得饿死。
他不是一个喜欢占人家便宜的人,这段时间他知道自己这样已经让叶柠花了不少钱。
杨歉觉得愧疚,觉得自己好像欠着他什么。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拿出手机扫了一眼。
其实他清楚,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对得起所有人的方式就是好好学下去,打个翻身仗,让自己能够考得上大学。
杨歉垂下眸子,神色落寞。
考不考得上大学也不一定,有些平常在前几名的学霸也容易落榜,更何况是他这种连最基本的题都会错的混混。
真要到高考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到底能考得上几分。
他落下的太多了。
耿健安这么帮他,叶柠这么帮他,还有那么些其他班的老师,说闲话的人很多,愿意看着他好的人也很多,但他好像怎么努力都够不上别人对他的期待。
“杨哥。”秦天宇隔着好几桌吹了声口哨。
杨歉回过头。
“去小卖部吗?”秦天宇眨了眨眼睛。
很显然,有话要对他说。
杨歉一愣,看了一眼叶柠。
叶柠也回头看他。
秦天宇朝外面努了努嘴,示意出去说话,随后也不管杨歉出不出去,自己倒是先起身去了走廊。
杨歉直觉秦天宇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姚潞迷茫地问道:“秦天宇叫你,杨哥,你不出去吗?”
杨歉皱了皱眉,他预感秦天宇想说的这事跟自己有关系,说不定还不是件小事。
叶柠往前挪了挪椅子,给他们空间,也不打算刨根问底跟着去。
杨歉抬腿跨出去,想张口跟叶柠说一声什么,叶柠好像知道他会要跟自己说话,在他开口之前就提前转过身拉住他。
“有事回来说。”叶柠说。
他看着杨歉的眼睛,神色郑然,他本身嘴唇薄,不笑的时候看着难以接近,又给人感觉有些刻薄无情。
可杨歉却不觉得他刻薄,反倒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别人难以察觉的关心。
杨歉害怕秦天宇想说的事情会是杨擎宇,叶柠看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得出口。
叶柠松了手。
杨歉走出门,秦天宇马上掩人耳目似的笑了起来,手搭上杨歉的肩膀。
“走吧,陪我去一趟小卖部,”秦天宇说道,在见过旁边某个班级的时候声音骤然变大,好像是可以说给某个人听的一样,“咱们给大东叶柠一人带一个饭团吧!”
杨歉心里揣着事,没往隔壁教室看,也不想去管秦天宇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等走出去一段路之后,周围的人逐渐少了,杨歉才问道:“什么事?”
他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秦天宇开口道:“杨叔进医院了。”
杨歉没吭声。
“我知道你不想听。”秦天宇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做好跟杨擎宇断绝关系的准备了,他叹了口气,“所以……你自己选择听或者不听吧,你想听,我再继续说下去。 ”
选择权扔给了杨歉。
杨歉沉默了很久,道:“说。”
“前段时间你堂弟不是过来了吗?”秦天宇说。
马又莲跟杨擎宇家的事情早在镇上传开了,前段时间杨歉把杨页航打伤的事也不小,本来就议论纷纷。
后来杨擎宇又拿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去了医院,马又莲不知好歹,直接跟他在医院吵了起来。
而杨擎宇本身身体就不行,那几天晚上睡眠不行,血压一直偏高,还连着几年熬夜酗酒。
气一上来,身体的毛病就在此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突发脑梗半边中风,进了医院。
秦天宇从不喜欢打听杨歉家的事,他也知道杨歉好面子,不想把家里的事情给别人听了去,于是他便没有把那些外面传的闲言碎语说出来。
他继续道:“只能说幸亏是倒在医院里的,当场就救了,但听说他去医院之前好像喝了一瓶酒,血压上了三百一直下不来,在急救室呆了一天一晚,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嘣——
杨歉的脑子里好像有一根线被人拉断了,他整个人停滞在原地。
秦天宇也停下脚步。
脑梗。
杨歉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就这么大哭一场。
他不知道秦天宇说的这个中风是多严重,也想象不出和自己吵架的杨擎宇中风了会是什么样子。
秦天宇注意到他垂在旁边的手指开始发颤。
杨歉本能觉得自己会难过,或者觉得自己会特别高兴,总该有一种极端的情绪在他身上。
可是偏偏他的身体没有给他任何反馈,杨歉感受到自己只是平静地开口:“他现在什么情况?”
死了吗?
他很想这么问。
秦天宇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还在的,你收到杨擎宇的消息了吗?”
