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絮不觉得扶离有向自己透露身世的必要，她们之间的信息不对等是必然的情况。
扶离身份特殊，了解她的程度，肯定比她了解对方的要多得多。
林淮絮看着前方的红灯倒计时，语气肯定：“看来，散魂咒很重要。”
“你是为了它而来？”
扶离不可置否，轻笑道：“你很聪明。”
后来的一路上，两个人莫名有些沉默，好在剩下的车程不算太长。
林淮絮现在住的房子楼层很高，刚好能将夜晚青江的江景收入眼底，两百多平的大平层，是父母在她考上江大之后送给她的成年礼物。
扶离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打量着房子里的布局。
林淮絮的品味就和她这个人一样。
房子里作为主调的冷色并不让人觉得压抑冷清，因为在保留设计感的同时，房子的主人有意无意间给它增加了一些很可爱的反差。
比如偌大的落地窗旁坐着的那只巨型猫咪玩偶，沙发上的小狗抱枕，吧台上同高脚杯摆在一起的乌龙茶和果汁，毛绒绒的地毯，以及客厅茶几摆着的一盆圆滚滚的仙人球，盆里还蹲着几小团多肉。
她轻轻逗弄着仙人球上的绒毛。
林淮絮把一杯温水摆在扶离面前，拿着档案袋坐到了她对面。
“谢谢。”
扶离道完谢，直接进入正题。
“我这次来人间，是为了调查一件事情。”
林淮絮不意外，但不知为何就联想到了陈茹交给自己的案子。
扶离继续道：“林小姐可知生死簿？”
林淮絮点点头道：“有所耳闻。”
“但我只知道，它记录着所有人和动物的阳寿与阴寿时长。”
“是，生死簿不会出错。”
扶离目光有些冷，“前段日子，阎罗王身边的判官，以及专管鬼魂轮回的转轮王发现，有很多阳寿未尽的人提前步入了轮回。”
林淮絮微讶，不用扶离多说，她也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难不成，有人篡改生死簿？”
“不会。”扶离果断否认了她的想法，“生死簿没有被改动过的痕迹，而且也没人有这个本事”
”我们猜测，应该是有人或者妖，以某种手段提取他人的生魂，夺取剩余的阳寿，加速了那些人的死亡。”
“人一旦没了阳寿，灵魂就会归于地府，待到阴寿也耗尽，便会入轮回。”
夺他人阳寿，目的不是为了长生，就是为了篡改自己身上的因果定数。
总而言之，都是逆天而行的改命之举。
林淮絮想着，眉心处的褶皱越发明显。
扶离看向她，“一开始我怀疑是你们玄门的人。”
“毕竟据我所知，世上能做到在不杀死对方的前提下直接提取灵魂的妖怪，早就死绝了。”
“现在这些近百年才开始活跃的妖兽根本做不到。”
“直到碰见了你。”
扶离拿起杯子抿了口水，迎着林淮絮的目光接着说：“亲眼目睹了那只鼠妖对你使用散魂咒，我才意识到先前的想法是错的。”
“妖兽本身没有这种的能力，但如果有人教它们，那就完全不同了。”
“只要将散魂咒传授给它们，再控制这些妖兽去杀人就能达到这样的目的。”
她看着林淮絮，有些奇怪，“你也是许家人，按理来说不应该没有听说过散魂咒。”
林淮絮听见她说的“许家”二字，语气淡淡道：“我母亲她三十年前就和许家断绝了关系。”
“法术这一类的本领都是母亲教给我的，我自出生到现在，和许家并无接触。”
扶离愣了一下。
她见林淮絮面上一片平静，想了想，还是把安慰的话收了回去。
她继续解释：“散魂咒，不单承受方要经历不能逆转的离魂之痛，施法者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大多数人在使用了散魂咒之后，寿命不会超过三年。”
“但是妖的魂魄与人不同，它们不会受影响。”
“散魂咒一创造出来就被列为禁术，当时的各个玄门世家也只是科普，并不传授，至于有没有偷学者，那就另当别论了。”
林淮絮回想起那种蚀骨的疼痛。
难怪她用什么法子都不管用，原来就是拜散魂咒所赐。
她细品着扶离对散魂咒的描述，问出了自己的顾虑。
“扶小姐既然说它不可逆转，那我的情况是？”
“你可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那股气息？”
扶离说着，轻轻一挥手，示意她看自己的手臂。
林淮絮透过自己的皮肤，看到体内暗红色的妖力顺着经脉静静流淌，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
