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茹在档案柜里翻找片刻，从中抽出一个有些许厚度的牛皮纸袋，转身递给站在一旁的女人。
女人身材高挑，生得很漂亮。
她面部的轮廓线条自然流畅，五官精致，眉眼清冷，乌黑的长发披下来，更衬得她肤色白皙。
气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林间的雾凇。
看对方接过档案袋，陈茹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甩在沙发上。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疲惫道：“这些就是和近期妖兽连环伤人案相关的资料。”
“这次的案子很棘手，时间跨度很长，案发地点颇多。不单单是我们青江市，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性质相似的案子。”
“之前数量少的时候上头还没怎么注意，毕竟零几年之后妖伤人的事情也不少见。”
“结果最近这段时间各地都出现了很多相似案例，他们这才不得不重视起来立了一个专案，现在所有地方都在调查这个。”
她连轴转了好几天，眼下一片乌青。
林淮絮眉梢轻挑，低头看着手里的档案袋。
牛皮纸袋的封口处盖着妖兽特殊管制局的印章。
妖兽特殊管制局是近二十年才成立的机构，面向社会上与妖有关的一切案件，成员全部是精英入编。
林淮絮并不急着打开这个烫手山芋，她抬眼看向陈茹，语气听不出情绪。
“这种大案子，你们官方应当和许家有合作了才是。”
“怎么还找到我这个业余人士身上了？”
陈茹抓了抓头发，满脸无奈，“上面确实有合作，毕竟玄门人士在对付妖怪方面是比我们这些人在行。”
“但是许家那边提供的人员，大部分都投入在总局，我们这些地方上的，还是得自食其力。”
“再说了，那可是许家人......”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反正合作这种事情，我还是更愿意和有过合作经验的老朋友一起。”
她和林淮絮认识这么多年了，知道对方口中所说的业余不过是自谦，所以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她都希望可以促成这段合作关系。
陈茹站起身，表情认真了一些。
“你放心，上面虽然没有人员支持，但是资金和物资还是给了不少的，你可以随便支配。”
“事成之后，奖金什么的，我们五五开。”
林淮絮没说话，默默伸出两根手指。
陈茹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僵硬地抽了抽，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最、多、七、三、开。”
“成交。”
一点没有拖泥带水地就同意了，不是诈才怪。
陈茹：“......”
林淮絮看着陈茹越来越黑的脸色，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既然得了便宜，那就得见好就收。
“合作愉快，陈警官。”
她晃了晃手里的档案袋，“这个我带回去了？”
陈茹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自我安慰：罢了，就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去吧去吧”
她送林淮絮到门口，嘱咐道：“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和我联系，我这边要是有什么新的进展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还有，这段时间真挺不太平的，你小心一些。”
“嗯，知道了。”
……
林淮絮同她道别后驱车回家，档案袋被她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车载电台里时不时就传来关于妖兽伤人致死的报道，数量和涉及的范围都在不断地创造历史新高。
车里的香薰是淡淡的木质海洋香调，柔和的香气舒服得能让人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
但此刻却冲不淡林淮絮心头的忧虑。
那种莫名不安的感觉在狭小的环境里不降反增。
她看一眼窗外，地平线吞没着渐暗的日光，连带着她的心绪也一点一点沉下来。
这条路漫长得有些陌生。
在第二次路过同一家饭店之后，林淮絮猛地一脚踩下刹车，上半身由于惯性向前冲去。她一只手撑在挡风玻璃上稳住身子，目光冷冷地望向车窗外。