住院费很贵,杨擎宇现在根本不可能出得起的费用,这里的重症监护室很贵,一天大几百。
最终的压力还是兜兜转转要砸到杨歉的头上。
杨歉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开了自己的手机,那些广告公司每天都会打电话冲业绩,可是杨歉翻翻找找,却找出了一个没有被人标记成推销的电话号码。
电话是本地的。
他又打开未读短信,里面有个一条短信的开头是:小歉,我是叔叔,你爸爸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方便来签一下病危通知吗?
紧跟着又是下一条,消息是在上一条的二十分钟之后:我问过医生,病危通知是不用担责的,我替你代签了,你爸爸现在还上着呼吸机,要看这几晚的情况,小航今天正好出院,我们先回了,你空了来医院了解下情况,我先回去了。
后面就没发什么多余的消息了,整段话都看起来急匆匆的。
杨歉垂下眼,他忽然很想笑。
说起血缘关系,杨擎智跟杨擎宇的关系难道不是要比他更亲一些么。
既然他有权利签字,又何来的代签一说。
杨歉把手机关了,放回兜里去。
可能上天也不想让他读大学吧。
好像每一次他真的很想要认真学习的时候,总有梗阻的绊脚石拦在他前面。
脚下是他看不见的玻璃碎片,他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绊一跤,摔得体无完肤。
可能就是天生命里缺点好运气。
杨歉脸埋在衣领里,鼻息间的草木香好像就是一种讽刺,他永远也不可能追得上叶柠。
无论叶柠再怎么拉他,他都追不上。
杨歉只是停顿了这么一小会儿,又继续往前走去,秦天宇跟着他。
秦天宇跟着他一起沉默,谁家里出这种事都不会高兴,他以为杨歉不会再说什么了。
市一中的操场一圈只有三百米,这个老校区比其他校区要旧得多,中心有些顽强的绿草,后来因为零星几簇长得实在不好看,又被清扫阿姨剃得干干净净,就好像这里本就不应该生长什么有生命力的东西。
杨歉经过这片光秃秃的草地的时候,忽然心里有一瞬间的难过。
他刚开始进学校的时候也是有生命力的,是没心没肺的,是无时无刻不在高兴的。
因为他已经认了杨擎宇给他定的路,他知道自己不会去考大学,知道自己会一辈子待在这里,他不会去在意自己高考考多少分,不会去在乎老师同学是不是喜欢自己。
就好像他自愿被束缚而死,死得安详,死得其所。
成绩好的时候不知道好好学,现在再怎么学都跟不上了。
杨歉在冷风里低声自己骂了自己一句:“……活该。”
小卖部有很多低年级的学生来买吃的,学生时代的他们都嫌弃学校里的饭菜,觉得low,不好吃,小卖部里面的垃圾食品永远最吸引他们。
所以小卖部五花八门的垃圾食品就成了他们最喜欢的午餐。
秦天宇目标明确,进了小卖部就直冲柜子,拿了几个饭团就往旁边的袋子里塞。
杨歉下意识接过来,想付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钱。
他愣在原地。
秦天宇先一步扫了码,道:“手机没电了吧?快点回去充,走走走。”
随后提着袋子就走了出去,只留给杨歉一个背影。
前台排队的人多,老板顾不上跟杨歉多说什么,他被老板一巴掌推了出来。
秦天宇走在杨歉的前面,已经自顾自拆了一个饭团出来吃,刚咬一口下去,一阵狂风把饭团纸吹得打在了脸上。
“我操……”秦天宇骂了一句。
刚骂完,就听见杨歉在后面说了一句:“谢谢。”
秦天宇回过头,很是震惊:“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杨歉没说话。
“我没想到你能跟我说谢谢,”秦天宇笑道,“你这话应该得跟老耿说,要不是只有他肯好好做你班主任挡了刘崧,你这学期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他像是看出杨歉心里的想法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甘心就好好学呗,对得起老耿。”
他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饭团,外包装纸呗风吹得呼啦啦响。
杨歉垂眸,和他并肩走了一会儿,忽然道::“咱们这儿有什么地方打工费高一点儿吗?”
杨歉问这句话的时候和之前的话题间隔有很长一段时间,于是秦天宇没觉得杨歉问的这句话和杨擎宇有什么关系。
他想了想,道:“咱们这儿没什么工资高的吧?之前大东去过酒吧打工,就端酒送送水果什么的,那是他家亲戚,费用还算高,其他酒吧……估计就一百不到一天吧。”
杨歉声音很低,问了一句:“如果要打工的话,上哪儿找?”
秦天宇终于反应过来:“等等,你要去打工啊?”
杨歉未置可否。
这下秦天宇傻眼了,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了杨歉还想着打工。
“不是,你疯了?”秦天宇拽了他一把,“你这话别说老耿了,给叶哥知道了他都得生气……”
杨歉道:“我只是问问,不一定的。”
就算真的有这个想法,他也没打算让叶柠知道。
秦天宇支支吾吾:“你这……你这样……”
杨歉看了他一眼。
秦天宇噤声,半晌道:“附近有个小酒吧,在城南那边,远,但新开业,要招聘长得比较帅的男生当噱头,你……想去吗?”