“那滴血里带着九尾天狐的血脉之力，我将其留在你体内，以外力强制护住了你的灵魂。”
“哪怕散魂咒不可逆转，它也难以在你身上起效。”
林淮絮盯着手臂看了一会，将卷上去的衬衫袖子重新放下来，仔细地扣上衣扣。
无功不受禄。
她重新看向扶离，心下了然。
“你需要我做什么？”
扶离被她过分严肃的表情逗笑，无奈地用法术隔空将她的嘴角上提了一些。
“别这么板着一张漂亮的脸，我又不吃人。”
“不先看看手里的档案？”
林淮絮在扶离说自己要调查一件事情的时候就想过，会不会和陈茹给她的案子有联系，只是后来越听越觉得没戏。
她打开档案袋，里面是很多张死者的照片，以及案发现场的详细情况和现掌握的各种线索。
既然妖管局那边将这些案子定性为同一件，必然有他们的道理。
照片上，死者多数看不出外伤，表情也很正常，就像是寻常地睡着了一样。
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肤色。
那是一种骇人的惨白，如若白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扶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她一只手撑在沙发上，身体靠过去，发尾擦过林淮絮的肩膀。
她缓声开口，循循善诱。
“中了散魂咒之后，一开始不会有什么现象，也不会有外伤。”
“但是人的生魂一旦完全离体之后，皮肤就会变的很白。”
她指尖落在一张尸体的照片上。
“就像这样。”
声音像是在耳边炸开，一股寒意爬上心头。
“你的意思是……”林淮絮注意到两个人的距离，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这些人都死于散魂咒？”
“**不离十。”
“很显然，有人在背后操控妖兽去害人。”
“你我所要调查的，看似是两件事情，实际是表里关系。”
林淮絮将手里的资料重新整理归类，案件一部分属于青江市，另一部分是其他地区的妖管局整合的。
各个分局近来都在为了这个案子奔波，调查是同时展开的。
“按照扶小姐你的说法，散魂咒就连那只修为尚浅的鼠妖都能习得，那么这些案子恐怕不是一只妖的手笔。”
林淮絮将刚才那只鼠妖死亡之后，尸体直接消散的细节告诉了扶离，算是佐证了幕后之人的存在。
那个人是什么来头，他控制利用了多少头妖兽，目的又是什么？
整件事情还是疑点重重。
扶离站起身走到窗前。
“这件事情无论是对你们人间，还是对我们来说都很严峻。”
“我可以帮你，但我同样也需要你的协助。”
她望着窗外的夜景，远处的高楼大厦上点缀着明亮灯光，下面的江水泛着粼粼波纹。
这就是人间和地府的不同，一个是无尽的长夜，一个纵使夜深，也灯火通明。
林淮絮看她的背影被夜幕衬得单薄。
“你想通过我这边的线索，顺藤摸瓜。”
“没错。”
扶离也不隐瞒，“你体质特殊，纯阴体质的血液和魂魄对于妖兽来说吸引力很大。”
“它们本能地会将你列为目标，倒是节省了你去找它们的时间。”
林淮絮意味深长地笑了下，“看来我还挺危险。”
扶离转身，后背贴上玻璃。
“以你的本事，那些妖兽不是大问题。”
“反倒是那散魂咒。虽然我可以帮你牵制住它，但它长时间留在你身上，终究是个隐患。”
林淮絮也明白这一点。
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找到背后的源头，才有破解散魂咒的可能。
两个人目标一致，同对方合作显然是百利无一害的选择。
既然已经说开，林淮絮把自己隔壁一直空着的客房收拾了一下，找出几套新的衣服和洗漱用品一并拿给扶离。
虽然可能用不上，但想着对方万一需要的时候不能没有，索性就都准备了。
扶离看着自己接下去的长期住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我......会想办法给你房租的。”
虽然她并没有人间的货币。
林淮絮倒是不介意，反过来宽慰她道：“客房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利用起来，你把这里当作落脚点就行。”
“那也不能白住你的。”
扶离轻轻打了个响指。
“房租我暂时拿不出来，这个就当是定金。”