四周的景象灰暗了一瞬，随后弥漫起了浓厚的雾，雾气携着阴冷的温度逸进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顷刻间，整个车都被笼在雾里，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鬼打墙？”
林淮絮观察不清四周的情况，手腕上的红绳隐隐约约发着烫。
这个外观普通的红绳名为三清赐福红绳，是她刚出生的时候，母亲许平春送给她的一件法器，自小就伴她左右。
母亲曾经嘱咐，她和别的孩子不同，八字纯阴，更容易撞上邪祟之物，凡事都要多加小心。
普通的鬼魂多以影响人的心智作为主要的攻击手段，而红绳有清心护神的作用，刚好被许平春拿来给她做护身符用。
林淮絮右手覆上红绳，深吸一口气，呼出时眼底一片清明。
她直起身子靠在座椅上，手腕翻动间，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符箓，她将手抬到面前，低声念咒。
“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符箓燃起。
林淮絮瞳孔中映出白色的冷焰，火光给她的面容平添几分颜色，周身的气息变得有些危险。
她刚刚用的是一张灵魂之镜符，可以破除目标的幻术和伪装。
空气中弥漫着的雾气应声散去，先前一直笼在身上的那股阴冷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只是四周的场景仍旧未变。
“居然是结界？”
从周遭的景象来看，异象产生的本质原因并不是鬼打墙，而是结界。至于那些雾气，不过是结界里的一点幻境。
想来，她在刚到达这个结界范围的时候就进入了对方附赠的幻境里，以为自己还在驱车前进，实则已经不知道停留在原地多久了。
只是不知道设下结界的是人，还是妖之类的东西。
呆在车上也不是办法，林淮絮开门下车，朝前走了几步后站定。
鞋跟在柏油路上磕碰出轻微的响声。
在一片死寂中，她敏锐地捕捉到前方细微的声音，心念一动，动作迅速地在自己身上用了一张天眼通明符。
妖兽的样子顿时在她眼中显现出来。
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的鼠妖，身长两米左右，和人类相似的躯体上长着稀稀拉拉的毛。
它头是老鼠的样子，耳朵却像蝙蝠一样，两只爪子尖锐锋利。
鼠妖被发现后，面目狰狞地冲着她张开嘴，血肉模糊的嘴角一直咧到后脑勺，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那叫声的音量不大，但林淮絮听了之后，立即难耐地闷哼一声，耳边密密麻麻的声音象一根根细针一样扎进脑袋里，让她头痛欲裂。
她身形晃了晃，好不容易站稳，只觉得像是五脏六腑都被人揉碎一般痛苦，甚至治疗类的符箓都不能缓解一丝一毫。
这不该是一只普通的鼠妖该有的能力。
林淮絮脸色发白，手腕上的红绳烫得灼人。
那鼠妖趁着她虚弱，双眼猩红地扑上来，攻势猛烈。
林淮絮后撤一步，掐准时机侧身躲开它的攻击，借着喘息的机会，她毫不犹豫地念咒，当机立断地封闭了自己的痛觉。
同时掌心聚拢了一片白色的光团，五指收并，手里多了一把泛着寒意的长剑。
她长身玉立，提剑直指鼠妖的首级，声音染上霜意。
“阴沟里的老鼠，就应该待着下水道里。”
鼠妖躲避着她的攻击，但奈何林淮絮身法诡谲，速度极快地掠到它的右侧，干净利落地挥剑斩下它的右臂，又在它凄厉的叫声中反手将剑刺进胸膛，从背部直接贯穿了心脏。
溅出的黑色血液滴在地上，林淮絮微微气喘，蹙眉看着自己脏了的衣摆，有些心烦。
痛觉尚未恢复，她还有时间和精力对地上的这具尸体进行调查。
这只鼠妖说不定和陈茹交给自己的案子有一定关联。
但她刚蹲下，手都没来得及伸过去，鼠妖的尸体就平白无故地化成了灰烬散去。
连旁边的那只断臂都没留下来。
看到这一幕，林淮絮眼底的忧虑更重。
现在在人间活动的妖兽一族，多数灵智未开，思维上还是原始野蛮的状态。它们没有名誉和清白这种概念，更没有什么死后销毁自己尸体，不让他人加以利用的习惯。
这种死后自毁的情况，只可能是有人故意销毁。
如果这只鼠妖背后真的存在一个帮助它，或者控制它去杀人的主人，有这样的能力，这个人必定会是玄门人士。
无论是为虎作伥还是借刀杀人，林淮絮都不愿细想下去。
之前的结界在鼠妖死亡的时候就消失了，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刚好是凌晨。
夜色正深，大街上空无一人。
“喵？”
“嗯？”
一只玄猫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窜了出来，亲昵地蹭了蹭林淮絮的裤腿，毛发很有光泽。