他们走到了教学楼旁边,杨歉问了一句:“不是什么座机鸭的工作吧?”
秦天宇道:“那废话!”
他这一句喊得挺大声,周围好几个路过的学生转过头看着他,秦天宇又压低声音道:“酒吧名字叫‘一去二三里’,是个清吧,学生打工的工资可能不多,估计就是夸一天,你看看跟老板商量一下,应该不是固定的。”
杨歉点点头,也压低着声音回了一句:“谢谢啊。”
秦天宇摆摆手,顿了顿又说:“但我感觉你还是要你跟叶哥商量下。”
杨歉没说话,跨进了教室。
秦天宇进教室把徐东喊过来在讲台上分赃完饭团,随后袋子就给杨歉了。
叶柠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杨歉走过去把饭团从袋子里拿出来,递到叶柠面前:“吃吗?还热乎。”
饭团是奥尔良烤鸡的,小卖部最好吃的饭团,现在饭团拿出来还微微冒着热气,叶柠伸手接了过来,往前挪挪位置,让杨歉进去。
“你买的吗?”叶柠说。
他只是随口问来一句,杨歉却莫名紧张了起来。
“秦天宇买的。”杨歉说。
叶柠拿着饭团,自己却没吃。
杨歉做回自己位置上,有些疑惑:“你不饿?”
马上就是上午第四节课,杨歉倒是不准备吃饭团,打算把
叶柠道:“马上吃饭了,不吃这个。”
杨歉想想也是,叶柠吃饭作息都规律,不怎么像他一样爱吃垃圾食品。
第四节课是耿健安的复习课,耿健安上课风格就是絮絮叨叨念经似的上课,杨歉昏昏欲睡好几次,实在忍不住了,偏头跟叶柠道:“掐我一把。”
叶柠正圈着重点提醒,闻言道:“什么?”
“我好困。”杨歉说。
叶柠看了他一眼,趁耿健安回头写板书的时候往杨歉两腿中间握了一把。
“……唔。”杨歉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带着点儿抖,乍一听就像做那事似的。
耿健安头也不回:“哪位同学啊,睡醒了也别发出这种声音啊。”
说的人无心,但大家听到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
一时间好几个人都嗤嗤低下头开始笑。
杨歉顿时脸通红。
他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叶柠:“你干嘛?”
叶柠笑得肩膀发颤:“你让我掐你的。”
杨歉咬牙骂了一句:“这他妈掐得真是地方!”
上午第四节课以杨歉对叶柠的骂骂咧咧中结束,耿健安留了一黑板的板书给大家下午自习的时候抄。
中午杨歉和叶柠匆匆吃过午饭,回宿舍把下午要拿的书都拿上,教室没微波炉,他们上午买的饭团已经冻得梆硬。
叶柠把两个饭团放到了宿舍的桌子上,今天下午两节课后就可以回宿舍了,这是住宿生一个星期唯一比较开心的事情。
杨歉还在想着自己要不要跟叶柠开口说去酒吧打工的事情。
这事儿很难说,要是这时候就他自己一个人了,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就去应聘试试,但是现在身边还有叶柠,如果按照叶柠的想法,是肯定不会让自己去酒吧。
学习重于一切,现在又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耿健安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但杨歉实在过不去这个念头。
奖学金申请不到,借钱又有心理负担,说出去吧怕挨说,不说吧又怕后面被发现了叶柠更窝火。
……纠结死他得了!
忽然,杨歉的手臂忽然被拽了一下。
他没注意眼前,顺着一个惯性就倒在了叶柠的怀里。
“……哎。”杨歉低低地叫了一声。
叶柠看着他:“我上个厕所,你也要一起?”
杨歉眨了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跟着叶柠去了卫生间。
“嗨,又不是没一块上过,你还给我把过呢。”杨歉原本就想着心事,叶柠不愿意他跟着他刚好出去自己想象这么个解决法,“你不乐意我出去就是。”
他刚转过身,叶柠就一把拉着他回来。
杨歉再一次被这惯性拉着倒进了叶柠怀里。
杨歉:“……”
梅开二度。
“不是,”杨歉气笑了,“你自己不乐意我在边上,又拉着我干啥?”
“你猜猜。”叶柠看着他。
明明是他说着让杨歉猜,却没等杨歉回应自己又紧跟着说了一句:“别猜了。”
他伸手把卫生间的门一拉,按着杨歉的胸口把人按在了门上。
他低头,用力舔啃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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