林淮絮觉得手腕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她抬手一看，只见手腕内侧的皮肤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暗红色印记，形状像是一条狐狸尾巴。
“别担心，这个只是印记，没有什么副作用。”
“你如果出了意外，它能帮我第一时间察觉到。”
不管初衷如何，扶离觉得自己的计划，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把林淮絮当作了诱饵，哪怕她心里不是这样的意思，但还是怕林淮絮多想。
林淮絮今年27岁，在人类的寿命长度上来说早已成年。
但对于妖来说，光是修炼到开灵智的境界就要花费至少两三百年。
扶离一只九尾天狐，哪怕是在还未获得长生之前，寿命也是成百上千地计数。
27岁的年纪只算得上是幼崽。
林淮絮不知道扶离心里所想，以为对方此举只是为多一层保障。
时间已经很晚了，林淮絮今天还有一节早课要上，同扶离道了晚安之后就去洗漱睡觉了。
扶离不急着休息，她看了眼林淮絮紧闭的房门，转身时身形一闪，瞬移到几十公里开外的土地庙。
她环顾四周没见到人，于是抬脚在地上跺了几下。
“哎呦。”
“谁啊！大晚上不睡觉，来土地庙造什么次！”
一个孩童模样的人从地里钻出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本想大发雷霆，一见来人派头不小，瞬间气消。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大人。”
扶离看着没有自己腿长的小人，有点懵。
“你是谁，这里的土地公公呢？”
小人嘴一瘪，表情有些委屈，“我就是这里的土地神，上一任土地神早些年就退休了。”
“我看上去有那么不像吗？要不搞点胡子什么的......”
扶离听他嘀嘀咕咕，没忍住笑了一声。
“好吧，小土地神，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就行。”
土地神点点头，“放心吧大人，我一定知无不言。”
扶离想了想，问他：“近二十几年出生的孩子里，有没有什么下凡渡劫的小仙？”
“没有。”土地神摇摇头，朗声道：“上一批天庭派下凡渡劫的那些小仙，都在老土地神卸任之前就回去了，后来也没有人下来过。”
“现在这个世道，哪怕是仙界，生育率也很低。”
“这样啊。”
扶离心绪沉沉。
其实方才交涉的时候，她隐瞒了林淮絮一件事情：普通人中了散魂咒，可以说是必死无疑，哪怕是玄门人士也抵抗不了多久。
但林淮絮不仅坚持了很久，就连生魂都尚未离体，更多的是□□上的痛苦。
她在给林淮絮注入血脉之力的时候顺道探查了一下，发觉对方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维系她的灵魂。
那力量藏的很深，就连她一开始也没有察觉到。
那会是什么呢？
土地神见她发呆，没忍住细细打量她。
扶离的名声在天庭也很响亮。
一只九尾天狐，血脉何其强大。
可以说扶离只要坚持修炼，得道成神，位列仙班不过是时间问题。
千年前她就差不多已经达到了那种程度，但当时她毅然舍弃了这个机会，转而将灵魂献给酆都大帝。
虽然同样获得了长生，但终究是没有成神，这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从大的层面来区别，扶离还是凡胎肉身，没有神仙那样的仙体。
往小了说，那就是神仙可以一直不吃不喝不睡，扶离不行。
没有人知道她做出那样的选择是为了什么。
小土地神也不敢问。
“大人这次在人间要待很久吗？需不需要我帮您安排一处住所？”
“不必，我已有安身的地方。”
土地神抬头看她，有些惊讶道：“地府流通的货币和人间可不一样，大人在这里用冥币，可是会被人间的秩序官抓走的。”
扶离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只是暂住在新朋友家。”
“疼！”土地神捂着额头，“大人在人间也交到朋友了呀，是玄门中人？”
“嗯。”
扶离望着一个方向，那边的夜空被城市里的灯火照得微亮。
“是一个很有趣的朋友。”
......