林淮絮低头看见是小猫，目光柔和下来。
“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语调温柔的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林淮絮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小时候家里也养过一只玄猫，是她从外面的垃圾堆里抱回来的。
母亲说玄猫通灵，被人捡到大概是有点缘分，她便常常和那只小猫说话，日子久了，竟然真的同它之间培养出了几分默契。
她小心仔细地把这只小猫抱在怀里，给它顺了顺毛。
玄猫伸个懒腰，在她怀里打着呼噜，表情满足地享受了一会儿。
突然，它浑身的毛都炸起，不管不顾地跳落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颤栗。
背后传来缓慢又清脆的脚步声。
林淮絮正欲动作，可好巧不巧，感官屏蔽的时效刚好结束。
先前封闭的痛觉如今加倍地作用在身上，她一下子出了冷汗，疼得意识都有些涣散，但还是朝着旁边跨了一步把小猫护在身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着剑朝身后挥去。
破空声止，剑刃在距离脖子不到半厘米的距离停住。
女人的脸上映着剑光，她轻笑一声，声音轻柔道：“很漂亮的剑，林小姐。”
每个玄门中人都会有自己擅长的法术，这与他们自身的灵力特性和选择偏向有关。
林淮絮最擅长符箓术，其次就是冰属性类的法术，法剑被她的灵力附着，自然呈现出一副通体雪白的模样。
女人被剑指着也不躲，甚至还气定神闲地去欣赏对方的武器。
她的长相美得极具攻击力，但那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却很温和，矛盾的两者一中和，便只剩下明艳。
“你是谁？”
林淮絮没有同她闲聊的心情。
蚀骨的痛感正在侵蚀她的意志，若是细看，她那只拿剑的手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发颤，只是面上还在维持淡定。
“这个我们可以待会儿再说，你可知自己中了散魂咒？”
“我没有恶意，更何况以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对上硬来的话，结果很明显。”
女人指尖抵在剑刃上，没用什么力气就将它推开了许多，附着在剑刃上的法术也没有伤到她分毫。
“我们谈谈，如何？”
林淮絮看着她的动作，自知不敌，两相权宜了一会儿，便没再同对方相持。
趁着她收剑的空隙，女人伸出手，虚空地指着林淮絮的眉心处，指尖逼出一颗血珠。
血珠直直地飞去，落于眉心后很快就被吸收，没留下什么痕迹。
林淮絮能感受到自己所有的痛苦和不适都在这一瞬间被抚平，整个人如释重负。
身体一下子变得轻飘飘，但她脸上没有喜色，只是看向面前那人的眼神更加复杂。
随着身上的那些负面状态消失，林淮絮也恢复了自己的感知能力。
正因如此，她才能清醒地感觉到，面前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是何等程度的可怕。
林淮絮曾经和一只将近三百岁的虎妖对上，那场争斗中她通过符箓请神，借用神明的丝缕力量时就领略过那种难以形容的威压，如同巍巍泰山一样铺天盖地地袭来。
而女人带给她的居然是差不多的感受。
反正可以确定，以对方的实力，现在杀了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最难的不过是思考想与不想的问题。
但却留她到现在，还不计前嫌地出手相助。
林淮絮猜不透对方的目的，心下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先道谢。
她郑重道：“多谢。”
“方才……多有得罪了。”
女人摇摇头，看上去并不在意。
“既然想要你相信我没有恶意，那就应该拿出一些诚意来证明。”
“这便是我的诚意。”
林淮絮没有反驳，目光规规矩矩地落在女人身上，停留片刻后收回。
“无论怎么说，你都帮了我，我愿意相信你的诚意。”
林淮絮抬眼同女人的视线对上，语气不卑不亢。
“但在交付最基本的信任之前，我也有想要知道的东西。”
“可以。”
女人没有拒绝她的要求，看向林淮絮的眼神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兴趣。
“扶小姐，你的身份是什么？”
扶离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有些意外。