扶离回去之后没睡多久就被外面的响动弄醒，她走出房门，脚步有点轻飘。
林淮絮刚把早餐放上餐桌，转身看见一旁站着的人。
扶离穿着她给的睡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根银色纤细的蛇骨链，形状有些变形。
她栗棕色的卷发乱了一些，看上去还没有睡清醒。
“还习惯吗睡的？”
扶离撩了下头发，心情不错道：“这已经是我历来在人间住的不错的一次了。”
说是不错，其实是好的一骑绝尘。
毕竟以往都是破庙，或者桥洞之类的歇脚处。
两碗牛肉面摆在桌上，热气腾腾。
“麻烦你了，大早上还要准备早餐。”
“算不上麻烦，这也是我自己的习惯。”
林淮絮素来吃不惯西餐和素食，虽然它对于要上早班的人来说更加方便快捷，她还是会宁愿选择早起自己做。
吃过早餐，林淮絮拎了电脑和书准备出门，临走之前还告知了家电的使用方法，以及冰箱里可以拿去吃的水果。
扶离托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淮絮的父母生前都是江大化学系的教授，母亲许平春和许家断绝关系之后依旧坚持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上，在所研究的领域颇有建树。
父亲林锦程调任到江大后进入了她带队的研究小组，两个人就是这样认识的。
说起来林淮絮也是“大逆不道”，一个理科氛围这么强的家庭里脱颖而出了一个文科生。
倒不是说理科不好，只是林淮絮自己更喜欢文科。
“小林今天这么早来学校？”
林淮絮看了眼来人，乖巧礼貌地问好：“嗯，我今天第一节的课，刘老也有课？”
“是啊。”中年男人有些无奈，“也不知道给我们这些老头子排第一节课的人是啥心态。”
“学生本来早起就烦，看到我这个老头子的脸更觉得没意思。”
“上座率一天比一天低，期末平时分还得捞，愁死个人。”
林淮絮不敢吱声。
她的选修课和专业课无论早晚，上座率都高的惊人。
一部分是因为她讲的中国古代史比较有意思，学生普遍觉得课堂的氛围不错，更何况她打分高，只要乖乖把布置的任务做了，挂科是不可能挂科的。
而且林淮絮年纪轻，生得又漂亮，学生光是看她脸都能看上两节课，一边看一边还要掏出手机，给自己没有选上课的亲友炫耀。
一些老师会向她取经，问她用了什么法子提高上座率，弄得她很是为难。
林淮絮卡点走到上课的教室门外，今天的学生似乎有些过于活跃，隔着大老远都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
直到她看见第一排中间坐着的那个格格不入的人，这才恍然大悟。
来看林淮絮上课这件事，扶离也是临时决定的。
待在屋子里太无聊，她还是更喜欢出来看看，正好吃饭的时候瞥见林淮絮的课表，干脆就找了过来。
扶离今天穿了一件一字肩的短裙，腰带勾勒出她的腰线，下身是过膝的长靴。
她脸上的妆感很淡，但那种优雅从容的气质实在是太瞩目，和尚未出入社会的学生身上未脱的青涩感完全不同。
坐在她身边的几个女生根本藏不住心里的激动，脸都涨得通红。
林淮絮对上扶离含笑的眼神，故作淡定地移开视线，打开PPT开始上课。
出乎所有人预料，看上去最不像是来上课的扶离，不仅听得认真，而且经常回答林淮絮抛出的问题。
在场的学生在她们两个身上看来看去，像是瓜田里的猹一样乱窜。
后排的同学看不太清楚，几个性子急的甚至站了起来，但没一会儿就被林淮絮用眼神按了下去。
不能亲眼看见漂亮姐姐和被林老师扣平时分，好像还是后者更严峻一些。
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无疑都是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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