“你认识我？”
林淮絮指了下她的胸口，坦率道：“不认识，但是我看见了你衣服上的工牌。”
［姓名：扶离 电话：xxxx］
字的后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卡通鬼魂图案。
扶离：……
说来也是心酸。
今年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顶头上司吵着要学习人间的那些特色企业文化，差点让所有的地府公务员都换上制服，穿成空姐空少。
最后还是扶离和十殿阎罗拼了命地阻止，酆都大帝这才妥协，愿意只搞简单的工牌，强制要求日常佩戴。
扶离上次来人间的时候穿得华贵繁重，狐狸尾巴和耳朵都没有收起来，让很多路人误以为她是玩cos的。
这次她为了不引人耳目，特地给自己幻化了一番，身上的衣服也是现代人们常穿的类型，简单的短袖加长裤，外面加了件同色系的大衣。
千防万防，结果还是百密一疏。
扶离表情无奈，她手指微动，把工牌撤下后抬头回答林淮絮的问题。
“简单来说，我和你们包大人是同事。”
林淮絮不解，“包大人？”
“阎罗王，包拯。”
“……”
林淮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虽然在平常生活中见到神仙这件事让人很难相信，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林淮絮运作了一下周身的灵力，感受到自己体内残留着一股陌生气息。
应当是刚刚扶离留下的。
温暖的力量顺着经脉流淌至身体的每一寸，她忽然想起刚才对峙的时候，扶离问她的那句话里好像提到了某种咒术。
“你刚刚说的散魂咒，是什么？”
见她接受度不错，扶离勾唇笑了下，朝她靠近一步。
她的鞋跟有些高度，此刻身量比林淮絮要高上一些，垂眼的时候能看见对方浓密的睫毛。
扶离微微前倾，两个人距离缩近，刚好够她闻见林淮絮身上的清浅香气。
林淮絮看着她的眼睛，身侧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林小姐，一直都喜欢这样站在马路中央讨论事情吗？”
扶离语气有些狡黠，像是打趣。
虽然现在这个时间路上基本碰不上行人，但属实不是一个聊正事的好地方。
“抱歉，是我疏忽了。”
“我家就在附近，扶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去那里谈。”
“可以。”
就算想住酒店，扶离也拿不出身份证。
林淮絮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后把座椅上的档案袋丢到后座，然后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扶离看看她，又看看副驾驶，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林小姐，可有伴侣？”
林淮絮：……？
虽然不明白，但她还是诚实答：“没有。”
末了又反问一句，“为什么问这个？”
扶离得到她的答案，这才放心地坐上副驾驶。
“其实我不常来人间，上次来人间的时候也是为了解一下现在社会的发展情况。”
“我听闻有些伴侣中的一方，会很介意其他人坐自己爱人的副驾驶这件事，所以才想知道，林小姐你是否已有伴侣。”
“若你觉得冒犯，我向你……”
一个凡人，反过来被神仙道歉。
林淮絮觉得自己担不起，连忙阻止她，道：“不冒犯，你想的很周全，我只是觉得坐在副驾驶会稍微舒服一些。”
“这样啊。”
扶离若有所思，偏头看向她，用像是逗小朋友一样地语气问她：“那你是出于体贴，还是出于对我身份的敬重？”
林淮絮专注开车，对答如流：“我认为两者并不冲突。”
她没有撒谎。
对于玄门人士来说，神明并不是一种抽象的信仰概念，而是实打实的强大存在。
鬼神尤其特殊，他们敬重的同时也心存敬畏。
“答得不错。”
“但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小心翼翼。”
扶离能感觉到林淮絮特地敛去了周身的灵力，被其小心谨慎的做事风格震惊之余，她也暗自做了一个计划之外的决定。
“我并非鬼神，而是一只活了很长时间的九尾天狐。不过是将灵魂献给了酆都大帝，才获其特许以鬼神的身份效忠。”
扶离说的很笼统，但林淮絮知道，这便算是在向她托底了。
车里安静几秒。
等到下一个红灯的时候，林淮絮看她一眼，心有所感。
“其实你并不用告知我这些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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